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房间的家具陈设很好，音箱效果也好。某次周末，他唱歌的间隙，我用其设备飚了一回秦腔卡拉OK，感觉很过瘾。我唱秦腔，就像捣罐罐茶；他唱流行曲子，像喝饮料和纯净水吗？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也喜欢听唱汪峰的歌？他养的花数量众多，品味极高。都是我极喜欢，却望尘莫及的。如同他可以很轻松自在地网购，而我却视之为天方夜谭一样。在密城中学，养花方面，他和小杜小李，是当之无愧的三剑客。倘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他们三人所有的花摆在校园，一定像一个小型的园艺博览会。
　　 他和前几届学生的感情很深。许是当时更年轻，和学生心理上更易沟通和靠近罢。某此他过生日，学生给他开了生日party，给他脸上涂满了奶油，还一路将他从合影的密城文化广场抬到校园。为师如此，当找到了许多的职业幸福感罢。
　　 岁月无痕，流年似水。神马都是浮云，惟满园桃李争春际余，小景正在丛中笑罢。
　　
　　 五 小 杜
　　
　　 高，健，帅，当为其全部形体特征。一言以蔽之，“坦克！”
　　 二十余岁的年龄，一米八的身高，一百八十五斤的体重。职场上的生力军，球场上的健将。他尤擅长抢断，强行带球突破，和反身勾手上篮。一个男的，综合如此完美和理想的生命状态，当是极幸运的罢。
　　 四年前，我初到密城中学，最先接触到的人就是他。当时他任八一班主任，我担任该班副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开学报到，我开票，他注册。以后就有了一年的合作，也甚愉快。许多的琐事，他也顺手就做了。年轻人么，心态总是多些阳光明媚和大气。这也正是我所欣赏的。
　　 后来，某此喝完酒的饮茶叙谈中，忆起初识时的情景，他说竟将我当成了他的同龄人。听罢言，我有些发懵。酒劲上来，确实有些飘忽了。那年，我三十九岁，和岳飞遇害时同龄。只不过，岳飞是大英雄，留着胡子，三个孩子的父亲，罪名是莫须有。我是一普通的乡村教师，只有一孩子，没有留胡子，来密城的原因也是莫须有。
　　 因为此承前启后的年龄段，及工作方面的变故，我心里自然是纠结，纷乱，和沉重的。而在密城第一时间得遇同事小杜，一个才参加工作一年的，阳光般的年轻人。何况他还误将我当成同龄人。这是好兆头。说明我还有新生的希望，不是死水微澜。年龄不是问题，挫折也不是问题，气象才是大问题。万象更新，阳光明媚，人生才会永远是好天气。
　　 接下来，我们谈论更多的，是他养在教学楼台阶上的盆花。并交流了养花的经验。共同语言有了，气氛就融洽多了。初次见面，却已没有了太多的隔阂感。下午适逢密城大雨如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雨过天晴，两道双彩虹高悬在达溪河和南河间，以群峰青山为背景，美得直让人疑心其真实程度。连同密城，许真是一个传说罢。而小杜养的盆花，经雨水洗濯，绿得透亮，直逼人的眼。其蓬勃的生命气息，一扫我如许年来，为活着而奔波的心灵蒙尘。整个人亦如这雨后的密城，如这盆花新绿，清醒而透亮了。
　　 他来我房间咨询，想给出生不久的宝贝女儿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定夺下来后，看的最多的还是花。他喜欢我养的开白色花的天竺葵，而他恰好养了同样一盆开桃红色花的。于是我们各自互换了一枝。我将两色花植入同一花盆，红白相间，煞是好看。而移栽给他的也是枝繁叶茂，已分开繁殖好些了。他还曾慷慨地送给我一盆硬叶芦荟，造型很好看，给我单调的斗室增色不少。花木传情，互通有无，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为小杜的影响和带动，我学会并喜欢上了打篮球。想想，这当是我来密城后最大的全新收获。尽管技术还不行，属于初学者水平。但从和他打球的激烈身体对抗中，体悟到了一种纯粹的很男人的篮球运动精神。尽管也因手指头受伤而影响了演奏乐器，但想想，倘若此生不涉及此领域，生命中肯定少了很重要的一种乐趣，当是很大的无法替代和弥补的损失。
　　 一个人从外形到内心，都达到相对理想的状态时，才会健康，阳光，富有爱心。小杜无疑优势占尽。因此，他对所教班级的学生极好，慷慨大方毫不计较私利。学校组织集体活动，为了整齐划一，他自己掏钱，给班级所有女生买了统一的发髻，给男生买了一个篮球。并且给各方面表现优秀的学生买了奖品。人其实就是物质和精神集合体。尤其是年轻时，也许更看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的东西，藉此方可更直接地感受到师爱师恩，从而才会更加努力奋进。小杜虽然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但无疑是一个聪明和清醒的人。当然，他更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其实，很多人做到前者易，而做到后者却难。
　　 小杜课上得不错，带的数学成绩也好。就是有一句口头禅“然后”出现次数太多。然后某个时候，我在电视里得知，这竟然是一个很时尚和流行的口头禅，许多年轻的大腕明星都这样说。方醒悟小杜其实也是紧盯着时尚的年轻人。最新的网络歌曲《小苹果》出来时，他第一时间给班上学生排了此舞蹈，在学校组织的班级才艺展演中，一举夺冠。
　　 然后，然后怎么样呢？因为年轻，一切皆有可能，小杜的人生路子定然会精彩无极限的！
　　
　　 六 小张
　　
　　 按说，小张是最不可能和我走得近些的。
