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事】重历成长(下篇)
▀▄总爱回家
“妈咪,还有20天就到元旦了,我可以回家了。”电话那头是儿子兴奋的声音。
回家,儿子只要一有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姨姨、老外婆、老外公就是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这么想家。胖子则经常是一语道破“玄机”:是想电脑了,不是想我们。
不管胖子说什么,儿子回家,我无论如何是高兴的。
那时我上学的学校离家有近五十公里,但只要一有空,我也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约着回家。
那时,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没有现有方便的交通,要想回家,只能骑自行车。
星期六下午,是我们预谋一周甚至更长时间回家计划的实施日。
想回家,想让计划实施,就得要有自行车--交通工具可不能马虎,半路“抛锚”的罪可不能经常发生,否则,天黑也到不了家;要有同伴--路上有多段无人区,还要经过“老乡”的村子,最怕那些说“坏话”、干“坏事”的社会混混站在路边或干脆拦截我们--那可是我们最害怕得心惊胆颤的事;要有好的天气支持,否则,无论是遇到雨天还是刮顶风,我们的计划都会通通作废--五十多公里的路程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天不好,但只要能刮“顺风”,我们也一定会启程的。具备了这一切,出发!
那时不是家家都有自行车的,即使有,也不可能一人一辆。我们家的车基本上都是被两个哥哥霸着,有时他们载我回家,但更多时候,我会和我的玩伴两人甚至三人一起骑一辆车,回家。
三人一辆!儿子听了,眼睛瞪得滚圆,半天想不出怎么弄。“快讲讲,快讲讲嘛,妈咪。”儿子粘在我身上,直催我。
“你知不知道?”我并不着急,而是卖着关子,转脸问胖子。
“那有什么,一人坐在座子上,一人坐在前梁上,一人坐在……”胖子也想不出来另一个人应该坐在什么位置。
“傻了吧,一人坐在后座上嘛!”我笑得格格的。
“前面的人掌把,中间的人蹬车,后面的人干什么?”儿子又有问题。
“一个掌把,一个蹬车,两个人就够了,另一个人……”我边说边想着远在十几年前的事。实在是时间太遥远了,也有点记不清楚了。
“大家轮流着骑嘛,有时中间的人蹬车,有时后面的人蹬车,有时前面的人掌把,有时中间的人掌把,总有一个人休息着备用,就这么简单。”胖子为我解围,自有些得意。
看儿子每次听我们讲我们小时候玩儿的事时的神往的眼神,真是觉得几乎被关在家中长大的儿子真是有点不幸,但胖子认为,我们小时候没有零食,没有袜子才是不幸,儿子他们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但我觉得,我的童年,至少尽兴地玩了,而没有什么超越年龄的问题和思考。至少,至少,没有这么多功课。做语文,我没什么意见,数理化,我不喜欢。我上学的时候,我不喜欢的功课,我可以不做,也可以考低分,没人会说什么,尤其父母不会指责我什么,但到了儿子现在却不可以,因为,我们这些个做父母受不了,都会说不可以,还有,大学、未来、就业压力,在那儿说,不可以。
▀▄做次“孙山”
“妈咪,别人都去华山中学上学,我也想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有一天放学回家,对我提到了到华山中学上学的事。华山中学是我们这个地区的重点中学。
“可以呀。但前提是,你得考上。走门道,多花钱的事我可不会,你得凭自己的本事说话。”我一口答应,但同时开出我的条件。
“我怎么会考不上?四年级我去考了一次,不是还考了第一嘛。”儿子脑子里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若干月后。这天骄阳似火。
“小妹,我们去看了越子的成绩,吓得我们。”电话里传来妈妈“哈哈”的笑声。“你知道,华山的公开榜上字也太小了,我和你爸爸俩个戴着老花镜一榜一榜挨着找,总算在最后一榜上找到了越子的名字。是第四十九名,与以后到五十一名的人一样的分数,录取了。这次华山中学只录取五十一个外学区的学生。”
“录取倒是录取了,你爸爸说越子是做了一回孙山哟。”电话里传来爸妈开心的笑。
“好好,这个孙山好,这他就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楼外楼了。”儿子在学习上一向自信,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想这次可是给儿子来了一个下马威。
“既然考上了,就让他去吧。”自从儿子考完,我还没有认真想过儿子离开我们去外地上学的事,因为儿子在我们这儿几乎稳居年级前三名,但儿子这次考在最后一名的成绩,还是触动了我--是该让儿子去教学环境好一些的学校接受教育了--我原来一直的“龙在哪儿都是龙”的理论看来确实不行。
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还是很重要的。
“好吧。”听到确切消息,儿子没有多少兴奋。
是不理想的成绩挫伤了儿子的自尊,我想,但我并不说什么。
“我最不喜欢死刻苦的人了,就知道死背书,这算什么本事?”
