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啊，我笑颜如花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轻蔑地扫过她怀里娇嗔的年轻女子。
　　 葳蕤，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满脸的惊愕，随即端坐，推开怀里的女子。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的笑容在加剧，我知道我的笑容里一定有一些邪恶，因为你看着我，瞳孔在放大，你一定从没见过如此放肆的我。可我来不及跟你解释，因为我的手已经快速地端起茶几上的红酒。有人说，世间的相遇，发生的不是故事，就是事故。那么我与这个女子的相遇，发生的一定是后者了。
　　 男人的脸从惊诧到愤怒迅速地变化着，而女人的表情从愤怒到不以为然也在快速地变化，只是他们的变化，来不及应付我极为敏捷的动作。
　　 我冷笑着把酒杯里的红酒从女人的头顶呈倾斜状倒了下来，瞬间，女人漂染的卷发、抹着厚厚粉底的俏脸、细细地脖颈、忽隐忽现的乳沟，以及雪白色的连衣裙，全被染上红色。女人高声尖叫，我则酣畅淋淋地大笑。你愕然地看着我，你的表情惊住了，这样的我，于你来说太陌生了。凉生，你一定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男人猛地站起身，扬起手朝我挥来，我根本就没躲，瞪着眼睛等着那一巴掌落下来，此刻我更愿意爽快地痛一痛，我的脸上依旧是邪恶的笑容夹杂着复仇的快感。
　　 只是男人的手还没到我的耳边，就被惊醒过来的你用力接住，不许打她，你大声喝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管教她与你何关？滚开，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揍。男人青筋暴露，冲着你吼叫。
　　 书生的你却并没有被男人的气焰吓到。你不卑不亢地说，有我在，我就不允许你打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愿意替她向你们道歉。你的手仍然架着男人的手，你那种大义凛然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后来，在我最孤独最难熬的时刻，总会想起你那一刻的无畏，心里涌上的便是一生的温暖。
　　 我回过头看着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今天敢动我们一个手指头，你信不信，下一次她就没这么走运，我泼在她身上可能就不是酒了。
　　 男人瞪着眼看着我，我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我们的对视持续了很久。葳蕤，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个疯子。男人铁青的脸瞬间颓废，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爸爸，如果我真疯了，也是拜你所赐。你可知，今天是我十九岁的生日？妈妈在家为我准备生日晚宴，而你却跑来跟这个妖媚的女人卿卿我我，你置我和妈妈于何地？
　　 还有你，他们还有一纸婚书，你等不及要鸠占雀巢？我怒视着那个狼狈的女人，再怎么尖刻的语言，都无法抵消我内心的愤懑。
　　 请你们好自为之。丢下这句话，我拉着再次愣住的凉生的手，逃出酒吧。我们跑了很远，直到我没有了力气，我才蹲下来，放声痛哭。你从后面抱着我，我转过身，靠在你的怀里呜咽，鼻涕眼泪淌湿了你的衬衫。
　　 凉生，那个男人就是我出轨的父亲，他像中了魔一样，被那个年轻的女人迷惑，常常不回家，回家也是一言不发。爸爸的爱已经走远，妈妈却还在原地，我知道她爱爸爸爱我爱我们的家，所以宁愿忍辱负重，也要维持这个家。妈妈终日以泪洗面，却还要笑脸相迎我和爸爸。凉生，他们的爱呢？他们不是曾经很相爱吗？为什么金钱越多，人情却越淡，良心却越薄？凉生，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你紧紧抱着我，想要烘干我的眼泪，烘干我的哀伤。葳蕤，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说。良久，我抬起泪眼，恍然间看到一颗流星倏地而过，我慢慢绽放一朵微笑。同时我看到一辆车摇摇晃晃地向我们逼近，我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猛地推开你，随着一声凄厉的刹车声，我便什么都不知了。
　　 『五』
