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白果时，他已经老了。老得头发花白，胡子花白，连眉毛也花白了。凄然一笑，居然连一个牙也没有。六十多岁的人，在城里还打太极拳呢。农村不行，风吹日晒，还要拾弄二亩三分地，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难！
　　 白果不姓白，姓宋。他娘生下她就大出血死了，爹给他起的小名。没上学，连根倒，宋白果。
　　 人的命说苦比黄连还苦，就一个爹，白果三岁那年，他不知得了什么病，头疼，吃了几副中药，又一命归天。
　　 "白果哥，在家忙啥哩？“我招呼着递过去一根烟。"嗯，不忙啥，俺出来凉快凉快。“白果说着接过烟，手微微发抖。
　　 三十多年前。我七八岁的样子。天一热，浍河成了孩子的天堂。浍河水静静地从宋圩子庄头穿过，养育了一代一代无数生命！
　　 天闷热闷热地，我一头痱子，呆在河里不愿出来。突然雷声隆隆，才惊慌失措地爬上岸，往家跑…
　　 "登高，登高…"原来是白果在喊我。白果满头大汗地在装晒场上的小麦，这是他一季节的收成。他用锨装，我撑口袋…临走时白果一遍遍地说:"我给你买五毛钱的糖果，五毛钱的糖果…"
　　 那天雨下得很大，竟呜呜地下了一夜！
　　 "兄弟，俺差点没敢认出来哩。”白果一边说，一边用手去衣袋里摸打火机，我忙凑上去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努力从他脸上搜寻记忆，干瘦干瘦，一脸折子和黑斑。以前的脸圆圆的，尽管个子不高，可很有力气。目光掠过他夹烟的手，象风干的树枝，再也没有生机。
　　 也就是这双手，曾经把一包糖果很郑重地塞到我手里。他憨憨地笑，那么开心灿烂。后来我数了一遍，一共十五块，再数一遍，还是十五块…
　　 白果不识数，不认秤，也不认得钱。有人问:"你家几只鸡？”他会很不情愿地说:"白的，红的、红的、花的、还有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