“除了学习,其它什么都不会,那不是废人?”
“我知道自己不刻苦,但我只要用2%的内存就能把这些事搞定,我可不愿像有些人一样用尽内存,却不过如此。”
初三前,儿子最不愿意所谓的“死用功”,他一向认为自己是智商高的人。
“妈咪,现在要是一不小心,就会踩上一个‘天才’的脚后跟哦。”高一上学没几天,儿子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对我说。
“你终于不自信了?”我笑着问。
“唉,现在不是以前了。现在在这儿上学的,尤其是我们这两个实验班里,真的是有‘天才’的。他们学什么都特别快,简直就是学习机器。”儿子好象心服口服,经常会想到“机器”这样的词。
“怎么样,不行了吧?”我笑儿子。
“谁说的,我只是要比以前努力些,就没事。”儿子又恢复自信。“像我这样的智商,怎么会跟不上?”
“光有‘智商’是不够的,得开发利用,否则,就是浪费资源。”我又笑儿子。
“知道。反正我不能被人从实验班挤出去,那多丢人。”儿子自有他学习的道理和动力--自尊是他的最爱。
“小家伙的学习道理比我们想得要简单得多。为了成绩好,不丢人,就会去学,这点确实有点太简单到难以置信了。”晚上散步,我对胖子说了自己的感慨。
“唉,还是小,还不懂未来。”胖子叹了口气。胖子最受不了儿子成绩不在年级前十,他还是改不了的毛病:十四岁的儿子最好有四十岁的思维。
“儿子还说呢,小时候经常有人问,长大了干什么,我会说‘当科学家’。现在看来,那时真是幼稚。‘科学家’是什么?是个大范畴,我现在长大了,反而不知道以后干什么了,只是先学好功课。”我又向胖子发布儿子的消息。
“儿子真是长大了。”胖子又叹。
“其实,更多时候,小家伙看问题的道理真得很简单,完全没有我们成人那么复杂和繁琐。”我居然有点羡慕。
▀▄家有爸爸
家在湖边,到了七十年代初期都还没有通上电。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全连的孩子满院子疯玩并不觉得夜是多么难熬,但一到有风、有雨,反正是天气不好的晚上,夜对我们来说,就长好像没有边。
但我们家有我爸爸。
爸爸这个时候会捧着书来给我们读。当然我的记忆中现在只有《西游记》和《最后一滴救生水》了。
小小的油灯下,有我们兄妹四人的脑袋瓜爬在桌上认真地听爸爸的故事。
“白骨精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还我丈夫……’”每到这个时候,爸爸就真得“嚎啕大哭”地念,害得我每次都要去看爸爸的眼睛。爸爸的眼睛里当然并没有眼泪。
“战士把水壶艰难地举到战友的嘴前,把最后一滴水颤抖地倒进战友的嘴里……”爸爸总是用很虚弱的声音读,好像自己也要死了。而我的眼睛里总是充满泪水。共产党人的坚强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爸爸以故事的形式输入我幼小的头脑。
是爸爸把书的好处在无意间灌入我的脑子。等我再长大一点儿的时候,就不满足爸爸读的东西,而是不管自己有没有认那么多字,就抱着《红旗谱》、《小英雄雨来》、《鸡毛信》、《小兵张嘎》连懵带猜字地自己过瘾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我也就是小学四五年级。在现在也不小了,但那时,在整个不崇尚学习的环境中,我还是有点鹤立鸡群。到现在妈妈说起来就还是像当初那样的自豪--我家小妹爱看书。也许,正是有这样的积累,我的成绩突出起来,终于有老师夸奖我了,我终于能有自信地去学习、去面对同学了。
▀▄初示依恋
“妈咪,你什么时候来?”十一点多,在家渡完长假返校的儿子来了电话。
“怎么,又想妈咪了?”我眼睛盯着电视不经意地笑。
“是。”儿子简短的回答让我坐正身体,收回留在电视上的目光。“怎么啦,儿子?”
