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有运(小说)
事情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了。有运和梅韵都成“名人”了。人们合理想象,大胆夸张,添油加醋,把“棍击事件”戏剧化,绯闻化,乃至妖魔化。等有运父母安葬了奶奶,进城再找梅韵时,梅韵已调离,“人面不知何处去”,去了哪里,医院坚决保密不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有运父母说理的地方也难找。没办法,有运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灶坑王八------憋气又窝火,苦度时光了。有运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承受村里人们的指指点点,窝囊啊。姑娘们躲着他,媒人们望而却步。父母满嘴起泡,终无计可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眷顾小小鸟,陆军征兵,有运如愿以偿,穿上了绿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努力工作,暂时忘记了不快。随着体能训练的增加和心情的逐渐好转,“疲软”渐消,偶尔还有点儿小“挺拔”,休息时还哼两句“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时还没有《小白杨》,否则就唱小白杨了。
有运的霉运似乎要结束了。
“坚持就是胜利。小伙子,还没走哇?不回家准备洗脚水去吗?”红胳膊箍不知啥时又出现在面前。“胜利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哦,这就走。谢谢!”有运望望梅韵离开的方向,向公汽站点走去。“是巧合,还是冤家聚头?”有运边走边想。“事情也不全怪人家,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谁叫你吓着人家?雄风乍起,也得分个时间场合嘛。”当了二年军人,觉悟提高了不少,开通了不少,不钻牛角尖了。“处处看吧。”
下一个星期天的上午,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同一地点,吴有运身穿崭新的军装,英姿勃勃,手里攥着两张团长给的内部电影票,不见了白手套和《大众电影》。不一会儿,梅韵披着一身回头率,娉娉袅袅地走来,一边走一边搜寻对象,直到走近有运身边,也没发现他。有运知道她在找“农民”,没看到自己,上周自己农民打扮嘛。
有运故意一本正经地问:“到处莺歌燕语,更有潺潺流水。同志,你是在找人吗?”
“你?”惊讶掠过眉梢,梅韵的天空飘满了问号和惊叹号。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咋的,不认识了?吴有运,如假包换。”
“你从哪儿借的军装?有这个必要吗?以前,我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我认命,农民我也不嫌弃。”梅韵语气里露一丝不满,藏几多辛酸。
见过有运的军人证,梅韵相信无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欢快的表情难掩无言的忧伤。有运知道她是想“萎哥”的事情,想说自己好些了,但又止住了。
“你真的愿意和做不成丈夫的男人交往?不后悔?”有运半真半假地问。
“后悔也没用。那件事发生后,尤其是你奶奶气死在医院了,人们说啥的都有,有人竟说我挑逗你,不正经。人言可畏,未婚夫离我而去了,以后也没人给我介绍了,我想主动接触异性,又怕别人说闲话。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女大当婚,我不想拖了,决定把婚姻交给上天,就托在香烟厂工作的我好同学的二姐把征婚广告‘发’了出去。真巧,偏偏是你得到了字条。这一切都是天意呀!按理,学医的我不应相信天命,但我转了一圈,最后又转到你面前。还说啥?也许我就是为你而生的呀!我害你搞不上对象,上天就惩罚我嫁给你,自酿苦酒自己喝吧。但是我是学医的,相信积极治疗,奇迹也许会出现。再者,你看,你,无有运;我,没运。咱俩的破名,门当户对呀。既然上天执意地捆绑我们,也应当眷顾我们这一对苦命人。咱俩的破名,组合起来,负负得正,我们说不定会因祸得福呢。退一万步,有爱饮水饱,无性也能过一辈。你说呢?”梅韵说过这番话后,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皙的脸上浮现好看的红晕。
流云风含香,人比花娇艳。听了梅韵真情告白,有运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了,一晃电影票:“走,咱们看电影去。”
水静香自远,风轻月定明。同是风波受害者,相逢何必“曾相识”。心结已打开,感情自然升温很快,喜爱文学的二人经常书信往来,交流思想。男写:“你的光影,我的流年。”女写:“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男写:“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女写:“高路入云端,谈笑凯歌还。”真不清楚那个年代,他们小词儿咋甩的那样硬,居然还知道仓央嘉措,也许是爱情魔力使然吧。他们星期天一起游园,虽没有今天的卿卿我我,恩爱缠绵,但不到半年时间,就要“军民团结一家亲”了。这期间,梅韵找了许多专家,有运康复的很快,甩掉“萎哥”之帽指日可待了。了解真相后,双方父母同意其婚事,决定有运复员时就给他们办喜事。
总之,李双双结婚——有希(喜)望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运出事了,受伤了,昏迷了,梅韵摊上大事了。
这天,梅韵正哼着歌做着消毒的工作,部队来电话了。她听完,脸煞白,手直哆嗦。她急三火四地赶到驻军医院,见有运浑身裹着绷带,包扎的跟粽子一样。团长夫妇热情安慰她,慢慢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有运随团长下连队检查实弹演习,不知道小战士是见到团首长紧张啊,还是投弹本事没学到手(但肯定不是谋杀),只见他上前、转圈,径直把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扔到了了检阅台前。别的警卫员只知护着自己的首长,有运的表现却非同一般。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有运一个箭步从团长身后跃出,飞身上前,抓起手榴弹扔向远方无人处。手榴弹根本没等落地,就在距离有运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凌空爆炸了,大家安然无恙,有运却浑身是血,应声倒地。有运立马被送到医院急救。
“军医说,没有生命危险。弹片未击中要害,已全部取出。昏迷不醒应是爆炸冲击波所致,不久会醒来。只是……”团长夫人欲言又止,拉着梅韵的手关切地说。其实,有运被震昏迷是真的,身上也挨了几块弹片,但团长执意让军医把有运包扎的夸张些,目的是考验一下梅韵。
“只是……”话里有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变成太监了?学医的梅韵立刻想到了这一点。果不其然,军医的回答验证了她的猜疑:弹片擦伤了有运的下体!
