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最美光阴不负卿(小说)
她的脑子里异常逼真地浮想起他高大的影子;宽宽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气,浓而黑的眉毛下,一双乌黑深邃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泽;高挺的鼻梁,架着度数不深的白色眼镜,绝美的儒雅君子态。开心时,稍微向上扬起的嘴角,张扬着他男性豁达之气魄。
……眼前是一具活着的死尸,她的胸口好似让锋利的尖刀刺痛了五脏,心在颤抖,在绞痛!不管周围的人怎样看待她,她顾不了自己大学生的形象,一下子扑过去,半跪在床前摇晃着他的身子:
“老师,刘阳,刘阳,老师,你醒来,醒来!”她摇晃他的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要闭上眼睛不理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她摇晃着他周身,吊瓶在不停地摆动。一位医生看到她失控的举动,不高兴了:“不要冲动了,摆开液体针头还的重新扎,你老公虽然没有感觉,我们做医生的麻烦了。”医生扳了一下刘阳的眼睛,摇了摇头,离开了。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去:“医生,医生,刘阳什么时候能醒来?”医生回过头:“说不好,不一定一星期醒来,不一定一年都醒不来,永远成了植物人。不过,要有人在耳边常常说话刺激他的脑神经,因为他的大脑有接收波音的能力。”医生补充几句走了。
李珍的爸爸伺候女儿一直没有去重症病房看刘阳。只有刘阳的姨妈一个人看刘阳,病房里死气沉沉。
肖梅辞退了家教,辞退了工作照顾刘阳。她为他擦身子,洗手洗脚,按摩。刘阳的姨妈有空就去外面逛街,有时候一天都没有影踪。肖梅一个人伺候一个植物人,几乎不能合眼,实在累了,就伏在床沿打个盹。眼看六天时间过去了,刘阳还没有一点点进展,她抚摸着他的手,那双平日里握着她肩头的手,手指修长美观,不瘦不腻。今天握住的是又瘦又长如柴如爪的手,她贴在她的脸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凄凄切切的呼唤,如同呼唤迷途在黑洞里的幽灵:“老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你一向坚强,怎么就这样不堪一击,你起来,起来!”她欲扶他僵硬的身子,可是,纹丝不动,“你就这样讨厌我,就这样闭着眼不理我。我需要你,就像高中那样需要你,你知道毕业典礼没有你,我哭了几次,怨了几次,恨了几次,我知道你是属于别人的丈夫,不过,你是别人的丈夫也好,女婿也好,老师也罢,反正我在这里一直守你,一直喊你,我心里一直有你,我尊重你,爱你!如果你心里有我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动动手指摸摸我。你听到了吗?”她又抓住他的肩头摇晃着,泪滴掉在他的额头上。他依然“不理”。
“你醒来,再不醒来我咬你!”
她张开薄薄的口唇,轻轻地将他的手指含在口里,洁白细密的牙齿,慢慢挤合,慢慢轻搓……
在一旁的刘阳姨妈,心里一直嘀咕纳闷:这个女孩到底是刘阳什么人,这样上心照顾还很伤心着急?
一秒种,两秒钟……手指勾动了她的舌头,她稍微的感觉舌头被指甲划动了一下。她心里惊喜,手指端在眼前,口里一叠连连呼喊:“你听到我的话了,听到了,刘阳,刘阳!”她的心里如同阴霾多日一瞬间照到了阳光,对着刘阳的姨妈说:“奶奶,快去叫医生,快!”
(四)
刘阳眼角两道泪水流下两鬓;他游走在黑暗无边的海滩,拼命、挣扎、呼喊,但无人理会,一双小巧柔软、但力大无比的手,拽着他将要沉入海底的躯体浮出水面,他透了一口气,一只百灵鸟,在耳边不住地“叽叽喳喳”,唤醒了他!
