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说黄三回老家了。后来又听说，他是带着那个漂亮女子回的自己城市。
　　 我面对着人去楼空的黄三家，不免哑然失笑。
　　 老巷子在这个冬天成就了我一个未曾萌芽的情感里程，只是我没有走进故事的女主人角色。回眸处，老巷子像一个时光老人，步骤蹒跚却十分坦然地坐落在那里，与我永远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三）那年，我们还年轻
　　 当三舅妈摇晃着箩筐大的屁股挤进我家窄巴巴的木板门后，一绺晚秋的阳光也跟着进来了。母亲迎接着她的弟媳妇并将刚从果园摘来的金红苹果递过来，三舅妈没接，而是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后说：芳草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二姐，闺女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有怨愁，我看呐，有合适的就找婆家吧。
　　 我梳着大辫子，有些厌烦，毕竟高中毕业刚下学不久，干嘛急着找对象，我还没玩够呢。
　　 母亲一向都是缺乏主见，察言观色过日子的人，这事你问问你姐夫，我说了不算。
　　 三舅妈把身子压在长条板凳上对我说：芳草，也就是你，别人我不稀得提亲。哎！这山里的姑娘十九岁就好找对象了，再说，我是你三舅妈能骗你吗？先见个面，也少不了你一根头发。人家小伙还会木匠，咱穷人家的，找个门当户对的进了门不吃亏不受气。
　　 我把一支蝴蝶结扎在辫梢上，望着外面的太阳说：不看！要看你去看。我才多大？就急着嫁人。
　　 母亲说：怎么跟你舅妈说话的，书读驴肚子里了？去看看又少不了你一块肉，她是你亲舅妈。
　　 去就去吧，我的犟劲也上来了。相亲就在本村子的三舅妈家，那个秋天的午后，我吃了一碗面条，在母亲的再三督促下，穿了一件米黄色西服，蓝色裤子，梳着长发去了三舅妈家。
　　 推开她家的后门，就看到他坐在炕沿边和三舅妈谈笑风生。他的目光对准了我，我立即转过头羞红了脸颊。性子急躁的三舅妈和我没说两句话就拉我到外地问：看的怎么样？
　　 我说：才见面哪里看出结果？
　　 三舅妈说：告诉你芳草，他家条件不错，就他自己，姐姐早就出嫁了。房子现成的，你过了门老人就把当家理财的权交给你。
　　 我抬起头瞅见他正用大眼睛看我，我赶紧低头说：那就处一段时间吧。
　　 就这样，他走进了我的时光。第一次坐车去县城逛商场，他给我买了一套我长那么大没穿过的好衣服，一套呢子蓝西服。还有一双黑高跟皮鞋。
　　 他个子不高，走在一起就像一双筷子一般高。只是他始终和我保持着距离。过马路他也走在前面，不会牵着我的手。
　　 经过一家水果店，他买了一包橘子，这个叫橘子的水果我只在课本里读过，从没有机会吃。这一次，他在僻静处递给我一个:吃吧，解解渴。
　　 我拿起来放在嘴里就啃，他吃惊地看着我：你，你没吃过橘子吗？吃橘子怎么不扒皮？
　　 他拿过橘子，帮我扒了皮，我吃到嘴里的橘子是酸的。
　　 从那以后，我成了他吃橘子不扒皮的恋人。
　　 虽然没有花前月下，但也有一些难忘的时光，定亲仪式举行后，我坐在他的海燕自行车后，沿着山里羊肠子土路狂奔，他吩咐我搂住他的腰，闻着一路的菊花香，踩着山里美丽的阳光追逐着一段乡村爱情。
　　 像花一样绽放的恋情，没有接吻，没有拥抱。他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静守夕阳，看着牧牛的二哥甩着鞭子回家。他会笑我：吃橘子不扒皮的傻姑娘，只有我要。
　　 他和我约定，结婚后，我照样可以写小说，他拍着胸脯支持我。那时候我在县城的文联已经出了点名，他为了娶到吃橘子不扒皮的傻瓜女子，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去够。
　　 我们两家只隔着两座山，他爹把他海洋村舅舅送来的蚬子用包裹好背着就翻过山来我家，让我们尝鲜。
　　 我知道他不是他爹娘亲生的，三舅妈再三嘱咐我要好好孝顺他父母，不给这边人丢脸。我答应了，我清楚他的身世很不易，我同情他，甚至有些可怜。但我明白我们不是爱情，仅仅是他要娶，我要嫁。门户相当，有一门技术。
　　 我们喝着清咧咧的老井水长大，山野风的粗旷喂养出倔强的个性。
　　 确切地说，吃橘子不扒皮的女孩心里没有和他擦出爱的火花，只是在一样的大山深处，不得不嫁。
　　 其实在曾经的流年，我不能不承认他是爱我的，他用另一种方式去完满对爱情的抵达，不过是我未曾细心感知。
　　 二十年后，三舅妈大箩筐屁股瘦成一面平板小鼓了，每次回老家拜访她，都不忘一番炫耀：芳草，当初要不是我牵线搭桥，你能有今天吗？住上高楼了不说，你男人给你一年挣那么多钱。
　　 从山里到县城，我不改初衷地留着长发，吃橘子的时候，他会经常戏弄我：吃橘子不扒皮的傻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