【流年】平行线(选择征文·小说)
烟花四月,是人们踏青赏花的季节,更是祭扫墓园,缅怀故人的时刻。每到此时,绵绵细雨从天而降,犹如思念的泪水,抛洒着大地。
这是一处绿树成荫,苍松翠柏,南临渭河的树葬墓园。清明的那天,烟雨蒙蒙,墓园里走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他黑衣黑裤,神色凝重,右手撑一把黑色雨伞,左手捧一束黄菊花。他慢慢走到一颗树前:“爸爸,我来看您了!”说着,他弯腰把手里的黄菊花靠在了树上。
然后,他慢慢地直起身:“爸爸,家里一切都好,妈妈她也很好。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您放心吧!请原谅儿子对您的不理解!”说到这儿,他的喉咙哽咽了。二十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十九世纪的九十年代,文舒平从上层机关调到一大型企业做厂长。走马上任不久,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那天,文舒平刚走进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张一帆就脚跟脚进来了“厂长,蒋大头已经找您几次了,现在让我堵在门外,见,不是不见?”
张一凡三十多岁,留着分头。长方脸,小眼睛,鹰钩鼻,鼻梁上还架了一副褐色近视镜。说完,他就伸着脖子,佝偻着腰站在那儿了。
“哪个蒋大头?”文舒平放下公文包,一边脱外套一边问着。
“就是前进电机厂的厂长蒋玉才。”张一凡说着,用手扶了一下他的眼镜。
“他三番五次地来,想干什么?”文舒平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过了茶杯。
“还不是想让我们用他们的产品。”张一凡说着,急忙拿过了文舒平手里的茶杯,他手脚麻利地洗杯子、放茶叶、泡茶,然后,把切好的茶水端到了文舒平的面前。
这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雪白的墙壁,宽大的办公桌,桌子直对着门口。在办公桌的左前方,放着一个咖啡色的三人沙发,沙发旁边,是咖啡色的书柜,书柜旁边有一个挂衣架。
“噢?让他进来。”文舒平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翻阅着桌面上的几份文件。
张一凡点点头“恩!”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走进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微胖,中等个儿,大头,有点秃顶。圆疙瘩的脸,厚厚地嘴唇,扁平的鼻子。一笑露出了一排黄色的牙齿。
他一进来就点头哈腰,一把掏出了上衣口袋里的红塔山,“厂长好,请抽烟!”
“对不起!我不抽烟!”文舒平摆摆手,面带笑容拒绝了他。
蒋玉才拿香烟的手停在了哪儿,他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文舒平来:五十岁左右,长方脸,大眼、鼻梁挺阔,戴一副白色近视镜,乌黑的头发向后梳着。个子高挑,不胖不瘦,身穿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左上衣口袋上方还别了一枚红色的毛主席像章。没想到啊!这文厂长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这哪像个厂长,倒像个大学教授。
“你有什么事,说吧!”见蒋玉才在那儿发愣,文舒平不由得问了一句。
“噢,噢!哪什么,是这样的……”文舒平的问话打断了蒋玉才的沉思,他一时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尴尬地笑着,双手不停地来回搓着,脑子里努力在寻找着……啊!有了,他笑着抬起头,“文厂长,我们厂的电机,质量过关,价格便宜,你看能不能让我们来给贵厂供货?”
文舒平双目直视着蒋玉才:“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可以考虑。”
见文舒平没有完全拒绝,蒋玉才心想:有门!他又进一步说:“希望厂长能尽快答复。”说着,他从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笑容可掬地放到桌子上,“文厂长,听说,您近日添了个孙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这是做什么?”文舒平双眉紧皱,厉声说:“你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免谈了,你可以走了。”说着,文舒平站了起来。
“哎,哎,哎!文厂长,你不要这样,有话好说嘛!”蒋玉才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什么免谈?什么可以走了?明显是不好意思。领导都这样,表面上推三阻四的,实际呢?他希望你拿得越多越好。还是把钱送到他家去,想到这儿,他说:“文厂长,您在,我先走了。”
二
他走出门,左右看看没人,一转身进了隔壁副厂长于建安的办公室。他轻轻地把门关好,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于厂长,这个文厂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我也搞不清啊!”于建安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四十五六岁,梳了个三七开的分头,长方脸,三角眼。中等个儿,体型偏瘦,有点驼背。
“于厂长啊!你说,我可怎么办呢?”蒋玉才摊着两只手,哭丧个脸。他是有苦难言,之前那个厂长被于建安踢走了,按道理于建安顺理成章由副变正。于是,他把宝都压在了于建安的身上,谁知,半路杀出个文舒平。给出去的钱,怎么好再要回来?你说,他能不急吗?