李珍完全康复,她到了丈夫病房,看到丈夫掉了几滴泪。又看看忙着给丈夫洗手的肖梅说:“辛苦你了,好好照顾我丈夫,我给你加工资,比一般护工多一倍,满意了吧?”她说着看着丈夫的脸。刘阳听到她错把肖梅以为是护工,张了张嘴要解释。李珍阻拦到:“老公,不要说话,好好养病。”
“师娘,您不认识我了?我认识您。”肖梅对着李珍红着脸说。
李珍挑了一下眉毛,思索了一下:“哦,长成大姑娘了,这么漂亮,没有了从前的模样我不认识了,我还是从前的样子。”她手捏着自己受伤刚刚好转的胳膊。若有所思地说:“你老师刘阳对你付出了希望,付出了真心培养你,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我身体不好……”
“师娘,不要说了,我知道怎么做,您刚刚受到惊吓身体欠佳,回家休息吧,老师我陪着。”她明白李珍的意思,打断她的话豪不思索地答应伺候刘阳。
李珍走到丈夫床前,从上到下看着僵尸一般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唉,怎么会这样。”在一边的姨妈插嘴了:“外甥媳妇,这还是好着了,好多了,前几天就是出气的尸体,是这个姑娘整天爬在耳边哭一阵说一阵……”
“奶奶,奶奶!”肖梅阻止老女人的话。瞟起眼睛,看了看李珍,心里一阵慌乱。肖梅脸上一抹难侧的神色,对姨妈说:“姨妈,辛苦您照顾刘阳一段时间,我会给你每天五十元工资。”李珍呆了不大一会,随着父亲回了家。
肖梅明白师娘吃醋了,反悔了刚刚的话。也好,自己可以继续工作。不过在走之前,要陪老师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她可以放心离开。
李珍,肖梅一同陪刘阳做了检查,专家全面为刘阳做了细致检查,检查结果又是雪上加霜。刘阳下肢瘫痪,永远无法站起,这样的不幸结果,让刘阳的世界崩溃。妻子悄悄,离开再没有来看他。肖梅反而不走了,她细心地为老师刘阳泡了脚,为他修理脚指甲。
刘阳目光呆滞,对着白色的墙面,出出进进白色的护士医生,自己被包围在白色的恐怖世界里!他觉得自己已经在白色的世界里“囚禁”了几个世纪,已经不记得窗外是什么风景,太阳是什么颜色。他摸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就这样永远瘫痪下去,永远坐在轮椅上没有白昼黑夜,没有春夏秋冬。“刘阳,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啊!”他的思绪,如同黑云压心头,狂乱无比!
他的手指细致地拨弄着他的脚指甲,他没有感觉,但有眼睛。他看到她平静柔美的带着雅气的脸,平静了他的狂乱。她那么稳定,那么自然!手指夹着他的脚指头好像端详一件工艺品。他斜靠在床栏上,看到她对他如此细心照顾,不由自主地周身一震,心里暗暗打了一个疑问:“丫头这样细心照顾自己心里什么打算?是报答对她当年施与的爱心赞助,还是爱上了他?”如果是前者她可以走了,她已经陪了他一段时间了。如果是后者她更应该走了,他已经这样的命运了,不能拖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跟着受罪!他明白自己的妻子都好多天不来看他了,肯定会离开他。因为没有人愿意天天守着一个废物。
她修好了他的指甲,将他的双腿摆放并齐,双手从上到下按摩。抬起眼睛望着他,他触到她清秀的眸子,马上避开。她发现他躲避的目光,脸上顿时飞上一夺羞涩的红晕。她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坐到床前。姨妈此时进了门,刘阳皱起了眉头,对姨妈说:“姨妈,您天天去街上有什么要买的好东西?再不要去了,肖梅要回去了,您不能这样了。”
“老师,我没有要回去,我不回去,我要伺候您……”
“你要回去,我不要你伺候!”他突然打断她的话变了脸。
她莫名其妙地:“老师,我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有错,但我不想看到你,你放明白一点,我就是讨厌你!”他迅速背过了脸,他呼吸急促,肌肉僵硬,周身都笼罩在一个突发的激动里。
她的睫毛拧在了一起,她的眼珠泪汪汪地对着他的背,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她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一个凄楚的笑容,浮上漂亮的脸庞。她闪动着眼帘,泪珠儿终于“唰”地流下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老师,您不喜欢我,讨厌我?”
“是,我不喜欢你,太讨厌你!”他说得有点咬字不清。
“那你当初为什么赞助我,又为什么到大学里看我,为什么?”
“我当你一个小可怜,当你一个小流浪,明白了吗。你可以离开了!”他的泪同样滚下面颊,流到嘴角。
“好,我走,我走,我是小可怜,小流浪,我再不会看到你!”
“姑娘,不要走,不要走。”刘阳姨妈挽留肖梅。“刘阳,姨妈说你了,你身体有病,心里也有了病?亏你还是读五经四书的文人,一点好都不记了。人家姑娘对你有功劳,你昏迷不醒时,人家姑娘天天哭哭啼啼喊你,别人还以为是你老婆……”
“姨妈,我不要听这些,我就是不想看到她,让她走!”
