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畔总是想起顺子那天说的话，那些话像针一样扎的她心痛！“你这么泼辣，倒贴钱我也不敢要你，我怕你！”
　　 她不服气。她那一点比不上枝子？顺子讨厌她，还不是因为那年她娘说顺子偷了她家老母鸡的缘故。
　　 就是因为她知道顺子是冤枉的，所以她总觉得亏欠顺子，可是她又不敢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因为说出真相，她娘桂兰肯定要被全村的人给骂死，她记得那年她家还要了顺子家的一担口粮作为医疗费。
　　 十
　　 菜花黄了，梨花也白了。三月来临了。
　　 今天天还没大亮枝子就来敲顺子家的们，说她爹让他俩去镇子上把结婚需要的一些东西给买回来。
　　 枝子和顺子到达镇子上的时候，百货公司还没开门。只有烧开水的、炸油条的卖包子的开了门。窄窄的街心里，袅绕着油炸味，蒸笼味，煤烟味、还有清冷清冷的冷风味混合在一起。枝子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不仅缩了下脖子，这冷街沟子可真冷啊！
　　 等到百货公司开了门，二人进去买了一床绿色、一床大红色龙凤呈祥图案的绸子被面，买了两个大红色带喜字的暖水瓶，还买了一些七七八八的小东西。今天在百货公司买被面的人有好几对。
　　 走出百货公司，顺子对枝子说：“以前都是冬月腊月结婚的人多，现在看来三月结婚的人也很多啊！”
　　 枝子笑着说:“以前是干大集体，三月谁家会有空结婚啊？现在时间是自己的，想什么时间结就什么时间结呗！”
　　 “姐，你说的还真有道理。”顺子又说肚子饿了，俩人又去买了几个包子吃，顺子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包子往嘴巴里塞，他把手上的包子递给枝子，要枝子也吃一个。“我不饿，你都吃完，我等到家了再吃饭。”枝子体贴的对顺子说。
　　 俩人正准备往上街头走，顺子一眼看见了秀云迎面走来，他慌乱的不知道要不要喊秀云。枝子也看见了秀云。
　　 古朴的街道，青色的石板路，两边清一色的木屋子，厚重的朝门，木头雕花的格子窗，棍子撑起的竹飘窗。街心就那么一点宽，秀云走在这窄窄的街心里，就像是天空那一朵美丽的云彩一不小心挤进了这混沌的凡尘来。秀云真的太美了！顺子看见秀云心就咚咚的跳，“以前为什么不会，现在我这是怎么了？”顺子心慌意乱，眼看着秀云就要和他撞上了，他有些不知所措。
　　 秀云远远就看见顺子和枝子了，她故意装看不见。她高傲的昂着头，挺着胸，腰肢一扭一扭，辫子一甩一甩，她走了过来。枝子忍不住叫道：“秀云你也上街啊？”秀云听见枝子叫她，也便止住了脚步。
　　 “哟，枝子是你啊，我还没看见你呢！”她不看顺子一眼，她笑眯眯的看着枝子。秀云看着枝子手里提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问道：“你这是准备要回家了么？”
　　 “嗯，东西都买好了，准备回去了。”枝子又问道“秀云，你上街来干嘛啊？”
　　 “我想买毛线回去学织毛衣，枝子你赔我一起去百货公司看看好吗？”枝子还没来得及回答。秀云就拖住枝子往下街头走去。她把顺子当空气了。顺子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现在很喜欢看见秀云。他知道秀云在生他的气，他不介意她不理他。他跟在她俩后面一起朝下街头走去。
　　 枝子陪秀云在百货公司买了两斤鹅黄色的毛线。秀云捧起毛线放在下巴下面比划着，“枝子你看我穿这样的颜色好看吗？
　　 “好看，你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枝子说的是真心话。
　　 顺子看着秀云把她那张俏丽的脸埋在鹅黄色的毛线里，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他感觉秀云太美了，美的像一朵春日里的花。
　　 他也由衷地说了一句：“好看，你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哈哈哈！”听见顺子夸她好看，秀云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枝子有些莫名其妙。笑的顺子心里七上八下。
　　 “走吧，都快下午了，我们回去吧。”枝子催促道。
　　 “秀云我和顺子先回去了，要买什么你自己去买吧！”枝子忽然就不想秀云跟她和顺子在一起，她感觉有些别扭，她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秀云收回了脸上的笑容，她带头往前走，“我不买东西了，我今天来就是买毛线的。走吧，我们回去吧！”顺子跟上前走去，枝子也只好跟着走。三人都保持了沉默。顺子是不敢说话，枝子是不想说话，秀云是故意不说话。
　　 早晨枝子敲顺子家的门时，躺在床上的秀云听清清楚楚。她本来下了决心不再理睬顺子了。可是她鬼使神差的早上爬起来洗个脸刷个牙，她就跑镇子上来了。
