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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海蓝】年来年往(散文)


作者:不语 举人,4695.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03发表时间:2015-01-22 20:52:26


   所谓的肉类,就是父亲在村子的大集(现在搬去曹家泊)上,买来的一方肉皮,猪下货等。猪头,是上级分发给父亲这些退伍残废军人的。
   猪头,毛发飞扬,切口处血红。父亲拿回家放在瓮栏子上。我看一眼,又看一眼,无法用合适的语言形容,为此很是苦恼。黑狗更是苦恼,它蹭在我的脚下,嘴巴子伸着,好几次都想含住猪头,被我用脚踢开了。
   昨晚,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整个世界变了颜色,所有的污秽被遮盖得严丝合缝,花猫从墙头上窜过,差点甩了跟头。墙头上的麦草掉下来一缕,雪,四处纷飞,墙头上开始下另一场雪。院子西边的麦草垛,被娘撕出一个洞,像人贪婪的嘴巴。二姐撕草的时候,雪粒从草苫子上滚下,滚到她的脖子里,化为一滩湿水。二姐的手伸进脖子,她的脖子上粘了几根麦草,很是滑稽。几只鸡蹦跳于鸡屋子上,一片瓦随即而落,啪的一声,和雪落地的声音一样清脆。大鹅围着石磨转圈,气度不凡;鸭子扭呀扭的,跟在鹅的身后,仿若仆人。父亲抡着扬镐劈柴,瘦弱的脸,憋得通红。二哥用石子弹着屋檐下的冰凌子,他的手法很准,每弹打一下,就有半截冰凌轰然而落,让人的心里一震一震的。
   我从草苫子上攥了一个雪球,两手捂着,不停地转动。一会,雪球晶莹剔透。娘看不到的时候,我咬一口,心里,清凉。大姐在用罐头瓶子装雪,说是埋在地里,明年搓热疙瘩。
   娘用碱水把猪下货搓洗了一遍又一遍,她搓洗的动作很美,像是搓洗衣裳。动作慢了的时候,还像搓洗婴儿,碱沫在她的指缝里此起彼伏,她的眼神也很温暖。一缕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两只手闲不出来,就用胳膊肘蹭上去。花猫看呆了,跳过她搓洗的盆子,她骂:死猫!娘喜欢骂人,我从小就讨厌骂人,直到现在还抵触骂人的人。
   搓洗猪大小肠的时候,娘换了食盐。我歪着头问,为什么不用碱水洗,娘说就把肠子烧没了。她一边洗一边嘟哝:年年弄这些玩意,一股猪屎味。父亲进屋来,回道:“这么些孩子,过一回年,总得让孩子们香香嘴吧。宁愿大人缺着,别让孩子新年不高兴。”娘的嘴停不下:跟着你,大人受罪,孩子受咔哒。人家的孩子吃的带的,我家的孩子能比吗?”
   “比什么?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生在穷家富家都是命。”父亲拿出他刚发的茶叶,冲了茶水,端给娘一碗,娘直接用嘴接了,喝了几大口。喝完了,她用袖子擦擦嘴巴,又开始干活。
   二姐忙着刷锅,锅是父亲刚从集市上买来的八印锅。她按照娘的吩咐,用猪肥膘擦锅,擦到锅透出黑亮,她才罢手。她在锅里添了清水,烧开。她把父亲刚买来的新秫秫秆篦子、盖垫都放进锅里清洗了几遍。娘直起腰,看到忙碌的二姐,满意地笑道:“二嫚,就是知道干活。你看看三嫚姑子,就知道玩。将来嫁个婆家,三天都被人家打回来了。”
   “什么人什么命,你就别拾些隔年愁了。”父亲又吃老旱烟了,他还给娘装了一烟袋锅子。娘长吁一口气:“终于干完了。过年,过年,不到年那一天,就有干不完的活。”
   黑狗和花猫很懂事,蹲在屋门口外。娘一屁股坐在屋门坎上,看着天说,要冷在正月里了。
   父亲用小耳朵子锅熬了沥青,沥青化开的时候,浇在猪头上。过一小会,轻轻地从猪头上揭下,猪脸像被美容过,毛光瓦亮。父亲在锅底烧红了烙铁,伸进猪耳朵、猪眼周围,一股焦糊味弥漫了屋子。黑狗伸着鼻子,又在人空里转圈。花猫不知道去了哪里。
   太阳越来越高了,雪水顺着红瓦流下。冰凌子咔嚓断下来一根,鸡们惊得跑出老远。天井变得泥泞,一塌糊涂。
   没除去的猪毛,父亲叫我拔掉。这个活计年年被我承包,我很是反感。可是违反父亲的指令,我还没这个胆量。父亲不需要像娘那样骂人,他也很少骂人。他只需轻轻地叫我一声,我就像被使了魔法,愉快地去做了。