“没什么。就是心里空空的,不知道做什么。”儿子说完顿住。
儿子情绪低落的声音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这儿和家里确实太不一样了。”停了一会儿,儿子又说。
“奶奶在吗?”我小心地问。
“在。但有什么用?”儿子模糊的,快快的小声。
我的泪来了。
这是儿子第一次在外出上学后表达的对父母的依恋。
“会好的,儿子。”我调整一下情绪。“人都这样,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都会有心理落差的。”我不能因为我的情绪再让儿子情绪更加低落。
“我们国家为什么那么重视课本?”儿子第N次的提问。
“这是现实,儿子,你得适应。”我轻呼儿子。
“可,可,学这么多死东西有什么用?”儿子仍未回转神。
“你受妈咪的影响太深了。儿子,这是社会问题,不是你我所能决策的。”我语速很慢。“适应环境,适者生存,我不用多说了,你早已明白。”
“是。但我就是觉得总是离家......”儿子又不说话了。
我也一时不说话,只流泪。玩网络游戏的胖子感到我们这边的对话不对头,大声问,“越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离开家心里难过。”我捂着话筒对胖子解释。我知道胖子是容不得男人软弱的表现的。
“明天可能就好了。”儿子好像自己在安慰自己。
“当然会好的。”我强化儿子的感觉。
“奶奶和你话不多,是因为年代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我想,今天儿子的心情一定和奶奶有关。
当初,在决定儿子和奶奶同住时,我下了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奶奶是个简单到直来直去的人,有时会有暴力。当然身体暴力只用于她那时的孩子们,对孙子,现在只是语言暴力。“不理你。”是她的口头惮,也是我所说的语言和形体暴力。
和奶奶的沟通是经常出问题的。
奶奶以为,别把孩子带太娇气,我则以为趁孩子还在身边,我力所能及,我要全方位照顾儿子;奶奶以为,把柜子抽屉锁了,别丢什么东西,我的房间则根本没有锁的痕迹--我以为,儿子需要信任,如果真丢钱或什么东西的话,一定是父母教育出了问题;奶奶以为吃饱饭就行了,别太浪费,我则翻着花样做饭为儿子提供成长期所有的营养并分餐吃下;奶奶以为东西能用就可以了,能用手洗就不用洗衣机,能有亮就不必开灯,总之要节约每一度电,每一滴水,我则以为钱是为人服务的;等等,等等。我和奶奶都有这么多的无法沟通,可以想像儿子!
“她就知道说做作业去,要节约什么的。”果然,儿子有话。
“应该说,奶奶没错。只是说的时间和场合不适合你的心境。”我劝儿子。“知道吗,奶奶是个很坚强的人,受了很多苦。在那样的年代拉扯大四个孩子,那其中的艰辛连妈咪也无法体会。你要学会从他人角度思考问题。我给你讲了多少这样的沟通案例,你应该明白。”对儿子说着,想着对奶奶无数遍的无效说服:受了那么多苦,现在理应安享生活!
“道理我懂,但我就是不喜欢听。”儿子的老话。
“还是那个理:不管你愿不愿意,客观总是存在的。如果无法回避,就得适应。”我也是老话。
“去吧,儿子,去洗洗,躺在床上,看看《读者》什么的,放松一下,睡一觉,你会好的。”我劝慰儿子。
放下电话,我的心也沉沉地,眼前幻觉出奶奶和儿子之间深似海的“代沟”。
▀▄歌声响起
不管做什么,只要有时间,总会有歌跟在我嘴边。
有时会是很现代的曲子,什么“在我心里你最美”;有时会是经典老歌,什么“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有时会是革命京剧,什么“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之类的;有时也会即兴来词,什么“猫唔儿子我爱你,你是我的猫儿子”之类的。
反正,我喜欢放松状态--边做家务边唱歌,没有刻意的编排,随口就来;有时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时,也唱一段,心情会好起来。
“妈咪,又在乱唱。是‘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儿子在家,有时会纠正我“拐到外婆家的”调,而我并不理会,笑着,照唱不误。
一个星期天,我正和伙伴们在碱滩上玩“办假家”游戏。突然有人在远处大声喊我:“小妹,快回去,你爸爸和你妈妈又在吵架呢。”
最怕爸妈吵架,偏偏他们俩人隔三差五地吵,有时还会动手。每到这个时候,小哥和妹妹早跑得不见影了,而我却像中了邪似地守在家门口,或流着泪呆呆地看着他们吵或是坐在门槛上大把抹着眼泪,大声地哭叫。
欣赏啦!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