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午夜魅影(短篇小说)
爸爸下葬后,小弟开始发烧老是啼哭,显得烦躁不安,妈妈东奔西跑找大夫,丧夫之痛也只能暂且压下了。有天下午在路上碰见邻居三姑,她提醒道,金莲(妈妈的名字),别怪我多嘴,我看你是不是找天后娘娘(邻村的神婆自称)看看你们家风水,你想想,自打你公公下葬后,你们郭家不断出事,会不会是祖先山坟风水出了问题?弄不好专门祸害子孙……
母亲回来和奶奶一说,两个女人顿时惊惶不已,是啊!回想爷爷死后半年,还没成家的叔叔外出打工,在建筑工地五层楼外作业时一脚踩空,做了天外飞仙,摔死了!就连嫁到外地的姑姑也不能幸免,好端端的一个人,和姑父吵了一架,男人甩手出门找发小喝酒,她却自己躲在房间里喝敌敌畏,我好傻好傻的姑姑啊!等男人回来已经瞪白眼吐白沫,没救了!接着奶奶大病了一场,然后就是父亲遭遇意外。邻居三姑一句“弄不好专门祸害子孙”的话,把妈妈和奶奶吓得够呛,妈妈这晚上一直把熟睡的小弟弟抱在怀里,紧紧搂住,这是郭家唯一的香火了,岂容有失?
第二天一早,“阿莲,你千万看好牛儿(小弟的乳名),我这就找天后娘娘去。”奶奶一刻也不敢懈怠,立马出门。
响午时分,奶奶提着一袋子香烛纸钱,终于把长相圆润,脑后梳了个圆圆油亮发髻的“天后娘娘”领来了。
“阿影,快给天后娘娘上茶。”妈妈抱着弟弟把天后娘娘迎进门请上座。奶奶忙着去厨房。
我恭恭敬敬给“天后娘娘”送上茶水,回头进厨房看奶奶忙活。
奶奶在炉灶肚里交叉架好松树枯枝,然后扯了一把禾秆草,塞到柴枝下,“咔”的划燃一支火柴先引燃禾秆,上面树枝很快就着火了,烧着灶上一锅水。
“阿影,你来加柴火,我出去一下。”
“奶奶你上哪去?”我把几枝柴捅进炉灶,回头问。奶奶已经出去了。
奶奶一只手抹汗,一只手提着咱家的一只公鸡进来。
我一惊,“奶奶,你要杀了它吗?”
奶奶点点头:“这是天后娘娘吩咐作法要用的,唉,我也舍不得。”
奶奶把公鸡的头用力往后扳,残忍地拔去它颈上的羽毛,公鸡瞪大眼睛,“阿影,拿碗和菜刀来。”
奶奶在碗里撒点盐,抓起菜刀……
我恨死那个邪恶的“天后娘娘”了,她比皇母娘娘还狠心,皇母娘娘囚禁了织女可没杀牛郎,但“天后娘娘”却教唆一向善良的奶奶直接把母鸡的郎给杀了。今天一早我还看见它们恩恩爱爱的,我还指望它们能生出一窝叽叽喳喳活泼的小家伙来。
公鸡在奶奶的手上被“引颈成一快”,刀口引出殷红的血线,滴滴答答注入碗里,一滴,一滴,滴速由快而慢直至耗尽。鸡血逐渐在碗里凝成块,公鸡死不瞑目。锅里的水烧开了,奶奶倒着提起鸡脚,公鸡头朝下,它昔日雄赳赳的身体触到一锅滚烫开水的瞬间,我奔出厨房,一眼看见可怜的母鸡在空地上孤独转圈。
“阿影,快进来帮忙拔鸡毛。”奶奶大声叫道。
