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还是因为有了这间房子而十分满足，因为这的的确确有小时候十分羡慕的公房一样的待遇，每年只交几十块钱的房费，屋顶漏了，一个电话打过去，房管所的人立刻会带着几片瓦来给你换上，虽然前后几幢房子上百户人家只有一个公共厕所！
　　 大冬天下了晚自习，我也先要回家把屋子烧暖和了，再去岳父家接妻子和孩子，因为妻子从来不敢单独在家，虽然隔壁木板墙太薄，邻居相互说话都能听得见。不单单是因为狭小的胡同晚上太黑，就是白天妻子自己也不敢在家，因为我早晨上班太早，妻子还在睡觉的时候，几次都觉得一个人站在她的头顶，她想喊又喊不出。几次的梦魇让她再也不敢单独在家了。
　　 后来我们搬上了楼房，妻子的同事才告诉我们那间房子里曾经有一个男人悬梁自尽了。那是一个精神病人，据说当年书读得特别好，考上了清华大学，因为父亲被打成了右派，政审不合格被取消了人学资格，于是这个可怜的人就处于了半疯癫状态，他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扛着锄头带着种子到山里种地，谁也不知道他把种子播撒在了哪里，也没见到他有任何收获，只知道他后来吊死了！
　　 我们搬走之后，后任房客是一个孤身女子，她的父亲早年不知犯了什么法被判了死刑。婚姻的失败加上生活无着落，孤苦的她，鬼使神差跑到了郊外运木头的小火车道上坐着发呆，竟被慢吞吞的小火车活活切断了一条腿……
　　 我十分庆幸没在那间房子出什么事，不过梦里还是经常回到那间小屋：门前我种的那几颗地瓜花还在小窗前兀自吐着红艳，血似的……
　　 三、楼房篇
　　 妹夫工作的银行盖公房了，这可是一幢在县城里一流设计的楼房：先前的楼房最大也不过是四十几平米，可是妹夫的房子却有五十五平米，不需要自己取暖，单位的锅炉免费供热，而且有带着浴室的卫生间。搬家时亲戚朋友实在不忍心穿着鞋去踩那比自家炕上还干净的地砖儿！羡慕的人说：我这辈子能住上楼就知足了！略带嫉妒的人偷偷耳语：这就应验了老话儿：“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不就是摊上了个好单位，嫁了个好丈夫吗！
　　 不过好运也降临到了我的头上。虽然不能像银行那样免费住公房，可是教育局有地，位于县城中心的育红小学改建，临街划定了一块儿给县里的老师盖集资房，每平米六百元。今天看来这真是仰头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可是对于那时每月平均一二百元工资的老师来说无疑于天文数字，在兄弟姊妹资助下我们还是买了一套。六十六平的面积那可是超过妹妹家的标准了，这使当时还是三十几岁的我又成了朋友们羡慕的对象，虽然拉了一屁股债！好在那个时候房子还没有“毛坯”一说，交完房不用装修就可以入住了！
　　 那天拿到钥匙时，我怎么也控制不了剧烈地心跳，从哆哆嗦嗦的手里放到床上的钥匙，就像一盏“阿拉丁神灯”，让阴暗的小屋一下子亮得耀眼，晃得我和妻子花了眼，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搬进新房的第一天，守着卫生间我们谁也不忍心用，无奈拿着手电，去学校的室外厕所方便！夜晚更是觉得屋子大得近乎于空旷的原野，翻来覆去睡不着，漆黑的屋子里不时回荡着仿佛是铁球坠地后又连续弹跳的声响，“当啷啷啷啷……”带着悠悠的回音！
　　 几年的安居生活随着工作的调动又归于漂泊无根，调到长春之初，一家三口和六十多个家乡跟来的学生被安排到了学校临街一个三层的门市房。说是三层，每层也不过三十几平米，孩子们的床挨着床，睡在里面的，要爬过几张铺才能到达自己被窝儿，最头痛的还是只有三楼一个小卫生间，一个家用坐便，淘气的孩子蹲在里面不出来，外面等着的孩子捂着肚子直跺脚……
　　 学校用胶合板在一楼的厅里围出一个小黑屋，这就成为了我和妻子的卧室，旁边是孩子们上楼的通道，后面是孩子们洗漱的小空间，一共有四个水龙头，几十个孩子挤着打水常常这个踢翻了盆儿，那个摔碎了壶，四溢的水顺着板墙下面流进了小屋床下，小屋里总有一股霉味儿！
