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说，你要敢在外面乱讲，惹出事来，所有责任你自己承担。”主任冲着石磊的背影，交待。
　　 “简直可以把人气疯。”石磊一进家门把外套狠狠地摔在沙发上，发泄。
　　 “干什么，又发疯。”然走过来，把石磊的衣服挂在衣架上，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丈夫准是又在医院“出力不讨好”了。
　　 “明明我们没有用药，明明我们怕病人欠帐跑了不给担保用药，还硬说用药了，真还有这样的鸟律师，敢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有那该死的老板，太他妈黑心。”石磊气得一通骂娘。
　　 “你这没头没脑的，到底在说什么？”然推了一把石磊，嗔怪。
　　 石磊这才发现，这已不是在会场，而是在家，面对的不是老板，不是院长，也不是律师，而是完全不知情的老婆。
　　 “我跟你说啊……”石磊一五一十情绪激动地把事情讲给老婆听。
　　 “那你在干什么？”然一听完马上瞪着眼睛发问。
　　 “什么叫'你在干什么'？我当然在全力抢救啊。”石磊以为自己的老婆晕了。
　　 “别跟我打岔。我是说，你为什么不为那个病人担保，不就是五十多块钱嘛。我们即使没有这五十块钱，也不会受穷的，但那可是一条人命。”然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楞神。
　　 坏了，坏了，忘了家里还有一个更较真的老婆。石磊见状，后悔顿生。要知道，从病人死亡到今天的会场，石磊一直就被自责困扰着：要是他坚持为病人担保，也不会……
　　 上次也是抢救一个中毒病人。病人是自杀的，总共住了三天，前后总花费近四千块钱。在出院结算的前一天晚上，病人的妻子找到家里，还带了一些香蕉之类的水果。
　　 “石医生，挺不好意思的，本不想来麻烦你，但我们……我，实在是……”女人的话说得犹豫不定，话未完，泪却流了满面。
　　 “你说，你要我们做什么？”然最见不得别人哭，往往是别人还没有流泪，她的泪已经流了下来。
　　 “莫名其妙。”遇到这样的时候，石磊总是瞪一眼然，把这个词挂在脸上。
　　 “你看我老公这次……服毒。”女人说得很艰难，“其实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挣钱来让我和孩子过上好一些的日子，他总是……觉得内疚。我跟他说过多少次，我们不在乎，穷一点，只要一家人好就行，可他……就是想不通。”女人的眼泪水一样流着。
　　 “别哭，别哭。”然拿来一条毛巾，递给女人。石磊又递给然一张纸巾，并用眼光埋怨然：你干什么呀？然读懂石磊的眼睛，站起身避到卧室。
　　 “你说吧，我能帮你什么忙？”石磊拿出男人的利索。
　　 “我想……”女人匆忙看了一眼石磊，马上又低下头。“你看能不能少收些……钱。”女人的话最后只剩下余音。
　　 “这……”这次轮到石磊语结了。“这不行，肯定不行的。”石磊把话说出后，又觉得不妥，“我是说，我们医院的帐现在都是电脑程序管理，不可能人为改变的。”“那……还是很谢谢你的，石医生，不管怎样，你救了孩子他爸。”女人说出的话还对谱，但却眼光迷离。
　　 “你们一个中毒，才住了三天，怎么可能搞那么多钱？”女人一走，然马上走出来，几乎质问石磊。
　　 “现在医院下给各科的经济任务那么重，我们不开贵药怎么可能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怎么可能拿得回工资，更别提奖金了。这些你并不是不懂嘛，搞得好像我有什么不对似的。”石磊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从女人的悲戚中醒过来，也就冲着然没好气地说。
　　 “可……你开药也要看对象嘛。”然不理会石磊。“那么样的重病人，那么样因为穷到绝望的人，你又给他加上新的经济负担，你还想让他再死一次不成？”然说着，泪又涌出。
　　 “你神经没有毛病吧？怎么可能是我让他自杀。”石磊简直让然给气晕了。
　　 “你明明可以用一些便宜药的。如果那人再自杀，你就应该是杀人凶手。”然一摔门出去了。
　　 很晚了，然回来，没有再说这件事，在以后的几天也冷着脸没有搭理石磊。
　　 “要现实一点，然，毕竟我们不是政策的决策者。”几天后，石磊费了半天口舌，然总算允许石磊拥住自己。
　　 “我知道，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现实。但至少我们自己能决定为病人制定的诊疗方案。”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算是原谅了石磊。
　　 “想想真是太可怕了，就五十块钱，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你说这是不是对‘人命关天’这个词最大的讽刺和嘲笑？”石磊这次可不敢再贸然接然近乎呓语的话。
　　
　　 “我看这样吧，大家都让一步。”久经沙场的律师发现老板急切想了结此事的心理，开口提出个方案。“医院呢，负责死者所有的住院费用，毕竟死了人嘛，丧事总是要办好的，这对死者家属也是个安慰。我看，医院再给五千块钱，先说好啊，不是什么错误赔偿，只是对死者家属精神的补偿。”律师说完，单单看着老板。因为，他事先，是跟院长大概商议过“补偿底线”的。
　　 “就那么点啊，一条人命？”老板眼睛亮了一下，但嘴里却说。
　　 “是啊，一条人命，应该不只有医院的补偿。”律师眼睛直视老板，话中有话，一字一顿地说。
　　 “那，我回去跟他家属再商量商量。”老板避开律师的眼睛，想了想，留下余地。
　　 “你看医院赔给我们二千块钱，住院费也不要了，行吧？”老板问翠玉。
　　 “我人都没有了，还什么钱不钱的。”翠玉没神地呆望着脚前，清冷的泪水凝在脸颊。
　　 “那你要是愿意，还可以继续在我这里干。至于和海工钱嘛，我就多发一个月的给你，也算是对得起和海兄弟。”老板在心里敲着算盘的时候，话说的很有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