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伯母，我今天来是为了我跟风铃的事来的。”启明一去就开门冈山地提了出来。风铃父母的冷漠是启明早就预料到的，因为风铃跟他说，她的父母不同意她跟启明恋爱，他今天来是对二老做争取工作的。两位老人没有言语，他们的沉默让启明有点局促不安，身上感到很不自在，可他还必须硬着头皮说下去，“伯父，父母，我跟风铃从大学里就开始谈恋爱了，我们一直很相爱，我想请你们同意我跟风铃的……”启明还没有把“选择”两个字说出口，风铃的爸爸就开了腔，“小伙子，年青时不懂事，这是可以理解的，啊，这是可以原谅的，啊，但是，恋爱跟结婚是两码事。”风铃的爸爸把话说得抑扬顿挫的，他当惯了领导。“我们家小铃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她吃不了苦。”风铃的母亲见老头子说话拐弯抹角的，远不如她说话直接，两军对垒，短兵相接是最有效的歼敌手段，她亲自上阵了。
　　 “我会好好待风铃的。”启明急切地表白着。
　　 “妈，启明待我一直都很好。”风铃也向她母亲印证着启明的话。
　　 “你不要插话。”母亲喝断了风铃。
　　 “我们家小铃从小就住惯了大房间，你们结婚后去哪儿住呢？”风铃的母亲继续问到。启明顿时想到了自己家的那两间平房，这是他父母单位上分的。全家五口人住着两间房，到现在他还在跟上中学的弟弟挤在一张床上睡。再看看风铃家的房子，宽敞的房间，气派的家俱，一尘不染的水磨石地面。两家的比较让他顿时泄了气，同时身子也好像矮了半截。是啊，结婚时上哪儿找房子呢？启明的头顿时大了。
　　 “妈，我们可以回家来住，让我跟启明来照顾你跟爸，启明可孝顺了。”风铃忙替她妈分忧。她不知道，她妈把房子的问题提出来只是为了增加拒绝的借口。现在让风铃一说，她觉得这个问题又要被自己的女儿解决掉，不由得动了怒，“笑话，咱们家有你哥哥，为啥让外人来照顾我们？你爸肃静惯了，有外人在，他不方便。”风铃的母亲说着，看了一眼老头子，老头子点了点头。
　　 “你说我是外人？”风铃直视着她的母亲，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
　　 “这没你的事，回你屋去。”她母亲的话顿时提高了八度，房顶颤了几颤没有掀下来。
　　 “我不走。”风铃赌上了气。
　　 “有话好好说嘛。”风铃的父亲也觉得自己的老婆有点不像话了。
　　 “这都是你惯的！”老婆子依然不依不饶。
　　 启明的腰挺了起来，他的自尊心让他扬起了头冲着风铃的母亲，“我们可以租房子住。”说话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他的眼神里分明了敌意，他看着风铃的母亲，不卑不亢地说。风铃的母亲威严地看着启明的眼，她在回应着启明眼里的挑衅，“租房子去住？笑话。你让我们小铃每天早晨起来端着尿盆去倒尿，我们丢不起这人！实话说了吧，你想娶风铃，没门！”这一次是真的图穷匕首见，够狠，老婆子不愧是官夫人。
　　 启明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他看了风铃一眼，拔脚就往外走。
　　 “启明……”风铃哭着追了过来。
　　 启明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几步就迈出了风铃家的院门。
　　 “你给我回来！”背后传来了风铃母校凌厉的声音。
　　 启明大步地走着，情绪上的激动也让他慢不下来。直到走了好远，他才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那条以前他走了很多次的街，如今还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只是以后再也不会牵着风铃的手走在这了。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四
　　 “你在想什么？”风铃看着出神的启明问道。启明把眼光收回来，看着风铃，“没什么，我在想，当初在你家，我太意气用事了。”启明用纸巾擦了擦眼角。风铃手托着腮，侧眼看着启明，“仅仅是当初吗？后来我找了你好几次，你都躲着不见我。”风铃的话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幽怨。“你以为我就这么狠心吗？我想了好长时间，我觉得你妈是对的，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们两家差距太大了，如果你跟了我，只能是跟着我受苦。再说你父母那么激烈地反对我们，我不想让你因为我的使你无家可归。”“什么是门当户对？”风铃看着启明，她见启明不吭声，又接着往下说道，“婚姻中的门当户对，说白了就是利益的衡量与交换，与爱情无关。没有爱情的婚姻，过得有意思吗？”启明想起了他的妻子，每天忙忙碌碌的，过着柴米油盐的琐碎的生活，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也过得充实，过得愉快。不知风铃是什么样的生活？但看她的话，分明对婚姻有了透彻的理解。世事的磨练让她洞察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
