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吕局长搞定了城建局长，也搞定了福校长。而福校长想，似乎他也搞定了什么，那就是用一块墓地，换来年久校舍的整修，这也算是单赢吧。
　　 哎，福校长看着吕局长远去的身影顿足。这叫什么事，怪不得早上起来，黑老鸹一直在围着他家转来转去，叫来叫去。
　　 不远处，一辆小轿车停在那里，福校长就是看到那辆车，才急匆匆地从地里赶回来。他还当是啥大人物，小轿车进村，可是多少年都不遇的。不过，吕局长也算是大人物了，他一个只有十五人的小学校长，得罪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云涛此时像个路人甲一样，站在那里。吕局长，他来支教的时候听说过，做动员大会本该由他来做，但那天刚巧说有事，由一个副局长代替的。
　　 云涛走到福校长跟前，指着远去的吕局长问：“这块宝地就这么给他了？”
　　 “不给能咋样，人家一手遮天，说给你修校舍就可能修，说不修马上就有理由说没钱，还有，你没听见，还要给咱们村头的路铺平整了，值了。死了，埋哪不是埋。”福校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无奈。
　　 “我看修校舍是真的，但那是你拿宝地换的，修路可不是为咱们修的。”
　　 “咋的，不给咱修给谁修？”福校长一脸疑惑，倒底是年岁大了，姜是老的辣，也得分啥时候。
　　 云涛拉着福校长坐在树下，远处，吕局长的车已扬长而去。
　　 “福校长，您不想想，吕局长老娘百年后要葬在这里，逢年过节，烧个纸，上个香的，吕局长能不来呀，这路，是给他自己修的。”
　　 听了云涛的话，福校长愣住了，看着大路上车走扬起的黄土，可不是，多高尚的理由，为了孩子进出。当官当到这份上，也算让他福校长开眼了。
　　
　　 （三）
　　 不过，吕局长的话还真算数，第二天，便有人来学校看校舍。不过，更多的人是聚集在那块土坎上，砍树的，平地的，随车拉来的石料也都搬到了坎上。
　　 福校长披着外套站在坎下。瞧这架势，是要动土开工了。他心里除了可惜这块地，更可惜那几棵树，还想着他百年后，树也成材了，做不了棺材板，怎么也能凑几个棺材钱。福校长看看躺在坎上的杨树，已经有碗口大小，他有些后悔将这些树白送给吕局长。自己伐了，搭棚子，盖厦子，也算是上好的木材。
　　 小气一辈子了，怎么没过脑子，大方的有些过。福校长心里像有一把锯子，在来回拉扯着，树倒了，地没了。这日子，过得没劲。
　　 学校里，正是课间时间，云涛和孩子在院子里用自制的木板拍打球，球并不是球，只是一个铁罗丝，绑着几根鸡毛。东西虽简陋，但孩子们玩得却兴致很高，你争我抢的，生怕少玩了一局。
　　 云涛老远看见福校长站在那，把手中的木拍丢给学生。
　　 “福校长。”云涛走到福校长跟前：“局里基建处的人看过了，说给换换玻璃，门破的地方给补一补。”
　　 “没说让他们给修一下房顶吗？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福校长不再去看坎上让他心痛的一幕，转身向学校走去。
　　 “说了，来人说局里只给批了三千块钱。”云涛跟在福校长身后，他更希望能让学校焕然一新。
　　 “啥，只批了三千块钱？”福校长转过身，差点和低着头前行的云涛撞上：“三千块能够干个啥，这学校五年前修过一次，还是村里出的钱修的。”
　　 福校长没进学校，气呼呼地走了。走过曾经属于他的那块宝地时，眼晴连抬都没抬。
　　 “上课了，上课了。”云涛唤着还在耍得开心的孩子们，修与不修，他的课还是要上。
　　 福校长边走边琢磨，这不是亏了吗，还指望着能把校舍大修一翻呢，房漏墙裂，都能算上是危房了，按说应该推倒重建才对。这事弄得，福校长咋想咋觉得像被人当猴耍了一下。不行，这时候不提点要求，等吕局长娘墓地盖好，更不好办。
　　 福校长决定进县里一趟，当面和吕局长再谈谈。昨天，吕局长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想到这里，福校长又转回身向学校走去，怎么也得和学校惟一一个老师交待一下。
　　 福校长走近教室，隔着一块还算亮堂的玻璃冲云涛摆摆手。云涛放下书，嘱咐孩子们先上自习。
　　 “不行，我得去趟县里。好不容易讨来修房子的机会，一定要修得彻底些。”福校长说着话，心里却有些没底，上报修房子的报告不是打了一年，年年打，年年石沉大海，这次，终于飘上来了，也只是碰一碰运气。
　　 “那您怎么去呀，山路这么远。”云涛担心还没等福校长到县里，这里修房的人就草草交活了。
　　 “没事，让二狗的蹦蹦车拉到大路上。我现在就走，估计明晚上就回来。”福校长用下巴指指坎上正在热火朝天盖墓地的人：“瞅着他们点。”