　　 六年后，我25岁，我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经营着一家花店。六年，我们已经又一个六年没有再相遇。
　　 那一次车祸，我被送进了医院。爸爸和妈妈从医生那里拿到诊断书，妈妈已是泪流满面，爸爸的眼里居然也含着泪。我接过诊断书，轻微的脑震荡，左腿先前骨折处再次重创，这意味着什么？我看着爸爸妈妈。没有人回答我，是不是我会真的变成瘸子？我再问。妈妈的眼泪成串落下，她把我抱在怀里，葳蕤，不会的，你一定可以再次恢复，你可以奔跑可以跳舞，你可以，葳蕤，你可以！妈妈哽咽着重复，那一刻我明白，也许今生，我真的要一条腿走路。命运再次跟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又一次与高考失之交臂。
　　 你每天都会来看我，你的眼里有疼痛，有心疼，还有泪水，你每次来都会说，自己好没用，不能保护我，让我在这个窒息的病房里受苦。我早已嘱咐医生护士还有爸爸妈妈，不要告诉你我的腿因再次受伤可能会永远站不起来，高考迫在眉睫，我不允许你有一点差池。每天你来了，我都会对着你笑，说，今天好多了，我都想去阳光下奔跑了。凉生你快回去复习，一定要考上理想的大学，否则我就不再见你。我半撒娇半威胁，你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可第二天放学还会第一时间赶来。
　　 高考那几天，我让爸爸开车载着我去考场为你助威，看着你微笑地走进考场，然后自信地走出考场，我很开心，如同你是我，你在替我完成一生里很重要的一次答卷。
　　 终于，你考入了理想的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一时刻，你和我都流泪了。我知道，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告诉你，我要去另一个城市理疗，我一定会快点好起来，走入高四，来年跟你考入同一个城市。你说，葳蕤你可以，你一定可以。然后你低下头吻了我，我的那滴泪落在唇上，咸咸的、涩涩的。
　　 离开你，我很伤心，我不想封存回忆，我想着那一段和你在一起安静而祥和的时光，想着这些，做康复的日子就不会那么痛、那么孤独。
　　 经历这次变故，我的内心也不像之前那般脆弱，我镇静对爸爸妈妈说，你们想分开就分开吧，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不用再顾及我的感受，我也不会用摧残自己来折磨你们。
　　 爸爸哭了，他说，葳蕤，爸爸答应你，再不会离开，爸爸要这个家，要你，也要妈妈。我的公司已经交给副总打理，爸爸已经决定带着你们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葳蕤，你一定可以生机勃勃，葱郁盎然。我哭了，我们一家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的心再也不会分开。
　　 为了怕你找我，我封锁了一切消息，我希望你有一个美丽的人生，而不是由我瘸着一条腿陪你走下去。
　　 虽然我的生命经受了很多变故，但我的内心越加坚强，我坦然接受了我成为瘸子的现实。我的“凉生”花店生意非常好。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起这样一个有一些寒凉的名字，来匹配那些美丽的花儿，我每次都会笑着说，凉生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呢，唯有这个名字才能配得上花儿的娇艳。许多人说这背后一定有个美丽的故事，关乎爱情的故事。我笑而未语。对于花店来说，一年四季都是春天，我每天都在百花丛里度过。碧绿。鲜红。是永恒的色彩。我的生活很平淡，但我四季逢春，有回忆的灿烂。
　　 六年了，你一定已是一个意气风发，帅气逼人的青年，也会有一个女孩像我一样爱你。我相信，没有我，你的人生一样可以精彩。
　　 这个城市入冬的第一天，虽无白雪飘零，却有微微寒意，甚至是一些凛冽的味道。不过，到底是南方的城市，季节并不是很敏感。
　　 为了迎接元旦，花店运来一些盆景，有好多盆红豆杉。我很喜欢这种郁郁葱葱、玲珑可爱的盆景，一有时间就会摆弄它。
　　 这座城市飘起雪花的那天，一盆红豆杉赫然长出红豆，我开心至极，抚摸着小小的红豆，爱不释手。
　　 老板，这棵树是相思树吗？有人问。
　　 不是，我并未抬头。是红豆杉，不是相思树。俄顷，我仿佛被电击一般，猛地抬头，寻找声音的发源，你——楚凉生，赫然站在我的眼前。你的头上、肩上落着雪花，你的瞳孔晶莹，你在看我，缓缓地说，叶草草，不是相思，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