　　 “后来我去你单位打听过你，听说你不久就调走了。”启明想起了当初，他最终还是经不住思念，去了风铃的单位。
　　 “我父亲的同学，在南方一个城市里当领导，我们两家常有来往，他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我老公跟我们同一年毕业。那年他来我们家看我父母，回去后就对他母亲说了很喜欢我，他母亲就把他的这意思跟我母亲说了。其实两家的大人早有此意，只是我不知道罢了。”风铃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唉，那天你走后不久，父母天天就在我的耳边絮叨，后来我看你躲着不见我，心也就凉了，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随后就调到了他们的那个城市。”
　　 “所以说，你父母是对的嘛。”启明笑了起来。现在的风铃让人一看就认为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女人，是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阵势的人，这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就表现了出来。假如他跟了我呢？能有今天这样成功吗？出身决定命运，以前他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现在他信了。看看现在那些飞黄腾达的人物，有几个是从平民百姓家里走出来的？
　　 看着启明活泼起来，风铃也活泼起来。“对什么对？别说我，你呢？你怎么样？”
　　 “我啊，在一家企业里上班，磨磨蹭蹭地当着一个小科长，整天无所事事的，闲得无聊。你知道，像我这样性格的人，又不善于迎逢拍马，能有多大出息？现在是下得来，上不去了，好歹就这样混着吧。”
　　 “不求上进.”风铃笑了，笑得很甜，也很舒心。
　　 “嘿嘿，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有上进心，当时就把你娶到手了。”
　　 “贫嘴，她怎么样？对你好吗？”风铃把肘支在桌上，把咖啡端着，但她并没有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启明。
　　 “她啊，当记者，今天出发，这不我送她去火车站回来的。整天瞎忙，忙完外头忙家里，有时累了也会发牢骚，但发过去了也就没事了。这不，因为她要出发，提前就买了很多食品放到冰箱里，她怕我懒做饭，怕我饿着。”
　　 “是贤妻良母呀。”风铃笑着，好像有点醋。
　　 在女人面前，是不能夸奖别的女人的，启明忘记了这条准则，所以引起了风铃的醋意。吃醋是女人的通病，要是让妻子知道，她今天刚一出门，自己的老公就会起了旧情人，还不闹个天翻地覆的？
　　 “对了，这次你老公没有来吗？”启明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风铃的丈夫，他问起了风铃。
　　 风铃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凝固成了一块冰，“我离婚好多年了。”她把咖啡放在桌上，用手无所用心地转着杯子，低下头不再说话。
　　 “对不起。”启明懊悔自己的莽撞，风铃基本上没有提过她老公，他刚才就应该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才对。
　　 “没什么。”风铃说着抬起了头，她看着启明，“所以我刚才说，没有爱情有婚姻过着有什么意思？我们结婚后，很快就发觉过不到一起，两个人根本不适合，可是想想木已成舟，只好得过且过了。后来我想也许等有了孩子后情况就会变好。后来才知道，夫妻两个没感情，要孩子是最大的错误。孩子就是一根绳，把两个人捆得死死的，散都没法散。”
　　 “最后不还是离了嘛，为什么？”启明想知道答案。
　　 “是啊，最后还是离了。我们两个人后来分居，到最后才下定决心离的，与其勉为其难，不如当断则断。儿子跟着他们，倒是现在与我常常保持着联系。”
　　 “你是儿子？”启明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是啊，现在正在上大学呢？”
　　 “你带着他回来过吗？”
　　 “他跟着我来过一两次，后来我们离婚了，孩子跟着他们，我就不方便带着他回来了。其实我也很少回来。”
　　 “离那么远，你难倒不想家吗？不想你父母吗？”
