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讲，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刚开始还觉得你可靠，看来我是有眼无珠。”
　　 “黄哥，你别生气，那缺了的钱尽管从我的工资里扣好了。”
　　 “你这样做我寒心呐，知道不小韩？既然你不想多做解释，那你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黄哥，我知道错了，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没有机会可言了，你是知道的，我的眼里向来揉不进沙子。”
　　 “那黄哥请你把剩下的工资给我结了。”
　　 “你到下个月的10号再来吧，到时我给你结。”
　　 “今天不能结算吗？”
　　 “小韩呀，每到月末我都要进货，手头吃紧呢。”
　　 “那行，我收拾下马上就走。”
　　 “小韩，我再奉劝你一句，你要掂量掂量自己，我看你跟她没戏趁早死心。”
　　 “谢谢黄哥，我知道了。”
　　
　　 十
　　 2009年元月十日，韩格去暮色酒吧想讨回剩余的工资，可惜无功而返。他也不再奢望什么，权当是买了个教训。他还想着唐木佳，他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古城的冬天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那白色的雪花像是每个异乡人的眼泪，他们在这个夜晚开始格外地思念家乡了。
　　 韩格住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他盖了三层被子都还感觉寒冷。他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于是决定买张车票准备回乡宁。手机也停机半个月了，他不打算再交话费，将手机卡片用剪刀剪成两半丢进了垃圾篓里。
　　 他想告别过去，告别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想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不再浮想联翩。既然一些东西注定够不着，那就学会放手吧。
　　 自从韩格离开暮色酒吧以后，唐木佳来找过他一次，只是没有找见。后来她才听飞机说他已经辞职，而其中的曲直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她给他打了电话发了短信，但都一一石沉大海。她知道曾经有个人喜欢了她整整的四年，自己却无动于衷。她忽然望着街边的路灯想起贝撤说的一句话：爱像提琴，琴音或许断续，但琴弦长存。只是这一切的了悟来得太迟，她懂得的同时也真正逝去了。
　　 或许，她已经没有了感情，有的只是一颗再世俗不过的心。她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再相信感觉。或许，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爱情，更没有真正尝过爱情的滋味。
　　 她凝望着自己胳膊上的两块淤青，眼前起了一片大雾。
　　
　　 【当时只道是寻常】
　　 十一
　　 韩格离开家乡的这几年里，乡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座位于黄河中游，多山岭，多沟壑，多坡地的小县城不仅重建了一番，而且环境也比从前有了大大的改善。由于几个省份煤矿事故接连发生，为了进一步提高生产力和保障工人们的生命安全，县上将许多年产不达标和安全措施不到位的小型煤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只是这么一来，对乡下人的影响更是巨大。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在煤矿上班，靠务农挣不下几个三瓜俩枣。当煤矿整改，甚至引咎关闭，又遇上不是农忙时节，他们便只好在家闲着。
　　 在乡下，男人的最大使命要数养活自己的女人跟孩子，而女人在家循规蹈矩的操持家务就算得上贤妻良母了。换句话说，女人可以闲一辈子，但男人绝不可以。近日，韩妈和韩爸频频拌嘴吵架。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就是柴米油盐。只是韩爸所在的煤矿停产了，这令韩妈不免担心起日后的生活来。
　　 打从韩格记事起，他就目睹过无数次爸妈干架的场景。然而，今日想起，恍如昨日。在他的内心深处，多么希望一家人能够亲密无间，和睦安康。
　　 谭坪原本是个乡，后来被撤，归为枣岭乡管理。至于这是哪一年的事情他就不得而知了。在枣岭，韩格做了一名小学教师，主要是带五年级的孩子语文课程。这已经是2009年六月份的事情了。
　　 教学的地方，离家不远。可是每次放假，韩格都不愿回家。打他从古城归来，韩妈就开始张罗起他的婚事。但凡他在家，她就会变着戏法让他去相亲。无论是寺村的、桥眼的、张马的、梁上的，还是上庄的、凉河的、马涧的、驮涧的姑娘。只要对方正常，长得清秀，个子不在1.6m以下，年龄在20岁至28岁之间都可以做考虑（包括20岁和28岁）。
