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的脸色已经白了，借着黎明前的曙光，文品看到的是一张白透了的纸，问了她一声，巧儿缓了一会才说；“没事。”
　　 汽车飞快地冲过来巧儿看见，觉得要撞在一起，赶紧闭上眼睛，心提到嗓子眼上，觉得一定躲不过，慌乱和害怕手也有点松动，谁知开车的和文品都反应快，躲开了，她却被甩下来。她感觉不到肚子痛，也感觉的那个地方不舒服，只是屁股落地有点痛，别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杭文品又将她抱上车，以最快地速度回到驻地，将巧儿抱下来，就叫她去医院。巧儿说什么都不愿意，觉得没什么，杭文品不行，他说；“等你感觉来就迟了，必须去医院，如果没事，胎儿和你都很好，咱们就回来，不检查一下我不放心。”
　　 巧儿怎么也拗不过文品，就跟着他坐出租来到医院，经过检查，胎儿和大人都平安，他俩个才欢天喜地地回来，开始做生意。但是，医生要巧儿多休息，身体很虚弱，文品将他放在家里，自己一个拉着菜来到露天蔬菜商场开始零售。
　　
　　 3
　　 漫天的雪花在飞舞，一溜溜卖菜的，卖熟食的都在雪中，风呼呼地挂着，一个个冻得坐不住，就站起来原地走动，动不动将手放在嘴上，借嘴里那点热气暖手。有的撑起大伞，雪仍从几面袭击，菜上一会就被雪染白，文品过一会就用东西将雪弹掉。生意还是很喜人的，越是这样的天气菜价越高，收入也好，街上的人不多，来的人都是买东西的，很少有空手来转悠的人。
　　 巧儿在家怎么也呆不住，在外面跑的人，一下子想静下来很难，她觉得该干点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做饭，自己做点热饭给文品拿过去，吃了也舒服，整天买的吃总不舒服，也不卫生。想到这里，她就开始做饭。
　　 两点左右，雪更大了，鹅毛大雪像洁白棉絮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到处雾雾地。被白雪染白了的世界里，楼房是白的，树木是白的，马路是白的，人也是白的，好像是一个银白的世界，要使这些东西都是银子该多好，我们这些穷苦人随便捡一些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巧儿一边走一边想，动不动用手弹弹头发上的雪，谁知没有小心，一些雪灌进脖子里，她冷的打了一个寒颤。
　　 杭文品看到巧儿时一下子定在那儿，眼眶也有点湿润，这么大的雪谁要她来？她来干什么？身孕七八个月了，行动很不方便，手里还提着饭盒。他看到巧儿，不由得想起中学课本上的卖炭翁来。
　　 文品赶紧向前走了几步，接过她手里的饭盒，用一只手扶着她说；“雪大路滑，你送什么饭？万一滑倒怎么办？”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没有见过雪，没有走过雪路，别忘了，我也是山里人，从小就在山里的小雪路上滚爬。”
　　 她一边说一边嘻嘻地在笑，看到文品认真的样子觉得幸福，觉得值。文品拥着巧儿来到自己的摊位前，赶紧让她坐下休息，邻摊位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个大嫂说；“你看看人家两口子多幸福，都是人，我家那个死鬼就知道麻将，喝酒，从不管我的死活，这么大的雪他都不来，就是下刀子，他也不会来的，他只管钱钱，看今天挣了多少，人家上辈子都烧高香，积来福分，我他妈的上辈子光知道烧驴粪蛋子，什么也没有积到。”
　　 说完擦了一下眼泪，好像自己活得被窦娥还怨，活得连狗都不如。有个女人看着她的样子说；“都一样，我家的男人你几时见过，蹬三轮还他妈的清高，嫌我做这生意丢人，我他妈的又不是当婊子，当婊子还吃香的没喝辣的，走在街上耀武扬威。”
　　 她说完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被当婊子还难受。
　　 一个卖菜的男的说；“我要是个女的，一定要去当婊子，专去勾引当官的，要什么有什么，还受这份罪？当婊子连本钱都不需要，就自己那二两肉，他们还能将肉给吃了？再说，今年还可以，要是往年，城管那些爷爷到处赶，根本没有固定摊位，你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宁。”
　　 好多人都在笑，也在叹息，西北风裹着团团的雪花唰唰地下着，有的随风旋转，好像寻找什么似的。有的人在原地转圈，有的人冷得受不了就开始收摊。杭文品没有收摊的意思，刚吃了巧儿提来的热饭，感觉还不太冷，就催促着巧儿，让她赶快回去。巧儿并没有走的意思，将自己蜷缩在伞下，文品看到伞太高，就将伞放到，呈弧形将北边挡住，让巧儿坐在最里边，自己紧紧地挨着巧儿坐下，一条很矮的条凳上，文品几乎将巧儿抱住。