　　 “启明，说真的，刚去时我常常想家，那是因为这个城市中有个你。结婚后，我们两口子感情不合，我的父母对此也很后悔，是他们反对我们，是他们促使我嫁过去的。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所以每次我独自一人回来，我父母他们心里就难受。再说，我在那边独自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在心里也怨恨自己的父母。所以我很少回来。”
　　 “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没有再碰到你，有时也故意去你们家的那条街，可也没有碰到过你。”启明现在知道答案了。
　　 “后来有一次回家，我去过你们的厂，可是到那后才知道你们的厂子倒闭了，人都不知散到哪里去了。去你家看看吧，你家附近那一片全成了广场了。”风铃说到这，有点儿心潮难平。
　　 启明沉默了，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永远错过了，错得让人终生遗憾，错得让人泪流满面，可这是上天的安排，无法逃避，也无法躲避。但愿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在下一代身上。
　　 “你儿子很听话吧？”启明问着风铃。
　　 “现在的年轻人，管不住了，不过还好，他跟我很亲近。”提起儿子，风铃的脸色缓和了很多，她的神情终于又放松了下来。“你看看他的照片。”风铃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了启明。风铃手机头像就是她儿子，照片上的小伙子细细瘦瘦的，很帅气。“你跟他联系多吗？”启明看着照片问。“我呀，现在开着一家广告公司，根本没时间陪他，只是在他放假的时候，把他接到我那，我们娘俩见上几天。”
　　 “呵，你开着广告公司？不错嘛。”启明把手机递还给了风铃，“等我哪天落魄了，你就收留我吧，管饭就行。”风铃把手机接了过去，那枚钻戒折射出多彩的光。“行啊，启明，你要能来我公司，我求之不得呢，要不，你干脆就来我公司吧，你知道，一个女人做生意有多难！”
　　 “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个戒指吗？”启明把话题岔开了，他看着风铃的钻戒，想想当年送给风铃的那个。那是刚参加工作的那会，在风铃生日的那天，启明特意买了一个银戒指，他那时工资很低。他骑了好远的路，去她单位戴到了风铃的手上，“等我有钱了，我一定给你买个好的。”风铃高兴地把戒指看了又看，转了又转，满心欢喜地说，“不，我就戴这个。”
　　 当年风铃的话如今又响在启明的心上。
　　 风铃没有说话，只是把两手举起来，把项练摘了下来递到了启明的跟前，项练上挂着的就是启明当年送给她的那枚戒指，“你看，这是什么？”
　　 启明瞬时受到了很大的感动，现在大富大贵的风铃，没想到还把这枚不起眼的戒指看得这么重！他把项练握在了手中，同时握住了风铃的手，“铃，没想到你还保存着它！”风铃没有动，也没有把手抽出来，“启明，我说过，我会永远戴着它，戴着它，我的心就踏实，因为它就靠着我的心。”
　　 “谢谢你。”启明的声音有点哽咽。
　　 “怎么谢我？”风铃把眉毛挑了一下，此时的她更加妩媚了，欢喜中带着调皮。钢琴师正好弹起了卡朋特的《昨日重现》，好像专为他俩弹的一样。
　　 “你要什么样的感谢？”启明松开了风铃的手，站起来细心地又把项练给她上。风铃陶醉于启明的体贴之中，等启明给她戴好，她慢慢睁开了眼，“看来今天能碰到一起，这是天意。启明，我昨天去看我们的‘爱’字去了，它居然还在。”
　　 “你昨天去看了？”
　　 “嗯”
　　 “那我们今天一同再看看去？”
　　 “嗯”
　　 从咖啡馆里出来，启明就打定了主意，“我们打的去吧？”
　　 “这个主意不错。”
　　 “出租车。”启明说着就扬起了手。
　　
　　 五
　　 还是那条熟悉的路，还是那个熟悉的公园，还是当年的启明与风铃。
　　 下了车，启明照旧还是把风铃护到了外侧走着，只是这一次他预先就把胳膊屈了起来，风铃心领神会的就挎住了他的胳膊。
　　 这棵树当年还这么小，这个地方有个花坛来，这个小亭子现在这么破了!这一带的冬青都铲除了啊，这个地方的连椅也早已没有了……两个人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回忆着过去的一点一滴，他们走进了过去的时光里。
　　 当他们来到了那棵巨大的法国泡桐树的时候，他们站住了。这里已是公园的深处，过去是青年们谈恋爱的好地方，现在已很少有人来光顾了。
　　 “启明，你看，我们的‘爱’字那么大啦！”
　　 “是吗？我看看。”启明说着就把脸看向了那个大大的“爱”字。
　　 当年刻时才有鸡蛋那么大的爱字，现在已超过篮球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繁体的爱字见证着启明跟风铃当初的爱，它跟他们一样经历着人世间的风风雨雨。
　　 启明笑了，他想起了当年那时为了刻这个字所起的争论。
　　 “启明，爱的繁体字怎么写？”
　　 “宝盖头下面的一横换成一个‘心’字就是了。”
　　 “我们的爱要两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