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天安·初晴雪(小说)
莫逸风见萧重意眉头深锁,半晌不曾言语,问道:“可是想起了什么事?”
萧重意忙收了心绪,摇了摇头,说道:“御风剑阵少了青云诀,以后风华宫如何御敌?”
莫逸风拍了拍他的肩,道:“师父曾说过,剑在心,而不在手中。”
萧重意愣愣出神,看着莫逸风的脸,忽然发现他今日的话比平时多了许多,而脸上也没了之前的冰冷,眼中似乎多了一些温情。
莫逸风走之前,萧重意问他能否陪自己小酌几杯。莫逸风没有回答,但是萧重意知道他会来,这是他们许久以前的约定。
夕阳落下的时候,萧重意在炉上温了自己酿的百花酒,庭院中飘起了淡淡的花香。夜已经很深了,阴暗的天空中飘起了白雪,他伸出手去,一朵雪花落在掌心,化成了透亮的水滴,寒意从掌心传来,萧重意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莫逸风没有出现,萧重意却雪地里等了大半夜。院中的白梅已有些败了,白色的花朵随着落下的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此时的萧重意才明白莫逸风的心境,一个人在无法静心的时候,找到一样可以专注去看的东西,便会心无杂念,无欲无求。
天快亮的时候,萧重意被一阵呼救声吵醒。浓烈的烟味伴着熟悉的海棠酒香钻入鼻中,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风华宫的天空。他冲出屋子,却再也挪不开一步。十三年前的落霞镇也是这样的,被大火包围,噼里啪啦的声响触动着他每一根神经,可是这一次没有人来带他走。
雪还在下,火势已被压了下去。萧重意站在正殿前看着焦墟,心中的悲伤无处放失。他不知道掌门还有莫逸风他们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为什么整个风华宫都烧了,而自己所在的剑阁却安然无恙。萧重意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假的,因为他在废墟中没有找到他们的痕迹,一丝一毫都没有。
萧重意从风华宫的大殿再到清音阁,最后又到云阁,雪地上落下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在这冬日孤零零的,那么刺眼,他确定风华宫此时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甚至怀疑,这十三年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掌门和师兄他们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可眼前的已成了废墟的风华宫又那么真实的存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重意在雪地里坐了整整一天,从日出到日落,陪着他的只有青云诀和风吟,那两把没有剑鞘的剑,红色青云诀映在雪地上的光像极了鲜血,一直穿透他的心,刺痛开始蔓延。
五、云锦二十三年冬,腊月十五午时。
风华宫毁于一场大火的事很快就在天安城传开了,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萧重意静静的坐在茶寮中听着路人的演说,心中的疑问更多了。掌门他们到底去了哪里?火是季明焕放的吗?不,应该不是他,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会用这种伎俩,更何况他才被自己重伤,不可能这么快复返。
一阵刺耳的哨声从远处传来,萧重意循声望去,一匹白马在他身旁停了下来,马上的人,他见过。那个侏儒,十三年前在落霞镇向他问路的侏儒。他一点都没变,只是眼角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那只眼更浑浊了些,可依旧掩不住那份凶狠。
他一出现,茶寮中立刻安静下来,萧重意低头喝着苦涩的山茶,就听他说道:“你似乎并不怕我。”
萧重意将手中的碗放下,扬眉看着他,笑了笑,道:“你很喜欢别人怕你?”
他在萧重意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眼睛盯着他背上的剑囊,道:“小小年纪身怀重器,不怕被人抢?”
萧重意道:“只要前辈不动手,其他人只怕也没这个胆量。”
他笑了,笑的时候却像在哭,忽然间他的掌落在桌上,道:“倒是好胆识,只是不知道你的武功是不是和你的胆识一样?”
萧重意道:“晚辈正想向前辈讨教几招,如果前辈不介意的话。”
话音刚落,身前的木桌已被他的内力震了个粉碎,一柄长刺闪电般飞出,已到了萧重意胸前。萧重意手一翻,剑身横档,风声四起,长刺又回到了他的袖中。
他瞪大眼睛看着萧重意手中的风吟,说道:“你是风华宫的什么人?”