　　 她没准备买什么，连买毛线也是突然的决定。她就是要看看顺子在她面前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她很自信，要不是因为她娘和顺子有过节，顺子一定会喜欢上她。她心里放不下顺子，她隐约感觉顺子也是喜欢她的，否则那天顺子怎么会去帮她打水？怎么会对她说抱歉？这在以前是没可能的事情。
　　 她胡思乱想了好多天。一会想：忘了他吧！一会想：我要把他抢过来！她的心就这样折磨着她，让她一刻也不能安宁。
　　 山道弯弯，山风悠悠。一蓬蓬茨藜花缠绕在松树枝上含苞待放，茨藜花蕾那芬芳的气息肆意弥漫在整个山林，密林处不时传来几声云雀欢快的鸣叫声。三个人就这样各自怀着心事，不紧不慢的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走着。
　　 拐了一弯又一弯，爬了一坡又一坡，顺子实在忍不住了，他想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没话找话道：“秀云，听说现在乡里都在招考民办教师，你怎么不去报名啊？”
　　 顺子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正在想心思的俩个女伢子吓一跳。“我现在没那个心情！”秀云想了一下答道。
　　 “你怎么没心情了？你看我们大胡村除了你还有哪家女伢子读到初中的？不去考一下你不觉得可惜么？”
　　 “读到初中又怎么样？枝子一天书没读过，不是比我命更好？”
　　 “枝子没读书那是因为她娘身体不好的缘故。你说她干嘛？”
　　 “哟，我说她你心疼啊？”秀云的泼辣劲又上来了。
　　 顺子看了看秀云那因为在爬坡而扭来扭去的柔软腰肢，便住了口。
　　 枝子没来由的心里涌上来一阵委屈，她性格温顺可她不傻，她感觉到了秀云是在故意找茬。她也知道了秀云喜欢顺子的事情。只是她一次也不敢问顺子，她怕问了顺子会不高兴，她更害怕听见她不喜欢听的话。
　　 那天有人在她家说秀云喜欢顺子才不肯答应说媒的，她心里很难过。她这个人性格内敛，有什么心事总是放在肚子里。她爹看出来了她的心事，就对她说顺子是不会看上秀云的，就凭桂兰那霸道的性格，村子里的男伢子谁敢娶秀云？可惜了秀云那么好的一个女伢子。
　　 可是现在她明显感觉到顺子对秀云和以前不一样了，顺子以前从不拿正眼看秀云，和秀云说话他也是嫌烦的，从未有过好语气。可是现在顺子喜欢和秀云说话了，语气还是那么的温柔。就在刚刚他还关心着秀云去报考教师的事情。枝子心里有些堵得慌。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秀云长的漂亮又是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自己却是个文盲，只在扫盲班读过几天夜校，那扫盲班的老师就是秀云。枝子忽然好伤心好自卑起来。
　　 秀云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情，她自顾自的朝前走着。正午的山风暖暖地迎面拂来，可秀云的心，分明感觉到是冰冰凉的。秀云望着从树林缝隙里射下来的太阳光，她在内心痴痴地问道：“阳光呵，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么？你知道这世间如果没有爱情，就如没有你一般寒冷、一般黑暗么？我身后的这个男人他懂得什么是爱情么？她是要和爱情结婚、还是要和恩情结婚呢？”秀云任自己的思绪飘渺无际，她弯腰摘下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将其当空捻碎，她忽然想哭，真的很想哭，她真的就泪流满面了起来。
　　 顺子见枝子好久都没开口说一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枝子，她见枝子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红扑扑的，因为走路久了的原因，脸颊上有淡淡的水汽。枝子见顺子回头看她，她也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顺子，顺子看见枝子满眼的委屈，好似眼圈有点红红的。顺子问道：“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枝子小声道。但是语气是满含委屈的，也有生气的味道。顺子停下脚步，伸手去拿枝子手里的东西，“再给我拿一点吧，是不是提多了累的？”
　　 “没事，我拿得动，你手上已经拿了那么多了，再拿没办法走路了。”俩人推让了一番便继续往前走，快下坡了，“秀云哪去了？”顺子忽然问枝子。
　　 “啊？秀云不是在你前面吗？她怎么走的这么快，一会就不见影了。”
　　 十一
　　 回到村子后，顺子和枝子一起去了枝子家，把他们今天买的被面打开来给枝子她娘看，枝子问道：“娘你看这是顺子挑选的被面好看吗？”