经历了暴雨般系列变故的梅韵处变不惊,没有一般女子的惊慌失措或哭天抢地。她本来就想嫁“太监”的,这个对于别的女人难以面对的现实,于她来讲没有啥,既然命运喜欢跟自己开玩笑,那就继续吧。她微微一笑,“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绝对不抽。
梅花傲雪,韵致拔俗,在别人看来,梅韵完全经受住了考验。有运昏迷的三天里,梅韵以未婚妻和护士的双重身份,衣不解带,昼夜陪护,端屎送尿,未露一个苦字,赢得了很好的口碑。这三天里,她在有运耳边不停地说悄悄话,又不时地用自学来的中医手法给有运做按摩。战友们无不羡慕有运有这么好的未婚妻,也虔诚相信他会很快醒来。
有运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双眼通红的梅韵,第二眼看到的是亮闪闪的军功章,第三眼看到的是战友们庆贺的笑脸。“肇事”的小战士惭愧地走近前,亲切地说:“对不起,吴哥!我差点儿让你送命。我真心羡慕你运气好,找了这么好的未婚妻。我更祝愿你们幸福永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战友们起哄似的喊着。在大家的热烈掌声中,小战士充满敬意地把军功章别到梅韵胸前,“啪”地敬了个军礼:“谢谢好嫂子!”有运亲热地握住梅韵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轻轻地吟诵:“让我与你相遇,完成上帝的一首诗,然后相约慢慢老去。”战友们高呼:“真像电影啊!”在雪白的护士服和军功章的映衬下,梅韵苍白的脸红的如牡丹花一样。羞耶?幸福耶?兼而有之吧。
得知下体受伤,有运刚刚浮现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像出土的小苗遭了霜打:自己都快康复了,这弹片咋就这么长眼睛呢!老母猪吧嗒嘴——要糟,李双双死老公——没希(喜)望了。见有运如此神情,梅韵软语温存,加倍体贴。见梅韵死心塌地,有运也便放下心,积极配合治疗。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军医治疗得法,还是梅韵按摩得体,还是手榴弹爆炸冲击波把某个封闭的穴位给震开了,总之,有运觉得自己又成了名副其实的男人了。此时,有运觉感自己幸福极了;望着梅韵来回穿梭的妩媚身姿,情不自禁地哼起了“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身苦心甜,梅韵也笑声不断,更加俊俏了,部队的护士们羡慕的不行了。
好事成双,锦上添花。有运刚出院,就接到了提干的任职命令,俩兜的战士变四兜的干部了,成了团部的一名参谋了。
春风得意,爱情成熟,不用等复员,身为军官的有运现在就可以结婚了,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事业爱情双丰收。
团长亲自主婚,团长夫人做介绍人,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有运的一位远方的亲友不了解梅韵,也不知道曾经的故事,悄悄地说:人长的挺漂亮,不知人品咋样?另一位远方的亲友就说:团长夫人做介绍人,这人儿肯定错不了!