待到开饭的时候,桌上放了一钵咸菜,一钵青菜。妹妹们捧着饭碗不动箸,眼睛往厨房里盼望,都知道杀鸡了,盼望妈妈从那里端出压轴菜---油黄的白切鸡肉,我们好久没吃过了,想起来都流口水。妈妈从厨房出来,宣布煮熟的公鸡被“天后娘娘”整个抱走了,说是拿到她的神坛孝敬天神去。弄得嘴馋的妹妹那充满希冀的神情立马蔫了,“吃饭吧,不吃鸡肉会死吗?”我呵斥了妹妹一句,心中有一股愤然之气豁出来直冲屋顶。哼!在我看来,那鸡肉是孝敬“天后娘娘”自己的肚子罢了,可一家之主的奶奶愿意听信。
搞不清到底是赤脚医生的医术高明还是“天后娘娘”的法术高明,弟弟退烧了。奶奶后来听“天后娘娘”的话请了个风水大师,把爸爸生前准备要盖砖瓦房的一点积蓄用光,把爷爷的坟头迁了。这个家,从此剩下两个成年女人,四个未成年小女孩,一个乳臭味干的小男丁,更穷了。
我把高中录取通知书交到妈妈手上催促她给我注册时,妈妈为难的神情让我明白,这辈子我无缘上高中了,谁让我是长女呢,奶奶老了,腰板仿佛经年累月被一个沉重的铁砣压住,终于支撑不住弯下去,弯下去了,恰似村西大爷的鱼竿在河里上鱼时的弯度。才四十岁的妈妈过度操劳,头顶两鬓过早地花白了。念高中要到县城寄宿,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福利享受完了,接下来的住宿费,学杂费,书费等等全都要自己掏钱,确实难,还有妹妹们的学费,一大笔的费用,妈妈怎么应付?
“阿影,你先把这张纸放好,妈再想想办法借点钱。”
妈妈的语调很轻,我的心负担很重。
那张纸?文字认不得几个的妈妈把我努力争取来的录取通知书说成一张纸,何等轻视其分量!我有些负气一把夺过那张纸折叠两下放进裤袋,“妈,我不上高中了,我出去打工赚钱养家。”我干脆利落说完转身拿绳子出门上山拾柴火,听见妈妈在背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途中遇到同班同学张剑秋,“郭影,我被县一中录取了,你呢?”
“我没被录取。”我冷冷地回他话。
“怎么会呢?从考场出来你不是说发挥正常吗?”
“讨厌!我考不上心情不好,你不要老像一只吊靴鬼那样跟着我,走开,别碍路!”我一声吼,快速往前奔,把他甩在身后。
其实张剑秋家里也不富裕,只是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所以能继续读书。而我靠每年夏天努力上山刮松油出卖,才勉强念完初中。
血红的夕阳被夹在对面的山坳里, 我挨着柴堆,从裤袋里摸出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看它最后一眼,慢慢站起来,把它撕得粉碎,撒向夕阳,“都完蛋吧!”我竭嘶底里朝山谷大喊。一阵晚风,扬起我的高中录取通知书碎片,它们在风中跳着心酸的舞蹈,旋转,落下。夕阳的红晕在我泪眼里荡漾开来,我看不清楚它的轮廓了,这种情景我一生难忘,以至于后来有个酒吧歌星唱《飘雪》时,心血来潮想弄点舞台效果,放了一筒雪花纸炮营造飘雪感觉,在别人眼里纷纷扬扬如雪的小纸片,却让我联想到我被撕碎了的录取通知书。
我发誓,我将来一定要赚很多钱,我要完成爸爸的遗愿---盖起砖瓦房。
我和奶奶正唠着家常,一个穿白T恤的男人进来,“阿影,你回来啦?”