此时,于建安心里也正在窝火:自己挖空心思,费尽周折,使尽浑身解数,眼看都水到渠成了,却来了个文舒平。此人来路不明、和自己是不是一路人,都是个未知数。他明白蒋玉才话里的意思,自己拿了他的钱,现在又做不了主,他是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他能不急吗?还是先稳住他再说。
“老蒋啊!你尽管放心,我来想办法。”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先回去,让别人看见不好。”
蒋玉才点点头:“好吧!”
蒋玉才一出办公楼,又碰见了张一凡:“这个文厂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一凡摇摇头:“我也说不清,他才来不久,表面看是一个充满正义感、拒腐蚀,永不沾的人。谁知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蒋玉才给张一凡递了一根“红塔山”并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他吸了一口,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问:“你说,我有戏吗?”
张一凡叹口气:“难说啊!”
“这样吧?你给文厂长再说说,如果成了,我绝不亏待你,咋样?”蒋玉才知道张一凡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现在他一定是紧跟文舒平,求他也许还有希望。
“我尽量吧!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张一凡见蒋玉才有求于自己,又承若事成后有好处,可这个好处到底是多少呢?他之前和于建安走的那么近,也不知给于建安了多少好处?现在急了,管他哪,谁不见兔子会撒鹰呢?他急,我不急。
于建安在蒋玉才走后,来到了厂长办公室,他满脸堆笑:“文厂长,你回来了!”
正在翻阅文件的文舒平抬起头:“来,来,请坐!”
于建安“嘿嘿”两声坐在了沙发上。
他还未开口,文舒平说话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是关于前进电机厂的事。”
于建安心里一惊,冒了一脑门子冷汗:难道他知道了什么......镇定,镇定,让他继续往下说。于建安不愧老奸巨猾,他依然满脸堆笑,只不过是皮笑肉不笑了。
“他们的产品质量怎么样?”
“还行吧?他们给好几个单位供货。”于建安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
“我就是想和你商量,拿他们的产品去做实验。如果都能达到要求,还是可以考虑的,毕竟价格上有优势啊!”
“是啊!是啊!”于建安满脸堆笑,频频点头,极力附和着。而心里却想:他也这么起劲,是利益所驱使吧?这个世界上有谁会见钱不眼开呢?这个老蒋不知送给他了多少好处。这样也好,大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有事,谁都脱不了干系。想到这儿,他心里一乐:真是天助我也!而表面却很沉静,不漏声色:“我看可以,就这样吧!我去安排。”说着,他走出门去了。
“于厂长,走啊?”于建安一出门便和张一凡走了个顶头。
“啊,啊,嗯,嗯,小张啊!”于建安嘴上哼着,哈着,心里却想:你小子,自从来了文舒平,你就再也不来找我了。你等着,看我到时怎么收拾你。
张一凡望着于建安渐渐远去的背影:他来这儿做什么?老奸巨猾的东西,从来没有一句完整的话,令人难以琢磨。
“厂长,您找我?”张一凡走进门就问文舒平。
“刚才想让你通知蒋玉才拿他们电机来做性能试验。现在,于厂长已亲自去办了。”
“噢!那我就走了。”这个于建安不知收受了蒋大头多少好处,才这么着急着去办这件事。不过,这对自己也是个机会。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电话就拨了出去:“蒋厂长吗?事情我已经给你搞定了,你准备好产品来做实验吧。别忘了,是我给你办的。”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二
晚上,等文舒平回到家时,客厅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噢!”他才想起今天是小孙孙满月。
这是一套三居室的住房,建于五十年代末期。由于是一楼,屋里常年阴暗潮湿,大白天也要点灯。年久失修的房子,面临着随时拆迁,也没有供暖,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屋里冷得无法忍受。三个房间住的满满当当,老两口住一间,兄弟俩各住一间。
“大家都在等你。”老婆肖英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然后对家人说:“开饭了!”肖英今年五十岁,椭圆的脸,浓眉大眼,个子中等,胖瘦适中,温柔贤淑。她已从某企业退休。
“来看看宝贝,回来晚了!”文舒平弯腰逗了逗在床上躺着的小孙孙。而后,才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饭。
吃完饭,各自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文舒平和肖英也走进了卧室。这间卧室有十四五平米,屋里摆满了家具,书柜、大衣柜、五斗柜,写字台,紧靠窗户是一张双人床。所有家具,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书柜。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各种书籍琳琅满目,毛泽东选集首当其冲。特别是底层那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特别耀眼。
一进屋,肖英就拿出一个信封:“今天下午,一个姓蒋的送来的,说是给小孙孙过满月的礼钱。”
“哪个姓蒋的?他没说姓名吗?”文舒平皱着眉头问。他突然想起:“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大头?”