送走闹洞房的战友,有运掩门走向新娘子。灯下看美人,觉得身着红衣的梅韵越发娇美可爱,红梅似的。历经坎坷真情在,想着风雨磨蚀的过往,看着眼前的如意郎君,梅韵风情万种,一头扑进丈夫怀里。嗅着娇妻芬芳馥郁的紫丁花香,有运第一次好奇地问:紫丁香水好买吗?我最爱闻了。“傻样,我从来没洒。是体香!”体香?香妃转世?有运欣喜异常。
红烛闪烁,洞房内弥满了紫丁香的味道。
一个月后,伴随着喜鹊的喳喳声,一封部队来信飞进了有运老家。拆开信,有运父母喜出望外:“有运媳妇有孕了!”改革春风吹满地,有运小子真争气。有运父亲比当年得儿子还高兴,拿着信在村里到处走(因为跑不动了),逢人便讲:有运媳妇有孕了,我家有后了。尽管有些拗口,但说的次数绝对超过祥林嫂逢人便讲阿毛被狼吃的故事的次数,而且还常常泪流满面。村民理解这苦尽甘来的喜极而泣,也都发自内心地祝贺。又赶上旧历年底,村里来拥军拥属,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片喜气洋洋。秧歌舞尽农家乐,唢呐吹出小户欢。一个字,乐;俩字,非常高兴(英文的)。等九个月后抱上大孙子时,有运父母乐得都快“失联”了。如果能穿越,他们一定会跟着解晓东唱“今儿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
燕子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如水的日子匆匆而过,有运和梅韵一晃结婚已三十年了。
有运早就转业了,现在在一个事业单位任副处长;梅韵做了多年护士长,现已退休,种花养草跳健身舞;儿子弥补了爹爹的遗憾,成为一名少校飞行员,并有希望成为宇航员;孙子健康活泼,幼儿园大班了,理想是拥抱外星文明。总之,过着《好日子》,讲着《春天的故事》,“赶上盛世享太平,打开门迎春风”,全家和谐又幸福。
轮回的四季依然忙碌,精彩的故事继续流传。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这年初秋的星期日,有运骑自行车去早市买菜。寒意四围,鞍座积极谄媚地通过臀部把冰凉之感传递给了有运,有运觉得有买个鞍座套的必要了。可是寻遍整个早市也没看到自行车鞍座套,有运不禁慨叹生活水准提高了,都开汽车或骑电单车,自行车快要绝迹了。有运花五元钱买了两把刷锅刷子,又买了点儿菜,忍着凉,向火车站的涵洞市场骑去。那里人来人往,说不定有卖自行车鞍座套的。
还真有一个六旬老太在卖。有运直勾勾地奔过去,盯着要买之物:“自行车鞍座套咋卖?”六旬老太也直勾勾地盯着,不过不是看人,而是盯着有运车筐中的刷锅刷子:“三块钱一个。你的刷子咋买的?我卖货没时间,正缺刷子呢。”“两元五一把,匀你一把呗。”有运爽快地说。“用鞍座套换你刷子,行不?”六旬老太问。当有运递上一把刷子和五角钱时,她脸现愠色:“干啥呀,大兄弟?钱不常花仁常在,咋能要你的五角钱呢?我还得谢谢你送货上门呢!”有运致了谢,一桩原始社会的以物易物的交易,就这样带着扑面而来的诚意与和气,在二十一世纪的和谐时代顺利地完成了。转身满意离开时,有运好像听到一声“咔嚓”的快门声。
“处长,您上报纸了!”有运接过收发员送来的报纸,见自己昨天以物易物的场面赫然在上,文章题目是《和谐大社会,身边小事起》。有运明白昨天听到一声“咔嚓”的快门声是咋回事了,记者见证了整个过程,悄然抓拍并写了文章。勿以善小而不为,小事关系大和谐,文章深刻细致,掷地有声,写的很好。刚看完,党委书记进来,一顿表扬,还说在政治学习大会上广为宣传。这一天过的,爽啊。下班了,有运哼着“走进新时代”飘进了屋,刷地把报纸放在正摆放饭菜的梅韵面前。扫了一眼,梅韵的眼神也直勾勾的了:“这不是我同学的二姐吗?前些时候我还见过她。太巧了!你俩碰面了?还一起上了报纸?”“就是帮你在香烟里‘征婚’的人?她不是在卷烟厂吗?”有运吃惊地问。“退休好几年了,早市卖些东西贴补家用。他老头早下岗了,登神牛呢。”梅韵乐呵呵地答道。
虽然身为国家干部,又是共产党员,有运有些相信天命了,觉得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说不清楚。巧合?命里注定?有运决定请曾和自己以物易物的“二姐”、“媒人”吃顿饭,以表谢意。梅韵十分同意,说早就应该谢谢这位事实上的大媒人了。结婚后,夫妻俩逢年过节常看望团长夫妻;因“家丑”不可外扬,不想扩大影响,也就没去看望“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