我抬眼看,心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
是张剑秋!他的白T恤和黝黑肤色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张嘴想对他说话,他忽然就消失了……
一道炫目的光刺来,我眼睛酸痛得只能闭上,待我努力睁开时,我的魂魄回到了宿舍,身体躺在异乡的床上。
迎面的窗户玻璃是透明的,昨天我把那块又脏又破的窗帘布扯下丢掉,还没来得及买块廉价花布帘子换上。早晨的阳光便从那里刺进来,我不能睡了,心里想着小学一直到初中的同学---张剑秋,如无意外,他应该上大学了。
十年前,在山上的松间小道,一个男孩子和女孩子一前一后背着一捆干树枝下山,突然女孩子脚下一滑,滑到了斜坡的草丛里,惊动了隐踞在此的眼镜蛇,那毒物迅速出击,在她露出的脚腕处咬了一口,窸窸窣窣很快又钻到别处去了。“哇”女孩吓哭了。男孩子十分镇静,连忙卸下背上的柴枝,把女孩拉上来,撩起女孩的裤筒,撕了自己衣服的长袖子,紧紧扎住她的瘦弱的大腿部位,“挺住。”他说着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在她脚腕处划了一道口子,她眉头一皱,他用力由上往下替她把毒液连同血液一点点挤出。
两捆干树枝全丢弃在山上,他快速把她背起来,下山……
男孩叫张剑秋, 十年后,我又撩起了那条裤筒,脚腕伤疤隐隐犹在。
【四】
今夜是伊妮死去男友---吴枫的头七之夜(人死去的第七天)。乡下头七回魂之说在我脑里绕来绕去,虽然精神没有开始那么紧张,但好奇心加一点警惕心,让我翻来覆去。
子夜末时,心不想睡,眼皮却有了沉沉的睡意,再也熬不住合上,渐渐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有敲击木板的声音刺激耳膜。
“笃,笃”,半夜谁敲门?我睁开惺忪睡眼,“笃,笃“又是两声,正要起来,声音又没有了,翻了个身刚想闭眼,“笃,笃”,声音又传来了,哎呀妈呀!这下我听清楚了,好像是有人敲我的卧室门,我干脆坐起来,这下全醒了。
“伊妮,是你吗?你还没睡呀?”我问,门外没人回答。
我这几天积蓄起来的胆量一下子泄了,我哆嗦着把脚伸进拖鞋,下床,摸到门边,赶紧“咔”的拉了日光灯的拉线开关,该死的日光灯,闪烁了十几下竟然罢工了。
“是伊妮吗?”我声音有些抖。
门外静得出奇,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回望床头,1瓦的小夜灯突然也一闪一闪,初秋半夜凉?还是?一股寒意,风吹禾浪一般扶起我手臂的汗毛……
尼玛!是鬼?还是有人入室抢劫?许多揣测,诸多可能,哪敢贸然开门?伊妮这人有怪癖,平时她不许我进入她的房间,要不然两人睡一张床,彼此照应多好。
伊妮一定是睡得太死了,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我越想越怕,扑向梳妆台抓起手机,伊妮竟然关机!
东哥,对!找东哥!
电话拨出去,等了好久,没人接听,不甘心再重拨,终于,传来东哥的女人睡意尚浓的懒懒回应:“喂,谁啊?”