　　 “瞅他们干么。”云涛不明白，人家盖墓地，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学校又没啥可偷的，他更是一贫如洗，能翻出十元以上的钱来，他都觉得自己成富翁。
　　 “让你瞅你就瞅着。”福校长扭头要走。云涛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福校长：“福校长，等一下。帮我带封信到县实小。”云涛不等福校长回答，急匆匆进屋，拿了一封信出来，递到福校长手里。
　　 福校长接过信，啥也没说，也没等云涛说带给谁，就走了。年轻人的事，还是少问，不过，少问不代表不知道，谁不知道这信是带给云心姑娘的，在县实验小学当老师。去年开会，福校长听见有人招呼一个叫云心的女孩，很漂亮。回来后，他就在云涛办公桌上看到一个信封，收信人是云心，并且是寄去县实小的。嘻嘻，姜还是老的辣吧。当谁不知道呢。
　　 云涛看着走远的福校长，笑着摇摇头。不过，他看着那些盖墓地的人，着实不知道要关注他们干啥。还是先上课吧。
　　 这边村里坎上砍树动土，学校里，也有人在修门，换玻璃。那边，福校长在蹦蹦车上颠了小半天后，坐上去县里的长途车，终于在下午快下班前赶到县教育局。
　　 教育局门卫看见农民样的福校长，只当是和这里不相干的人，将福校长截在了大门口，福校长一再说是上洼村小学的校长，门卫就是不信，哪个校长穿成这样，手里还拿着个旱烟袋。
　　 最后福校长说要找吕局长，让门卫给通报一下。门卫很痛快地说：“这个时间找吕局长，一看你就老外了。”
　　 “咋的，这不是没下班吗?”福校长有些纳闷。
　　 门卫瞟着福校长，颤悠着二郎腿：“局长不在，说你老外吧，哪有下午找局长办事的，明天吧，早点来，兴许能见着。”
　　 福校长一听傻眼了，还想能赶着把事办妥，明一早就往回赶呢。这可咋办，身上也没带几块钱，吃倒不用愁，饿一顿死不了，但是，睡哪呀,这地方不比城边的的长途站，几块钱就能凑和一晚。
　　 福校长坐在马路牙子上，看车来车往，就这么将就一夜吧。幸好九月天，天还不太凉，而且城里也比山里温度高些。福校长找了一个离教育局不太远的墙角，蹲着，坐着，靠着，天已黑透了，但是，有路灯，亮得和白天一样。
　　 总算睡着了，一觉醒来，福校长惊得跳起来，背在墙角，都没发现太阳已经老高。他嘴里骂着自己，一路小跑到教育局门口。昨天的门卫正在跟同事换班，看见福校又来了，没阻拦，竟然还告诉他吕局长在哪层楼哪个房间。
　　 福校长千恩万谢的谢过门卫，寻到吕局长办公室前。
　　 敲门，一定要有礼貌，这可不是在上洼村。福校长整理了一下衣服，规规矩矩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悉悉索索，还有椅子碰桌子的声音。这是干啥呢，有人呀，咋没人应。福校长又敲了两下。
　　 “进来。”吕局长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福校长听出是他的声音。
　　 推门进来的福校长，冲着办公桌前的人影哈了一下腰：“吕局长，您好。我是——”福校长正要往下说，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是个女孩，脸红红的站在窗边。云心?福校长心里念了一下，不敢确定，又定晴看了一下，是云心，他再老眼昏花，漂亮女孩子也会让他过目不忘。
　　 “啊，是李校长呀，来局里干啥来了。”吕局长看福校长眼晴不住地打量云心，忙用话引过福校长的目光。
　　 福校长忙不迭地走到办公桌前，进门都在哈着的腰一直也没抬起来：“吕局长，您看，我们上洼村小学校舍真的要彻底修一修，房顶一到下雨天就没办法上课，教室的墙也都裂了几道大口子，保不齐哪天墙倒塌了，会出大事的。您看是不是再破费些……”福校长一脸虔诚地看着桌子后面端坐着的上司，像看着一尊菩萨一样，拜了菩萨也不一定有人会给修校舍，只有桌子后面坐着的这尊菩萨才管用。
　　 “李校长，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咱们县是出了名的贫困县，财政上给的那点钱，谁都要照顾到不是，不光你上洼村一个小学要修，给你们批了三千块钱已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吕局长站起来提提裤腰，这肚子大了就有一点不好，裤腰带老往下掉。
　　 “吕局长，我这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易，咋的也再考虑考虑，那块……”福校长想说那块阴宅的事，碍着屋里有人，生生给憋回去了。这种事，是不能张扬的，他懂，但是……
　　 福校长立在那，驼着的身子，想直都直不起来。
　　 吕局长收拾着桌子上的文件，看也没看李福说：“李校长，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个老师还有事要谈。”