   父亲要我用镊子给猪头拔毛。剩下的猪毛都是被沥青沥过、被烙铁烙过的残余势力,非常顽固。拔好几次,都纹丝不动。花猫野外归来,身上带着白雪。它看都不看我一眼,跳上炕头,睡觉去了。
   一只小老鼠在缸后面探头探脑,黑狗看到了,窜过去,老鼠躲回缸底,黑狗扑了个空。娘笑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父亲喊二哥给他找来斧头,把猪头一劈为二。他找来秫秫秆,帮娘把小肠翻过,套在大肠里。他把猪头放在锅底,又放上猪蹄子、猪肺、猪心、猪肝等。他一边放,一边对二姐说,猪肠子别放早了,待一会放。猪肝要趁早放,别等水热了放,煮出的猪肝会变黑。娘把猪皮反复刮了几遍,刮净了脂肪和猪毛,扔进锅里,还扔进她事先缝好的大料包。包里是老姜、葱花、陈皮、八角、花椒、胡椒、薄肉桂、肉豆蔻、小茴香等。装好锅,二姐开始烧火。二姐成了家里的烧火将军。我琢磨出一个道理,谁干活好,谁就干活多。我有意地不学活计,自然被指派的机会就少,自鸣得意。长大后,嫁作人妇,什么家务活不会干,遭人家的白眼,就吃尽了苦头了。
   刚开始的时候,不可盖锅,随时翻转锅里的猪肉。等锅烧开后,浮去泡沫。用瓢去净锅里的水,换上清水,如此三番三次。此时,盖好锅盖,加上青石板。
   二哥早就没有心思打冰凌子了,屋檐上的冰凌也一根根地自动落下。他站在风箱边,玩弄着炊帚,还用一只手掰断一根根炊帚苗子,娘骂他,贱轻。我帮父亲放置好大三盆子,是父亲拆肉用的。黑狗和花猫凑热闹似的,围在三盆子边上。我也顺势找个板凳坐在盆边。一只鸡不知好歹地走进屋子,被娘一笤帚打了出去。鸡飞得匆忙,掀翻了二姐身边的草筐,草叶子飘上二姐的头发,像是只好看的蝴蝶。
   锅里开始唱歌。涩,后,高亢起来。青石板一弹一弹的,黑狗和花猫,闻着香味,站起来。
   大鹅一声高叫,邻居二婶走进院子。“闻着就是煮肉,香味挤满了村子。”
   我没动屁股,牢牢地守护着三盆子。娘叫我的小名,“就是腚沉,还不快去屋里端烟盒子,给你二婶拿烟。”我吸着鼻子,嘴巴半张,就等着大口吞下一块猪头肉,满口生津。娘的话,我根本没有听到,我的注意力在大锅上。二哥一溜烟跑进屋子,端出烟盒子递给二婶,才免去了我被娘的一顿臭骂。
   屋里的香味浓起来,鼻子吸不动了。雪水嘀嗒嘀嗒从屋檐缓慢地流下,吸了香味的雪水,变得丰满起来。父亲揭开锅,热气弥漫了屋子,看不清娘和二婶的脸了。当热气冲出屋子,混杂在雪气中,猪肉的香气才真正地挥发出来,味厚汁浓,纯粹的肉香。
   鸡狗鹅鸭猫都聚集到屋门口,娘扔了笤帚,鸡鹅鸭吓跑了,狗猫蹲着不动。
   太阳铺满了木格子窗棂,晌午了。父亲用铁钩子勾出猪肝,肝身柔软,带光泽,还有蜂窝眼。猪肝静静地躺在三盆子里,我和妹妹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在父亲转身的刹那,二哥随手掰了一小片猪肝,塞进嘴里,然后咕咚一口咽了下去。父亲回过头来,看了看那页猪肝,没说话。
   娘用笊篱抓出大料包,留待以后使用。接着她把猪肠子扔进锅里。说:“晌午不做饭了,用肉汤泡煎饼吃。”
   听到娘一声令下,我们几个就从水泥饭橱里拿出大碗,一人舀一碗肉汤,展开“泡煎饼”运动。二姐慢腾腾地把煎饼撕开,放进碗里,才去锅里盛汤。煎饼遇到肉汤,化了、软了,入口即酥。父亲没有急着吃饭,他拿起铁钩翻动几下,把肉皮捞出来。做完这些,他看看我们。拿起一页猪肝,分给我们每个人一块。娘看到了说:“少分点,留着过年用小葱拌个盘,伺候客。”
   再好的汤也是汤,只有肉味,可是尝不到肉。那一小片猪肝,我分为好几口吃,恐怕一口吃下去,尝不出肉味了。二姐把自己的猪肝掰下一块给了妹妹,妹妹的小眼睛看着大锅,有所期待。黑狗不满意了,两只后腿半蜷,爪子着地,前腿直立分开,罩着耳朵,舌头伸着,发出“哈哈”的声音,狗眼贼亮,尾巴一动不动。花猫和狗的蹲姿异曲同工,两只后爪贴地,两只前爪铺地,耳朵罩成旗杆,眼睛油亮,胡须根根直立,尾巴弯成蛋形,也是一动不动。
   由武火变为文火,锅里的歌曲变了调子,咕噜咕噜的。肉汤泡煎饼并没有解决我们的馋虫,我们的根本目的是吃到几块货真价实的猪头肉。二婶回家吃饭了,娘把猪皮切成细条,放进缸盆子里。父亲知道我们的心思,说,等着,一会拆肉给你们吃。
   等待的时间好漫长,可是满足不了欲望的等待,又是诱人的。
   娘又给我们讲村里山根家过年吃水饺的故事,这个故事我能倒背如流。为什么每年的这个时刻,娘都要讲这个故事呢?