“我找东哥。”
“三更半夜找人家老公干嘛?你发花痴啊?”那女人来了精神,张口就想骂人。
“我是酒吧新来的伴舞,东哥给我安排的宿舍现在出事了,你快叫东哥过来救命啊!”我想哭了。
“喂,什么事?”听筒里传出东哥的声音。
“东哥,是我,是郭影,你快过来宿舍这边啊,这里,这里好像闹鬼了,伊妮出事了。”我当时害怕极了,真的需要有个人回应我,不管伊妮是不是出事,先这么说吧,我害怕东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么猛鬼?哦哦,你镇定点,我马上喊人过来。”东哥有些吃惊的语气,他还有点人性,不至于沦落到冷血动物的种群。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我的电话响了:“郭影,我和洪磊就在门外,你出来开门。”
“我还在自己房间里,我,我不敢出来,我怕有劫匪。”我的房间不是靠大门最近的那间,我有些顾虑。
东哥极不耐烦道:“劫你娘啊,抢劫也到高级住宅区啦,来这贫民窟抢劫垃圾吗?要是劫匪,早就撞门了,你开不开,不开我不管了啊。”
我急了,一定得留住东哥!“我开,我马上开。”先悄悄开了一条缝,客厅里亮着一盏五瓦的节能灯,视线所及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会不会在洗手间?不怕,洗手间和我的房门有一段距离。
我“霍”地一下子奔出去,神速开了两扇门,东哥和洪磊,还有酒吧往日的两个保安,一行四人走进来。
“死蠢,还不把所有的灯都开了?!”东哥喝道。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去亮灯。
四个男人,两人一组警觉地查看房内的每一个角落。“伊妮呢?你不是说她出事了吗?”东哥问。
“我打她电话没接,我怕她出事。”我边说边去敲伊妮的卧室门。伊妮抹着睡眼开门出来,毫发未损。
东哥叉起腰目光灼灼声音恼怒:“阿影,三更半夜的叫救命,你觉得好玩吗?你看看,什么都没有,什么鬼啊,劫匪啊,在哪?鬼影都没有一个,我看你是疑心生暗鬼吧,害人啊?以后不要玩了。愚人节也不是这么玩的嘛,何况早过了。”
“阿影,你怎么啦?是你叫东哥过来的?”伊妮打了个呵欠看着我不解地问。
“是你敲我门吧?伊妮?”
“没有啊,我一直睡着,刚刚才醒。” 伊妮说。
乖乖,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我身上聚焦,好像要烧了我。
“我,我真的听见有人敲我门的,真的,你们不是怀疑我整蛊吧?”我无辜地朝他们扫视一圈,赶紧解释。
“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洪磊一脸怀疑地说。
“洪磊,连你也怀疑我?”我望向他。虽然我来酒吧只有一个星期,但是他对我很友善。洪磊是东哥的外甥,二十四岁,大专毕业,帅气阳光,因为喜欢调酒,闲暇时会到酒吧帮忙。
天地良心,我根本没有故意作弄他们,可是,事实胜于雄辩,房里翻遍,确实是没有一个陌生人存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懵了,我明明听见敲门声。而伊妮正熟睡,那是谁敲我的门呢?难道真的是?我不敢想了,再想下去精神会崩溃。
“算了,我们回去了,阿影,以后不要再玩这把戏了,你要不想住这里,自己想办法好了。”东哥丢下一句让人难受的话,拉起他的兄弟,外甥,头也不回下楼走了。
伊妮懒洋洋地斜靠着客厅沙发,点燃一支烟在吞吞吐吐。
我要进自己房间,被她叫住:“阿影,过来坐坐吧,估计你也睡不着了。”
我坐到她身边,她递给我一支烟:“吸几口提提神。”,我摇头,这又呛又苦涩的东西,我在流浪表演团时一些老姐们给我试吸过,感觉喉咙怪难受的。
“不要?算了,出来混,酒啊,烟啊,都要学着点,你还嫩了些。”
我很疲惫地把头枕在沙发靠背上,眼睛瞪着天花板,伊妮的烟瘾挺大的,连续抽了两支。
美女,我要向你学习!
顺祝美女明慧中秋佳节快乐!写作愉快!再创佳绩!
看到你很亲切,因为你是流年家人!
不要担心现在是普通作家,你一定会成为名作家的!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小说设计严丝合缝,无懈可击。从一开始的陈影撞见死人到后来的真像大白,可以说是一环套一环,环环惊心。
文章铺展的很多事让人心疼。如陈影困顿的家境,张培军悲惨的身世,就连那个伊妮和男友吴枫其实也有他社会的悲剧性。
文章紧扣魅影挖掘的却是社会性的东西。文章的结尾是温润的,给人以希望以温暖。同时又有着极深的时代感。
小说与以前的小说比,风格截然不同,非常好的尝试!纳兰真棒!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