　　 韩格以为自己才24岁，谈婚还有点儿早。韩妈却不以为然，她认为儿子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在乡村，一旦男孩子年龄闪过28、29岁，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枚剩男了。不仅自己遭人口舌，没病说成有病，而且家人也跟着遭殃受罪。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本村剩男队伍当中的一员，所以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这样一来，韩格便想去县城里躲躲清静。
　　 他来到建行准备取钱，在机器上抽到的小票是15号，只好耐着性子坐到了大厅的椅子上。长椅上，他望见了刘雨欣，那是刘雨桐的姐姐，正好刘雨欣也望见了他。韩格想着回避，可是已经太迟了。虽然有五年未见，一个人的样貌有所改变，但眼神总是不会变的。
　　 “雨欣姐——”韩格开口了。
　　 “真希望遇见的不是你！”刘雨欣打断了韩格的话。
　　 “雨桐，她还好吧？是不是已经结婚了？”韩格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问起雨桐的信息。
　　 “她当然好，那还用得着你来说！”刘雨欣依然一副不友好的样子。
　　 韩格呆着实在别扭极了，他从椅子上慢慢地站起来。
　　 “站住！韩格，我不想骂你，毕竟你跟雨桐分手是你们两人的事情，又隔了这么多年。但是你真不是个东西！还有那个安思奇更不是个东西！”刘雨欣说完走出了大厅，眼里落下了一滴泪水。
　　 韩格知道是自己当年对不起刘雨桐，不过没想到事隔五年，伤疤依然会被人毫不留情地揭起。在他的印象里，刘雨桐的姐姐向来柔情似水，他还记得吃过她亲手做的莲菜大肉饺子。他能想通她骂自己，却想不通安思奇怎么招惹到她了呢。他突然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便拨通了安思奇家里的座机。他跟安思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上次通话好像是在2007年的秋。
　　 两人约好在“一杆江湖”碰头，而“一杆江湖”是一家桌球俱乐部，几年前他们经常来这里玩。
　　 韩格没有想到的是安思奇早已在俱乐部门口等他了，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这几年一直都在一起鬼混。
　　
　　 十二
　　 “还是按老规矩！”安思奇接过一支球杆。
　　 “老规矩！”韩格附和道。
　　 “快刀斩乱麻，一盘定胜负！”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尔后就是一阵大笑。
　　 “奇，咱们最后一次通话，记得你跟我说要跟雨桐结婚了。”韩格打了一杆球没有进。
　　 “结果是我们并没有走到一起。我的老婆是叫张茜，而不是叫刘雨桐。”安思奇将9号球一杆送进了球洞。
　　 “你能给我说说什么原因吗？”韩格想着打4号球，却打在了6号球上。
　　 “如果我说不呢？格，看来你退步了。”安思奇喝了一口矿泉水。
　　 “如果我坚持呢？”韩格终于将4号球打进了球洞。
　　 “以前的事，我就不再多说了。就从那次给你打电话说起，当时我和雨桐的的确确已经订婚了。可是，在结婚的前两个星期，我爸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跳出来极力反对我跟雨桐的婚事。”
　　 “你记得当初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雨桐吗？”
　　 “记得。”
　　 “那你为何不劝说你爸答应呢？”
　　 “我劝了，他就是不肯答应。”
　　 “是吗？”
　　 “是的！”
　　 “你不是一直都说你能摆平你的家人吗？为何偏偏这次就不成了？”
　　 “因为我爸也有他的苦衷。”
　　 “是吗？”韩格将放在球桌边上的多半瓶矿水浇在了安思奇的头上。
　　 “韩格，你也没资格这样对我！”安思奇狠狠地揪住了韩格的衣领就是一记重拳。
　　 “安思奇，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
　　 “可你他妈的让雨桐不能再怀孕了！”
　　 ……
　　 韩格听到安思奇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他真想自己揪住自己的头发从24层楼上一跃而下。
　　 原来雨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居然像个傻子还蒙在鼓里。韩格愈想愈无法原谅自己。他向安思奇要了雨桐的手机号便匆匆地离去。
　　
　　 十三
　　 2006年冬，刘雨桐独自坐火车去宝鸡找过一次韩格。当她躲在电话厅的后头看到韩格为唐木佳打热水的那一幕，她似乎明白了一种叫做距离的东西。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又仿若远在天涯。她永远忘不掉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当初他看自己的眼神一样。那种眼神会说话，也会唱歌，而说的唱的都是满满的爱。
　　 下午像往常一样，刘雨桐陪着妈妈去菜市场买菜。当手机在兜里振动了几下，她便掏了出来。只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她脑海里想着又是什么骗人不打草稿的中奖类信息，一键删除完事。可她好奇，便随意地点开浏览。当看到短息的结尾处赫然留着韩格的名字时，她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以为自己早都已经跟过去做了彻底的了断，却不曾想依然做不到心如止水。她开始再一次怀疑自己，甚至痛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