　　 “好看、好看！”枝子娘靠在床头上，一边咳嗽一边用她那枯竭的双手摩挲着这柔软的丝绸被面，满心的欢喜。“终于能看见我伢子结婚了，我真怕我熬不到那一天呢！”枝子娘满脸的笑意。
　　 “娘，瞧你又在瞎说了，你不会死的，你会活一百岁。”枝子搂着娘的脖子撒娇。
　　 “我说这一大早怎么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看人家小俩口上街买东西去，你也腆着脸跟去了，你买毛线老娘不舍得给你买么？你看看村子里的女伢子哪个有你穿的好，有几个和你一样有命去上学的，老娘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为了你们几个死伢子老娘多少年也不舍得添置一件新衣服，你咋这么不懂事啊？老娘迟早是要被你气死哟，被你气死哟！”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啊，伢子们谁看见你不烦啊，整天除了骂人你还会说点别的么？”程蔑匠忍无可忍地呵斥着桂兰。
　　 “伢子们都是你惯坏的，这个死丫头现在变成这样，你管过没？”桂兰又开始了拍屁股跳脚。“天底下好男人都死绝了？那个不比那个贼伢子强，你就这么不懂得自爱？那乡政府的干事，那学校的老师，哪个不比那贼伢子强一百倍，你就非要死在他那棵坏脖子树上？”
　　 秀云气的上下牙打颤，“娘！请你别再贼伢子贼伢子的喊，你明明知道顺子没偷过人家的东西你为什么非要把白的说成黑的？请你以后别再这样说他了！”
　　 站在自家窗口下看热闹的大丫一下子跳了起来，“秀云刚说了什么？哥，听见秀云刚才说了什么？”
　　 “说什么，懒得听，没那兴趣！”顺子正趴在堂屋的桌子上看一本前几天秀云借给他的《第二次握手》。
　　 “哥，你再仔细听！”
　　 秀莲和柱子的声音：“娘你别打了，再打把姐打死了。”原来桂兰听见秀云说顺子没偷人家的东西，她心虚了，她拿起扫把就打秀云。秀云今天不哭也不闹，就站在那里让她娘打，桂兰一下一下打在秀云的双腿上、胳膊上，打的她手都软了，她一句话不说，还在继续打。程蔑匠也觉得秀云不该乱说话，他叹了口气，“唉，这个家哪里还像个家哟！”
　　 秀莲和柱子哭了起来，俩人一起跑过去抱住桂兰，“娘你别打了，姐你跑啊，你快跑啊！”
　　 秀云咬着牙一声不吭，眼泪簌簌的往下掉。顺子和大丫也实在忍不住了，跑过来劝架，顺子看着秀云他真的心痛了。顺子在心里叹气道：摊上一个这样的娘她真够倒霉的。
　　 “秀云别和你娘顶着，打的不疼啊，她说她的你别理她就是了。”大丫边说边拉住秀云的手，想把她拉走。门口也已经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有几个妇女也在劝着桂兰，有话好好和伢子们说，别动不动又是骂又是打的。
　　 “大丫，你哥从来没偷过别人家的东西。”秀云忽然冷冷地说。
　　 “我知道啊，我哥当然是从来没偷过别人家的东西。”
　　 “以后谁要是再说你哥是贼伢子，你就去撕烂他们的嘴。”秀云忽然又提高了声音：“当年我家的老母鸡是被黄鼠狼咬死在了山芋窖子里，我娘住院的第三天我爹就在山芋窖里发现了。可他不敢说出来，他怕说出来我娘就白挨打了，他也怕我娘会不饶他！”秀云说完这些话她忽然蹲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起来。这些年她太压抑了，这件事情压抑的她快要崩溃了！
　　 顺子冷冷地看着秀云，一把将秀云给拽了起来，然后又将秀云一下子给推倒在地上，厉声道：“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顺子气的在秀云家门口转了几个圈，他气的真想把桂兰给打的再次进医院。
　　 一直站在旁边的枝子跑了过来拉住顺子，她要顺子回家去，别在这里添乱了。大丫也推着哥哥往家走，“哥，你该高兴才对啊，你看今天好多人家都听见了秀云说的话，那些冤枉过你的人，这下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难为情呢！”
　　 那些马后炮的话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我早说过顺子这个伢子不是那种人，就算他爹浑，可他爹在大胡村偷过谁家的东西没？”
　　 “是啊，这都是没影的事吗！这伢子是我们看着他长大的，多好的伢子，桂兰和程蔑匠这事做的够缺德了。”
　　 “怀疑本来就是没影的事，既然在山芋窖里发现了老母鸡，当时就应该说出来，还伢子一个清白。”
　　 “唉，听说桂兰当初还要了顺子的一担口粮，真够缺德的。”
　　 “是啊，这事做的够缺德！”村子里的人都散了去。
　　 十二
　　 秀云不见了！
　　 吃晚饭的时候桂兰发现秀云不见了，她就要秀莲和柱子去找姐姐回来吃饭。秀莲和柱子出去一会就回来告诉桂兰，他们去了破庙，姐姐不在那，破庙就是秀云每天晚上给村子里的妇女们上课的扫盲夜校。又在外面找了一圈也还是没找到姐姐。桂兰骂道：“不回来吃饭饿死她算了，我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