　　 其它的摊位逐渐收了，她们两个彼此能听到心跳，也能听到雪的细微唰唰声，看着天慢慢地暗下去。
　　 文品笑着说；“今天的生意还不错，不知是咱们的秤够分量还是怎么的，来一个买菜的人就买咱们的菜，虽然天冷，只要能卖到钱就感觉不到冷，钱里有火。”
　　 巧儿看着文品笑了笑说；“秤一定要够，价格该是多少就多少，我妈经常给我们讲，要使在秤上亏了人，死后阎王爷就将你脊梁上挂上秤钩，吊在半空，死不了，活不成，那叫受罪。”
　　 “唉！现在的人谁管那事，这辈子都活不好，走不利索，死了挂钩怕什么？愿意怎么怎么去。我感觉他们买菜多半都不够分量，还理直气壮地说过，咱们趸菜时箱子、大磅几时够过分量？难道咱们就是吃亏的孙子？”
　　 他俩个正说着，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问辣子的价格？杭文品急着站了起来回答了，那个女的说；“辣子怎么要五块？”
　　 男的说；“你不看天气吗？今天五块，说不定明天就要六块，七块。”
　　 那的女的瞪了男人一眼，在摊上挑拣辣子，西红柿，莲藕。刚走了又来了几个人，一下子将菜摊围了起来。
　　 雪一直下了半个多月，路上的积雪特别厚，只要踩上去，很快就将脚埋掉。批发的菜市场上，偶然回来一车菜，零售商户就像疯了一样去抢夺，有打架的，骂仗的，菜价一次次飞涨，巧儿和杭文品依然在争抢中走过一天又一天，虽然辛苦，只要回来坐在炕上数钱，什么都忘了，什么累，什么冷，什么冻，这都算不了什么，脚在不知不觉中冻了，小脚趾像只红萝卜，脚腕也在不知不觉中胖了起来。
　　 巧儿快要分娩了，杭文品说什么也不让她去，杭文品和巧儿计算着日子，也去医院检查，谁知医生的话让她们大吃一惊。
　　 医生说：“你们的胆子好大，预产期就在这两天，怎么才来，胎儿还没有转过来，顺产不可能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随时准备剖腹产。”
　　 杭文品当时就晕了，感觉天地再转。他默默地看着巧儿，心里说；“怎么会这样？我还没有听过什么破腹产，是不是开刀将儿子从肚子里取出？”
　　 他一个人在念叨，谁知声音大了，他的话脱口而出，医生听见说；“你说的对，就是这样，要不怎么叫破腹产？不过也不要害怕，没有什么，现在科技发达，我们医院已经做了好几年，剖腹产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词了，手术很轻，一个礼拜就能下地走动，有的第二天就能下床。”
　　 医生说的很轻松，好像树上摘果子，抬手就可以摘下来，不用费多大的事。巧儿什么也没有说，她觉得该将儿子取出来，或者生出来，自己实在受不了，走路不方便，干什么都不方便，几乎连上厕所都很困难，下身也憋得难受，长这么大那里受过这份罪？要使现在让她做手术，她绝不含糊，会轻松地跟着医生去，一刻钟都不想等待。
　　 儿子被取出来的时候，杭文品已经哭了一个多小时，医生将儿子抱出来，他并没有急着去接自己的儿子，想跑进去看巧儿，谁知医生挡住了。他说；“你不能进去，孩子虽然出来了，大人还在处理伤口。”
　　 杭文品的母亲接过孙子，闪着泪花在笑，看见白白胖胖的孙子，乐得满脸的花都开了，她惊心孙子不断子地蹬着小腿，更惊奇孙子脸皮不红，也不青，头上连污斑都没有。她一下子抱到病房，将孙子的裹布解开，重新抱了一遍，将两只乱蹬的小腿裹直裹紧，还将棉球点上红糖水去润孙子的嘴唇。孙子遇见棉球，就将小嘴拱着，好像要寻乳头一样。
　　 杭文品的妈妈即惊奇也看不够，觉得孙子不是孙子，是观音娘娘的白鹤童子，趴在孙子的身边说；“孙子，你妈妈可受苦了，为你挨了一刀，你要乖乖地生长，将来好好报答你的母亲。”
　　 孙子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清亮亮地眸子像玻璃球一样，只是不太滚动，老看着奶奶，看着奇怪地世界，有点不可思议，就开始哭，撒尿。
　　
　　 4
　　 家里有了一个小生命，好像多了一个歌唱家，每时每刻都在练嗓子，就连睡觉都学着哭学着笑，动不动就将小嘴撅起来，尝试着吸允。生命的过程里，每个人都从这里经过，每个人都要从这个台阶上往上爬，只要你来到人世间，就要遵循这个规矩。也许这是造物主的恩赐，也许是一种成长过程中不幸，滚爬跌倒，磕碰，只要是人，就要经过这些磨砺才能成人，才能长大。