萧重意起身,剑又回到了剑囊,丢了几个铜板给了店家,回头笑道:“风华宫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不是风华宫的人。”
就在萧重意抬脚要走的时候,疾风从脑后传来,“留下风吟,否则别怪我欺负小辈。”
萧重意脚下一滑,躲过那一掌,道:“风吟又不是你的,为什么要给你。”
他似是被萧重意激怒了,一柄长刺舞的极快,瞬间已朝萧重意身上不同的大穴打来。萧重意稳住心神,以退为守,观察着他的招式。这柄长刺应该不是他惯用的兵器,虽然使得顺手,招式却略有些迟缓,可他的身子甚为灵活,好在自己轻功不差,倒也是有惊无险。
转眼间已拆了三十余招,他看出了萧重意的意图,阴森的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个小娃竟如此阴险。”说着招式忽然一变,长刺被他收起,双掌如电般击出,强劲的掌风迎面而来,萧重意背剑一挡,只觉得虎口发麻,内息不畅。心中暗呼不好,果然还是太轻敌了。
他的掌法甚为怪异,掌风袭来时带着一丝奇怪的味道,萧重意忙屏住口鼻,掘弃杂念,心中暗念口诀,煞白的光芒在风吟之上乍现,剑气横扫向他的檀中穴。
他脸色忽的一变,道:“引风诀!”双掌结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掌心很快结起一团黑气,双掌一变,朝萧重意击来,只听风声骤起,萧重意不由得向后连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脚。再抬头,他已退到了两丈之外。
萧重意收起剑,看着他说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他稳住了身形,说道:“想不到你个小娃儿功夫倒是不差,今日暂且饶了你。”说着提气翻身上马,白马已飞奔了出去。
萧重意看着远去的白马,唇角一片腥甜。
这天日落之前萧重意到了天安城,住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客栈人很少,安静的有些让人不适应。他遣走了店小二,靠在窗前看着街上川流的人有点迷茫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季明焕,更不知道风华宫的人在那一个瞬间都去了哪里,所有的事情都没了头绪,可他明白,这两者之间必定有联系,他要找出真相,找出当年屠杀落霞镇的凶手。
天色更暗了,穿城而过的河面上飘来一缕清风,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无法平复。他忽然怀念起在风华宫的日子,虽然莫逸风不喜言语,却始终在自己身边,掌门说的没错,这些年自己对他太过依赖,以致于他不在时,自己就会慌张,会不安。
萧重意是不善饮酒的,此刻明显有了些醉意。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饮酒,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喝酒时,酒的味道会这样奇怪,辛辣、刺鼻,钻入喉咙如火一般燃烧着五脏六腑。鼻间泛起一丝酸涩,又一杯酒下喉,将心中的酸涩一杯饮尽,不再去想。
有些人一喝酒就会醉,有些人却越喝越清醒,萧重意应该是属于后者,否则也不会连楼下轻微的呼吸声也听见。呼吸声不是一个人的,是三个人,似乎是有意压制了气息。听不见店小二的招呼,更没有开门的声音,他们是住在店里的?可萧重意明明记得自己来时,店家说过今天店里就只有自己一位客人,还特意给安排了临街的屋子。萧重意越想越觉得不对,纵身一跃上了屋梁。
脚步声果然是朝着萧重意的屋子来的,他们在门口停了下来,有人压低声音说道:“确定是在这里?”
另一人道:“少主说的就是这儿。”
那人道:“既然是少主的熟人,记得要客气些。”
几人没有应声。
门被叩响了,萧重意摒住了呼吸没有动。
过了许久,那几人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几人的模样,他是见过的,那夜在风华宫,这几人是跟随季明焕一起来的。同样的衣衫,同样的表情,甚至连握剑的动作也是相同的。萧重意心中一沉,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三个心意相通的人。
那三人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萧重意,就听一人说道:“他好像不在。”
另一人道:“这房间就这么大,门窗都是关好的,我们并没有看见他出去,他肯定还在这间屋子里。”
几人都不说话了,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萧重意的眼睛始终盯在他们三人的脸上,可他们的神色始终没有变过。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一人有些不耐烦说道:“看来他确实不在,我们走吧。”
另一人道:“可回去要怎么跟少主交代?”