　　 下了逐客令。福校长很不情愿地向门外走去，他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云心，她正望着窗外，故意不去理会屋里发生的事。
　　 福校长连个别都没道，有些灰溜溜地走出办公楼。早晨的阳光很刺眼，不只刺眼，还有些让人讨厌。
　　 福校长蹲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看着眼前这栋五层高的办公楼，大理石的台阶，明亮的铝合金门窗，墙上贴的是他从没见过的花纹石头。福校长看着吕局长办公室的窗户，要是坐在里面的是他，一定会给上洼村小学盖一所漂亮的学校，可惜呀，他这辈子只能呆在上洼村。
　　 福校长盯着吕局长办公室窗户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窗内的一幕惊得他差点坐在地上。透过略显模糊的玻璃窗，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和黑色的身影正缠在一起，他清楚的记得云心穿的是一件红色上衣，而吕局长则穿着一件黑色西装。
　　 福校长将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生怕别人瞧见了他。呸，呸，福校长闭上眼晴，这种肮脏的事，发生在农村，也是怕污了眼的。他想起身上还揣着云涛的一封信，是给云心呢，还是不给呢。
　　 福校长又发起愁来，这个愁让他觉得比修校舍更愁。
　　
　　 （四）
　　 对于云涛，福校长是很喜欢的，很多时候，他都是当儿子一样看云涛。云涛不仅人老实，也踏实。村里来来去去几个支教的老师，不是称病休假，就是晃两天，托人情又调走了，是啊，穷山沟，来趟县里都要走上一整天，哪个愿意来。只有云涛，来了，踏踏实实地干到期满，其实，他满可以期满后离开的，有没有老师上课也不关他的事。但是，他没走，他说等到有老师来他再走，结果，这一等，整整五年，也没有一个支教的老师来替换他。
　　 福校长手摸着怀里的信，再看看楼上还在一起缠着的那两个人影。还是不送了，回去就说没找着人。
　　 福校长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晃晃悠悠地走出教育局大门。有无奈，有愤恨也只能掩在皮囊下，县官不如现管，何况人家是局里主管基建的局长，随便用脚一捻，他李福都得死。
　　 天黑前，福校长回到学校，把信丢回云涛，说没找着人，头也不回地回家了。云涛呆愣地站在那，不明所以。修校舍的事情是成了还是没成，咋没说一句就走了。
　　 云涛知道福校长的脾气，他不想说的事，你就是天皇老子来，他也不会说。云涛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信，转了一圈又回到他手里。早知道，还不如让二狗给送乡里邮局去呢，兴许过几天云心也能收到。
　　 云心，云涛想起云心，心里都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十年前，他第一眼看见云心，就知道，他不可救药的爱了她。云心这个名字，也是他起的，因为那张略显忧郁的脸上总像有心事一样，云的心事，应该是美的，是素洁的，就像云的颜色一样。为了这个名字，当时最小的妹妹云锦还向他抗议了很久，说他偏心。其实，大家都能看出，云涛对云心的关照早已超出兄妹间的感情。
　　 云涛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云心的，云锦的，云清的，云海的，数数，倒是小丫头云锦的最多。小时候，云锦是最粘他的，云涛记得杨妈妈抱她回来时，她才只有两岁大，可能是太瘦的原故吧，突显那两只黑黑的大眼晴。好像有些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不吃不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很可怜。云涛看不得那双眼晴里透出来的孤独和无助，以至于多少年后，他依然为这样的眼神心痛，不管是谁的，哪怕是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亲人的孩子都可怜，生活在这里的孩子，就是一群没有亲人的孩子。
　　 云涛抽出其中的一封信，小丫头，不知怎么样了，她可是孤儿院孩子中间最聪明的一个，明年就大学毕业，不知她那个宏伟的理想能不能实现。想起云锦宏伟的理想，云涛不觉又笑了，小丫头说长大后，要赚好多钱，盖一间比这还要大还要高级的孤儿院，孩子们有好衣服穿，每天都有肉吃。杨妈妈当时笑着说：那我们大家都等着云锦来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