　　 杭文品看到儿子，看到巧儿几乎乐坏了，不知道怎么感激巧儿，第一胎就为自己生了带把的儿子，父母就他一个儿子，要使生个女儿怎么办？那就要第二胎，第二胎又是女儿？他浮想联翩，想了好多后怕。但是，儿子的笑脸给他吃了定心丸，他看着儿子一天天地长大，母亲笑着给巧儿端饭，给儿子洗尿布，觉得自己今生很对不起这俩个人，今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孝敬妻子，他们都是最亲的人。
　　 父亲有时间就上来，看看儿子和孙子，笑着又回去，家里有猪羊，也有干不完的家务，只要他看一眼，核桃皮似的脸很快就会舒展开来。杭文品也顾不上送父亲，来了不是给他买瓶上好的酒，就是给父亲买条烟，父子俩经常争吵，闲儿子乱花钱。
　　 杭文品风风雨雨地挣钱，花钱几乎想将一分钱两半花，舍不得给自己买衣服，也不乱吃，每天回来就交账，本是多少，挣了多少，连分分钱也掏出来，一一地交给巧儿。巧儿利索地将钱数好以后锁紧抽屉里，赶紧给杭文品端饭。
　　 孩子能离开母亲以后，巧儿赶紧将孩子的奶给断了，将婆婆和儿子送回来家，闪着泪花依依不舍地离开儿子和母亲，来到市里和文品一起买菜。
　　 城市随着时代的发展，就像新生儿一样慢慢地长大，以前的衣服小了，鞋子也小了，随着身躯的高大，身边好多的东西都需要赶走，有的要更新。杭文品卖菜的市场慢慢地也被淘汰，也被淹没，古老的残墙断壁，古老的破烂建筑随着城市的整个进程都被拆迁，杭文品和他的菜友都散了，有的纯粹去蹬三轮，有的进如商场，有的干脆不卖菜，直接到别的地方去了。
　　 杭文品和巧儿没有办法，文凭蹬着三轮卖菜，巧儿跟着吆喝，俩个人走街串巷，收入一下子降到谷底，俩个人愁眉苦脸，到底不知道去干什么？这几年挣了一万多块钱，却不敢动，也不知往哪儿投资？
　　 他们整天在街上，熟人也多，都是一些穷哥们，有什么挣钱的事一个叫一个，相互帮衬。有的叫他学开车，有的叫他去贩卖紧俏物资，干什么都要钱，他不敢折腾，考虑不好绝不去冒碰，或者去侥幸，遇到有人叫，就和巧儿商量，分析，到底能干不能干？后来，有一个人叫他去南方，说自己的亲戚在那里有工程，是搞建筑，他动心了。
　　 他回来很认真地对巧儿说；“有个人叫我和他去一家南方建筑工地，我想去，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出去闯闯，人挪一步活，草挪一步会死，不变通一下怎么办？儿子一天天长大，老人一天天会老，咱们这样下去怎么办？”
　　 巧儿还想在市里挣扎，每天再看生意，想给自己开店小店，杭文品觉得不挣钱，太小，一心想出去。巧儿看到杭文品心意已决，再也没有去劝，他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让他出去闯闯，不行再说。也许不撞南墙不回头，也许出去就会有另外一个天地，自己就这样先混着。
　　 俩个人在被窝里商量个两个晚上，杭文品独自提着一个包和那个人走了，俩个人在车站洒泪而别，巧儿看着远去的汽车，觉得心飞走了，无力地挥了挥手，看着汽车卷起一阵土雾消失在前面的弯道上，留下一串串回忆，好像树叶的飘落，不是风的过错，是为了寻找归宿。云的远游不是为了下雨，而是一种超然的旅行，也想真正地认识宇宙。
　　 她看着树木，游云，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汽车，湿润的眼眶悄悄地落下几滴泪水，回头蹬起三轮车准备去卖菜。三轮车很不听话，左脚一用力它就去左边，右脚一用力就去右边，或者原地转圈，像和她过不去一样。她下来狠狠地蹬了一脚三轮，怎么就不走？以前看文凭蹬得那么轻松，那么地自在，自己也试了几次，按照文品说的，没有出现这种现象，今天怎么了？主人走了自己就问不响、喊不动了。
　　 巧儿在路边先休息了一会，想起杭文品的话，蹬左边左手用力，蹬右边右手用力，这样，三轮车才慢慢地开始听话。
　　 巧儿一个人卖菜，有时生意好，有时生意不好，杭文品打电话回来，总是打到房东的手机上，她们想多聊一会都不行，也不能说一些亲昵的话语，杭文品叫巧儿买部手机，每天晚上自己去电话亭给巧儿打电话，没有办法，巧儿买了一部手机，每晚在被窝里和老公通话，两三回以后，巧儿觉得不行，自己在被窝，他在街上，一定要给老公买部手机，这样才平等，心里也好受。
　　 后来，杭文品和她通话，对她说自己也买了手机，巧儿听了很高兴，俩个人每晚都睡在被窝通话，哭诉相思之情，一次通话都在半小时以上，巧儿一直为文品缴电话费，觉得他出门在外，每天也是他打电话。
　　 半年后，巧儿收到文品的三千块钱，打电话对她说；“我给家里也汇了款，希望她多注意身体，不要拼命，给你寄来的钱不多，需要的话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