“好,好,我走!”她一甩头跑出了病房,“呯”一声,重重带上了门。
刘阳听到重重的关门声,如同锤器击在他的心上,他本来半死不活的身子更加支离破碎!双手按在脸上,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他压抑窜上喉咙的哭声,心里强烈地呼喊:我不是真心话,不是真心话,肖梅……
“姨妈,姨妈。你看看肖梅走远没有,去看看,去看看!”他突然支撑自己要倒下的身子坐起来,手指着门外。
他姨妈摇着头,走向了门口。他像个孩子似地眼巴巴地看着门口,他幻想着:她笑容甜静,眼睛如潮露;老师,我回来了,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没有走。我要天天陪着你,和你作诗,和你唱歌,你会站起来的!忽然间她变了脸,眉端紧皱;老师,你原来这样无情无义,我不要再理你……
门“吱”一声开了,姨妈回来了,打断了他的幻想。他看到姨妈的脸上愁容满面,知道她没有回来。他无法释怀自己,赋诗一首:
当你从我的心上走过
就像是一道美丽的彩虹点缀天空
从此再也抹不去我对你深深地渴望
当你从我的心上走过
就像是一束明媚的阳光冲破黑暗
闪烁的惊喜带着梦想化作隐形的翅膀
当你从我的心上走过
就像是一杯经久醇香的陈年老酒
迷醉的感觉真的就成了我永恒的惦念与珍藏
......
一个师长般的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对她只有珍藏又能怎样。她那样美丽、清纯、可人,说真的,他早就喜欢了她,可现在他已经一辈子成了废人;不能拖她守一个废人。她正值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让她有一个幸福美好的归宿,他这样安慰自己破落的心。
妻子突然提出离婚,他怎么都无法接受,人情冷淡,是这样悲痛的现实,平日里恩恩爱爱的夫妻,转瞬间一张离婚证横在眼前,为什么?为什么?现实啊!现实啊!他已经是一具出气的尸体。可这样无情的妻子少见,多少没有了往昔情意,如果他健健康康说不定婚姻不一定走向死亡!为什么世界这么的悲伤?有时会让人喘不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天的太阳,他怀疑自己这样的命运,也许还没等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这样生不如死的人生了吧。
姨妈给再多的钱都不想侍侯他了,吃饭有一顿没一顿。脸和脚半月不洗一次,身子更是臭哄哄的不擦一次。他更加想肖梅,她的名字已经刻在他的心里,他闭上眼睛从那个懦弱的瘦小女孩,一直想到那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忽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叫一声:老师!他想到此,身子激灵了一下,肖梅!他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忆,泪水从脸庞不停地滚下。他手按在脸上,一个声音,在心底辗转反复呼喊:肖梅!肖梅!肖梅!你早已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学生,更是我心中一支鲜艳的红梅!告诉你,我不该将当初爱心占为私心这样想你,但每每看到你那双美丽的眸子,我欲罢不能!
(五)
晚上,他提出要洗一下身子,要姨妈去水房打水。姨妈不愿意,推说自己怕走夜路,因为到水房要经过太平房,担小的人就是觉得头皮都发怵。姨妈说什么电灯明晃晃的,走廊里“噔噔噔、咔咔咔”的女人高跟鞋撞击地面声音,加之路过太平房就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姨妈不知道怕鬼拽住,还是懒得去。
没有办法,他只好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倒在水杯里水浸湿了毛巾自己擦胳膊,肚子。擦完后眼睛看着地下一米远的卫生盆,想倒了杯子里的水,再喝一杯开水睡觉。他对着卫生盆甩开胳膊“通”一声,一下子跌到了地下,死重死重的声响。又是他紧接着“哎哟喂”一声叹息。他觉得自己胳膊扭子碰的生疼,他一只手按了上去,血水渗出。屁股下一滩水湿透了裤子,反正没有知觉。但他心里的“知觉”让他痛不欲生,他好似喉咙里压着一块石子,憋得他无法呼吸,他像个孩子一样压抑着哭声,可是不争气的泪水还是爬了满脸;为什么?活着生不如死,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肖梅,肖梅!你这个小没良心,你就这样狠心不看我一眼了。他以为他只是心里想,哪知他声音沙哑凄楚地喊出来,头伏在地下。
他的喊声,惊动了睡的正香的姨妈,她揉了揉松弛的眼睛,如核桃皮一样皱巴巴的眼睛:“这孩子,怎么睡地下了,好好的床不睡下地睡了。”叽里咕噜几句,扶起了他上了床。
肖梅被刘阳赶走后,心里有着莫大的伤感,如同夏日里失去了明亮天空;温暖的阳光,又阴暗又孤寂的冷漠,漫无边际的伤感,延伸至周身每一个细胞。失落的心,仿佛看到七月是一个凋零颓废的季节,心底都是思念的伤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心口压得紧紧的,却又无法诉说。或许这样伤感的事需要被放逐,被放逐在自己能遗忘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