其中一人挥手道:“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吧。”
萧重意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中疑虑更多。这几人与季明焕应该是一伙的,他们口中的少主是季明焕?不,应该不是,掌门说过季明焕背后肯定还有人,那么这个少主又是谁?听他们的语气,此人于自己相熟,可在天安城自己并没有故人。想着,萧重意悄无声息的落在几人身后,说道:“你们在找我?”
六、云锦二十三年冬,腊月十五子夜。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子时。萧重意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了起来,马车已走了一个多时辰,耳畔传来水流声,他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但直觉告诉他自己仍在天安城内。在拐了一个弯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萧重意没有动,他也不想动。或许此时对他而言,不动是最明智的决定。有人掀起了帘子,一双玉葱似的手伸了他面前,接着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女子的声音很好听,犹如一缕春风拂过。“萧公子,请随我来。”
萧重意想都没想伸出手去握住了女子的手,触手冰凉,柔若无骨,想来这女子生的也应该很美。萧重意笑了,就这样任由她牵着往前走去。女子走的很慢,时不时在他耳边提醒有台阶,有石子让他小心些。萧重意又想起第一次上风华宫时,莫逸风也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别怕,想到此处,萧重意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走了许久,女子停下脚步放开了萧重意的手。萧重意没有问,站在原地没有动。身边寂静一片,那女子已不知去了何处,耳畔留下的只有风声和夜的寂寥。其实方才在客栈萧重意是有机会逃脱的,可他想弄清楚那三人口中的少主到底是谁,因此便任由他们带上马车,带到了这里。
萧重意在风中站了许久,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知道,这里即使不是他们的老巢,也必是其中的一个秘密据点。想要找出季明焕背后的人,这里就是一个突破口。想着,萧重意又释然了。眼睛上蒙着的黑布他没有取下,就这样一直处在黑暗中。
过了很久,萧重意听到一阵挑珠帘的声音,来人脚步声略有些沉重,似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萧公子别来无恙。”简短的一句问候,萧重意却愣了,这声音分明是季明焕。
萧重意解开蒙在双眼上的黑布,刺眼的光线乍现,他眨了下眼,很快适应了。抬眼间,他正前方的榻上斜卧着一个人,一身白蓝直琚,棱角分明的侧脸,只是被珠帘所隔,并不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萧重意皱了皱眉,说道:“季先生费了这么大周折请我来,不知有何事?”
季明焕轻轻咳嗽了声,说道:“听说你四处找打探我,却不知又是为何?”
萧重意愕然,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问道:“风华宫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季明焕微微侧目,看了萧重意许久,浅浅笑了,“你认为那火是我放的?”
萧重意道:“除了你,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季明焕道:“上次在风华宫,你将我打伤至今未能痊愈,我倒想知道你何时见过一个连走路都成问题的人会去杀人放火?”
萧重意道:“别人不可能,但你季明焕又岂是一般人。”
季明焕缓缓翻了个身,说道:“你真是抬举我了,就算我有本事放火,风华宫弟子众多,我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瞬间消失不见。”
萧重意不说话了,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曾想过很多遍,就算火是季明焕派人放的,要瞬间转移所有人确实是个很大的难题,忽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抬眼盯着季明焕,说道:“季先生见多识广,可知这世间有人会使一叶障目之术?”
季明焕听到这话,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打量了萧重意一番,笑道:“萧家的人果然心思缜密,只是在下无可奉可。但是,这火虽然不是我放的,可你手中的东西今日必须留下。”
萧重意敛了敛心神,说道:“我真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季先生势在必得的。”
季明焕冷哼一声道:“风华宫建立之初,曾有一颗避尘珠,你祖父萧墨当年身受重伤,天清那老东西将它交给你祖父保管,你可别告诉我那东西不在你手上。”
“避尘珠?”萧重意脑袋飞速旋转,在记忆中搜寻,可脑海中空空如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季明焕看的仔细,复又说道:“看你这神情,那东西真不在你手上?”
萧重意摇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季明焕不说话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良久,季明焕忽然开口唤道:“剑意,送客。”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一个女子,袅袅婷婷的站到了萧重意身旁。
萧重意惊诧,他本以为季明焕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季明焕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说道:“怎么,你还想赖在我这里不成?”
香香,你让小说再长点个,就是中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