　　 韩格约她见面，地点在北山公园。
　　 回到家里，刘雨桐坐在沙发上发呆。姐姐刘雨欣在一旁嗑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韩剧。
　　 “雨桐，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刘雨欣从茶几上抓了一把瓜子给刘雨桐。
　　 “姐，你说。”
　　 “前几天，我取钱的时候你猜碰见谁了？”
　　 “姐，你能不能不卖关子？”
　　 “我碰上韩格了。”
　　 “哦。”
　　 “咦，你怎么不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给他好脸色看，把他痛骂了一通。最后还警告他离你远点儿！”
　　 “是吗？”
　　 “雨桐，怎么你的表情有点奇怪？”
　　 “哪有，你太敏感了！”
　　 “但愿是我太过敏感。”
　　 “你就像一条警犬，如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哪能瞒得过你的鼻子。”
　　 “哟，你个死丫头把姐都说成一条狗了。”
　　 “哈哈哈……”
　　 刘雨桐在自己的房间里愁眉不展，她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台录音机，这台录音机跟韩格当年的那台一模一样。她又从录音机里取出一盘磁带，读着一个个熟悉的曲目：《白色的雪花点》、《那个人是谁》、《千万别回头》、《红馒头，绿馒头》、《晚自习的故事》……
　　 不争气地她还是去赴约了，两人在北山公园相见的那一刻竟然先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好久不见，雨桐。”
　　 “好久不见，韩格。”
　　 “你还好吗？”
　　 “这不你都看到了。”
　　 “你不是不喜欢留长发吗？”
　　 “那是在以前，并不能代表现在。”
　　 “你瘦了。”
　　 “你胖了。”
　　 “当年我是不是很懦弱？”韩格一想起自己抛下刘雨桐一人教她去打胎，心里就硌得慌。然而，他却没有勇气说声“对不起”。
　　 “没有，你只是太顾及自己的面子，还有尊严。”刘雨桐一脸的平静。
　　 “雨桐，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是想补偿我吗？那就不必了。”
　　 “你还在恨我？”
　　 “不恨，但做不到原谅。”
　　 “雨桐，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初恋。”
　　 “可是初恋就像易坏的草莓，那淡淡的酸，淡淡的甜注定在时光里成为一种记忆。”
　　 “安思奇已经全告诉我了，只是为什么你一直向我隐瞒？”
　　 “你都知道了？难道让我告诉一个已经不爱我的人，告诉他我为了他以后再也不能做一个完整的女人，我不会再生育，被人给退婚……”刘雨桐愈说愈是激动，这多年的痛终于可以被太阳好好晒晒了，而眼眶里早已噙着滚烫的泪水。
　　 “别碰我！”韩格走上前去试图抱住刘雨桐，双手却被一声异常的尖锐止在了半空。
　　 又是一阵沉默，而两人坐在石凳上就像水中的两条沉闷呆滞的哑鱼。
　　 “对了，至今我都还很好奇，当年你喜欢哪一个球星？”刘雨桐擦了擦眼角。
　　 “法国的齐达内。”韩格答道。
　　 “对了，有一样东西我得给你。”刘雨桐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台录音机。
　　 “那不是——不是我卖给别人了？！”韩格望着眼前这台有些褪色的录音机，一颗心湿润了。他敢打包票这就是读高中时自己赢得的那一台。他缓缓地打开它里面竟然放着一盘张震讲鬼故事的磁带。
　　 两人的相约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结束了，并没有预期中的高潮迭起。生活似乎远远不像是一本小说，它常常不按套路出牌。也不会像一部青春剧有个非常圆满的结局。这不是一个作者或一个导演所能左右的事情。但是韩格总想拼尽全力去搏一搏，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希望。
　　 10月1日，韩格向刘雨桐发了一条祝福短信，他没有收到回复。
　　 11月25日，韩格向刘雨桐发了一条邀约短信，他没有收到回复。
　　 2010年春节，韩格独自穿梭于县城的大街上。当路过一家咖啡馆，店内缓缓地流淌着一首旋律。那是一首王菲的歌曲，只听唱道，“……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刀刀说，无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开始以后不要停下；无论你从什么时候结束，重要的是结束以后不要后悔。
　　 韩格在想雨桐你未嫁，我未娶。我不会再让你梨花带雨，纵然你的眼泪可以变成价值连城的钻石。我也不管他什么世俗狗屁，我要我们再在一起。
　　 “妈，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个月末我们就结婚！”韩格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很快电话的那端就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傻孩子，咋突然这么心急？得先跟人家订婚！”
　　
　　 2014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