“对,对,对,”肖英不住地点头。
文舒平脸一沉“不能要,原封不动的放好,我明天拿去给他退了。”
肖英把信封递给他说:“我明白。”
第二天一上班,文舒平就叫来张一凡:“给蒋玉才打电话,叫他过来。”
蒋玉才火急火燎地,喘着粗气赶来了:“文厂长,您找我?”
“请你不要搞这些。”文舒平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信封,“你的产品如果质量信得过,我们自然会用的,反之,你就送再多的钱,我们也不会用。好了,你抓紧配合做实验吧!”
蒋玉才愣愣地站着“我,我......”他还是不明白文舒平的意思:是嫌送的少了,还是真的不要?
“好了,你可以走了!”
直到文舒平又一次的催他,他才清醒过来“噢,噢,我马上走。”
“回来!”
刚走到门口的蒋玉才,连忙停下脚步,转过身。
“把你的信封拿走。”
第二天,张一凡拿着实验报告来到了厂长办公室“文厂长,您看看。”
文舒平接过一看,皱起了眉头:“五项试验,三项不达标,不能用。”他抬起头,对张一凡说:“去,告诉蒋玉才,试验没通过。”
下午,蒋玉才一进办公室就说:“文厂长啊,怎么就没通过呢?我们的产品一直很好啊!”他不停地喘着粗气,满脑门子汗珠。唉!还是钱没送到位,这是刁难啊!这个文厂长啊,胃口也实在太大了,他到底想要多少呢?
“你自己看看!”文舒平说着,递过实验报告。
“这怎么可能?”蒋玉才瞪着眼,一脸的茫然。
“可能不可能,你心里最清楚,这三项和你的原材料,工艺有着直接的关系。”
“文厂长,你这都是民用,用不了这么高的指标。能不能降低一些?”蒋玉才心里当然明白自己所用的材料了,如果用正规厂家的,还能有这么底的价格?还能给你们送礼、给回扣?
“你的电机是装在我们的民用泵上,目前市场竞争这么厉害,我不想因为质量而影响我们的信誉,使我们厂一千多名职工的饭碗不保。”
蒋玉才看文舒平态度坚硬,完全不是为了钱,便退出了办公室。他又来找于建安:“怎么办?试验不通过,我们不就完了!”
于建安慢吞吞地抬起头:“慌什么?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他支走了蒋玉才后,起身来到了厂长办公室,一进门就说:“文厂长,听说试验没过?”
文舒平努努下巴:“你看看吧!”
于建安看罢,放下实验报告说:“厂长啊,我们的指标太高了,你看能不能降一降?”
“你怎么能这样说?指标就是指标,怎么降?”文舒平有点生气了。
“指标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呀!”他看了一眼文舒平,又说:“这么廉价的电机,一年要为厂里减少多少开支,错过了,可惜啊!”他走近办公桌,小声说:“我让老蒋给咱们回扣,这样,厂里,我们都有利,多好!”
文舒平瞪大了眼睛,很干脆地说:“我不要回扣,我也没这样想过。”
于建安诡秘地一笑:“厂长啊,不要,也没人说你廉政,没想过,可以想嘛!”他转过身又说:“这是现在的潮流,你总不能逆流而上吧?”
文舒平仰起脸“我不懂什么潮流,我只知道,作为一个干部,要多为厂子、多为职工着想。”
“不懂可以学嘛!”
文舒平苦笑一下:“我看还是不要学的好。”他稍作停顿后,又说:“老于啊!看样子,我们两个的想法无法统一。”
最后,群众会给一个公平的结论!
文舒平,选择了一条老百姓拥护的道路,因此,他是一名好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