　　 他到密城中学任教两年有余，属“三支一扶”人员。除了尽心竭力（甚至有些一根筋）教书外，几乎没有任何业余爱好，且性格内向，不大和人交往。自本期自己做饭以来，活动的范围亦仅限于“两点一线”了。即往返于授课的班级和自己的宿舍之间，手里忙活着作业教案，眼里盯着学生。生活的主心骨似乎只有课堂教学和班级管理。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他是唯一住在宿办楼顶层的年轻老师（包括我在内，其余均是任教二十年以上的年长者）。楼层似乎成了天然的边界，他的活动范围更多局限于四楼了。便也就时不时光顾我的宿舍了。我骨子里属于离群索居者。觉着已人生过半，来日无多，遂喜欢在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里，安静地多做些自以为有意义的事。而小张年轻，手头麻利，完成教案批阅完作业后，总喜欢和我聊一些日常而重大的话题。日常的诸如近期校内外及周边发生的新闻事件，诸如密城某单位领导因喝酒事被下属打死之悲剧；大事如新一届领导人实施的新政，“苍蝇老虎一起打”的反腐浪潮中落马的贪官等。他对这些“大老虎”背后的故事很熟悉，包括其贪污的钱财及包养的女人等都了如指掌。
　　 我很惊讶。他年轻轻的，看似活动范围极有限，却对时政了解如此透彻和前沿。与之相比，他是名副其实的地球人，而我却成了火星人了。说来，也多亏了这些沟通和信息交流，让我这个老旧的“世外隐者”，亦能时时感受到身边及遥远的现实世事的律动。方不至于画地为牢孤陋寡闻。一个与文字结缘的人，是应该生活在相对封闭和安静的零度空间里。但亦更需要感知这个时代的真实，甚至琐屑。否则，只是一个在自己开发的文字游戏软件里的玩家而已。虚拟的文字世界也许很精彩，打游戏的水平也很高。但终究是假的，是没有体温和生命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还是要感谢小张的。
　　 想想，他看似“吃粉笔沫的命，操国务院的心”，许更是一种无意识的“五四”精神的传承，及热血青年基因的一脉相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佐证和体现。一个时代结束容易，一种精神彻底消亡却难呐。大而言之，形而上些，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希望，便也就是这样传承下来的罢。
　　 我便也就常常这样的想着，感叹着。
　　 记得和某位写书法的文友彻夜长谈时，他说人和人相交，其实是一种生命磁场的排列组合。能排列组合成规则图案的，一见如故，而碰撞紊乱相斥的，定然是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是一种公共意义上的表象而已。能成为至交者生命磁场必对上光。磁场相悖，再多主观努力也是白搭。譬如刘关张一见如故桃园三结义，死生未曾相负；而曹操待关羽恩重如山，终留不住其千里走单骑寻兄决心。生命是一个神秘而复杂的组合体，其实更有其深层的原子物理属性的。想想也是。自此，我对这位县域的还算年轻的书法家刮目相看了。艺术家，首先要是有个思想家。
　　 话绕回来。无论如何，我和小张都谈不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然而，他还是愿意和我多打交道，且日益走近着。这说明，我们肯定对磁场。
　　 也许他并不是一个愿意多动甚至走路的人。但我好散步，他也就和我一起散步的次数多了。最有意思的是月圆之夜，绕河在铺天盖地的玉米田间小径中转了一个大圈。他捡拾到一个硕大的玉米棒子，说自己家里多得是。遂送给了我，我用烧水的铝壶煮着吃了。散步时的主要谈话内容，仍然是他关注且津津乐道的反腐，对每个月落马的省部级“老虎”和村级“苍蝇”，甚至其盘根错节的亲属关系和保护伞，他都能如数家珍。听得我发呆之际，不由暗想，命运真是捉弄人。倘若他不入教师行，即使从纪检委的科员干起，也一定会前途无量的。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惊人的只觉感知能力。（三个月前，他曾说某位看似很安全还在媒体露面的“大老虎”必栽，我还不信，后来果然变成事实了。
　　 随着交往的加深，我亦感知到了他内心深层的纠结和压抑——他“三支一扶”明年二月就满三年了，到时候能否直接转正定级？三年来特别是未增加前他工资极低，要还结婚的债务，还没有买下楼房。弟弟在外打工，还未成家。他尽心竭力干好工作，就是为了证明，“三支一扶”人员本质上和其他老师并无不同。之所以，结果不同，很大程度上只因为机遇和偶然。
　　 亦就知道，自上高中后，他每个寒暑假都去西安内蒙银川打工。他还是半个打工，在建筑工地套钢筋，每天能挣二百元钱，一个假期落五千多元。家里的农活他也挑大梁，他买了一辆时风牌农用三轮车，田间地头耕种收割拉运秸秆，均能驾驶自如。还说万一赶不上车，就开三轮车来学校。我说拉上我，开上吴家山看风景去。
　　 但他终究是没有开着三轮车来学校。而是不久买了一辆二手豪爵125摩托。曾慷慨地借给我骑过。我掏钱加足了油，美美实实兜了几个大圈子。感觉丢弃了十年的骑车手艺并未荒芜，公路上飙上八十马风驰电掣，却也胜似闲庭信步。亦感知到了名牌车就是不一样。虽然年老色衰了，但底气不衰架子不倒。便和他约定，等他鸟枪换大炮买下小汽车后，这辆摩托车就卖给我。余生将骑着它继续畅意山水！
　　 说一千道一万，现今人人都被安全事故吓成屁胆的时代，一个专门利己毫不利人的功利势利时代，肯将自己的摩托车借给你飙风的人；没钱吃饭时，肯主动接你钱的人，就是真朋友，是你生命里的贵人和有缘人！
　　 惟愿几个月后，小张的工作能顺利转正。亦期望并掐指头算着他能买下车，然后把拖到摩托车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