　　 闷热的夏夜，担心孩子在拥挤的小屋里憋坏了，我和妻子领着孩子们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数着星星，讲着故事，大有些儿时茅草屋前，围坐在木屑火堆旁，听着妈妈和邻居大娘大婶讲天上牛郎织女故事时的神奇感觉。可是到了睡觉的时候就不那么好过了，好不容易看着孩子们睡着了，老鼠又从地沟盖子的缝隙爬出来，在过道里你追我赶，肆无忌惮撞得胶合板墙壁“咚咚”响，拍墙壁不管用，就打手电去过道驱赶，好歹消停一会儿，楼上又“扑通”一声：不好，孩子从床上掉下来了！
　　 儿子也在我的班级，由于孩子多。他就和同样长得比较小的两个孩子挤在并在了一起的两张床上，三个孩子为了“生存空间”经常发生矛盾，无奈我让儿子将床让出来下来和我们挤一张床。儿子大了他也有了自己独立空间的需求，可是我们忙着一大群孩子，真的来不及考虑他的感受！
　　 昏天黑地忙了三年。那些从老家跟我进城读书的孩子终于毕业了。完成了家乡父老的重托，妻子说：“这回该考虑一下买房子，管管儿子了！”可是房价儿却从刚来长春时的一千多一平涨到了三千多了，自己这点儿积蓄真是微不足道呀，况且又一批孩子来了!
　　 不过这回宿舍的条件明显改善了许多，我和妻子有了单独十几平米的小套间，外屋还放了一个上下铺，已经上了高中的儿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张床。
　　 宿舍住的初中生里夹着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小不点儿，吃饭时总是靠着我的屋门不走，妻子可怜他：就让他住在咱们屋里吧，反正儿子也在高中住校！于是儿子的下铺又让给了“小不点儿”。
　　 儿子周末回来，我俩坐在校园的凉亭里，任身边一丛丛灌木的花朵瀑布般怒放，他没有一点好心绪：“爸爸，来长春都五年了，我们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每次回来要到学校门前的时候，我都不愿意进去，你说这还算是家吗？你让那个小孩儿住进咱们家也就罢了，不应该占了我的下铺，我往上爬也一样费劲儿！”。
　　 听了儿子的话，我又是无言以对！还是想办法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吧！
　　 机会又来了，朋友帮助我在地税局集资建房报了名。如今集资建房和当年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了，明确说是团购房，也就是有人张罗大家一起去买，价格能便宜一些，不过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房子不会在当年交工，开发商不过是提前预支了你一半的房款借鸡生蛋罢了，更确切说是“期房”，中间有怎样的变数，只能看运气了！
　　 不管怎么说，房子有了目标，交上一半的房款我们的积蓄也见了底儿，好在开发商说剩余的房款等开工时交百分之三十，最后的百分之二十交房时交齐。
　　 房子成了我们企盼，妻子说：“等着房子下来，一定收拾得干干净净。”儿子说：“等我有了自己的房间一定贴满自己喜欢的名车图片，而且绝对不允许再让给别人住！”可是一天天过去了，房子的地点还是一片棚户区，原来交钱的临时办公地点也没有踪影！朋友告诉我：“没事儿，是开发商资金有问题，正在协商，我也在那儿买了一套，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有了朋友这颗定心丸，我放心了，二年以后，那一块拆迁的空地儿上开始动工了，虽然进度缓慢，动动停停。
　　 我的房子从此失去消息的来源，想起“房子”这个词儿，我就心惊肉跳，害怕自己会遭遇同样的噩梦： 一群找不到地产商的期房业主打着横幅讨说法……
　　 五年后，这套房子没有泡汤，活生生呈现了在面前，妻子可以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可是儿子却没有机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贴上名车图片了，因为他在房子下来前一年离开了长春去了遥远的南国打拼，虽然去掉每月近三千元的房租仅仅够温饱，他还是喜欢深圳那富于挑战的火热生活，说到房子，儿子说：
　　 “买不起呀，深圳最便宜的房子都两万多了！”
　　 伏尔泰说：“对于亚当而言，天堂是他的家；然而对于亚当的后裔而言，家是他们的天堂。”在不断追寻家的完美的征途上，天堂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