   娘的故事讲完了,父亲揭开锅,郑重宣布可以吃肉了。
   吃肉都是骗人的。
   但见父亲用铁钩把猪头勾到大盆里,待凉。娘把猪肺、猪蹄、猪心等捞到一个小点的三盆里。这些物件,谁也不能动的。
   父亲有一把剔骨刀子,留着过年剔骨的。刀子油光发亮,锋利无比。
   父亲麻利地剔骨头,他称为“五步剔骨法”,从猪下巴开始剔骨,剔到牙齿那里,就用剔刀边剔边撕。整个的猪脸留着做烩肉,待客。骨头缝里的肉,给孩子们打馋虫。我们几张小嘴大张着,父亲剔下一小块肉就分给我们,他剔肉的速度赶不上我们吃肉的速度。娘看到我们几个像猫一样的馋样,就说:“日子穷,只能叫你们吃拆骨肉,其它的肉留着待客。看你们像吃夜猫子肉似的,娘也心疼。”
   煮肉的汤,娘加了盐、葱花、姜、酱油,定成肉汤冻。这是给家中孩子们吃的。挑起来,大大的一团冻,透着香气。
   切成细条的肉皮,撕开的猪蹄,加葱末、姜末,黄酒,熬开,起锅加芫荽段,冷却后,就是肉冻。鲜香而嫩、口感软滑,这是家乡有名的上桌菜。
   娘还会留少许的猪皮,做一个上等的上桌菜—鸡餷(鸡冻)。做法和肉冻大同小异。把鸡煮熟煮烂,撕成细条,加葱末、姜末、黄酒,熬开,下蘑菇条,起锅时加芫荽段,剔透鲜亮、咸鲜清口。
   过年招待客人,桌上可以少个肉冻盘,若是少了鸡餷盘,就是对客人的不尊重。鸡餷,是家乡招待客人最尊贵的方式。
   娘把猪头肉切成方块,加上山蘑上锅炖。开锅后,放入粉皮,定成烩肉。等正月客人来了,放到锅里蒸一下,是“四大碗”中的一碗。
   长大以后,我吃过各种各样的肉。又有哪一种肉,比过围着大盆,吃父亲的拆骨肉,香而绵长呢?
  
   小年
  
   腊月二十三,又称“小年”,是民间祭灶的日子。
   据说,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爷爷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因此送灶时,人们在灶王爷爷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料草,其中后三样是为灶王爷爷升天的坐骑备料。祭灶时,供品多为甜食,希望灶王爷爷吃了嘴甜,“好话传上天,坏话丢一边”。吃了甜食,灶王爷爷的嘴就像抹了蜜,他也就不会在玉帝那里说坏话了。民间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因此祭灶王爷爷,只限于男子。
   父亲早早地去集市上买来了柿饼、软枣,这两样东西分别用草纸包着,藏在东屋门口大铁桶上的饭盒子里,娘说,给灶王爷爷吃的东西,可不敢乱动,动了要受惩罚的。孩子们的馋虫伸出来好长,想到“神”,馋虫又吓回去了。我和妹妹合力掀开过饭盒子,只是用鼻子闻闻,又不情愿地盖上了。
   没事的时候,我就端详那张写着“灶君司命”的神像。中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左右各是一个灶王奶奶。两边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所见到的民间家庭都是一夫一妻,大惑不解。在我穷问不舍的时候,娘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话说灶王爷爷本姓张,人称“张生”。他娶的第一个媳妇叫郭丁香,丁香老实本分,温柔贤达,孝敬公婆。可是丁香不能生育,张生就娶了王海棠做妾。这个王海棠没有丁香长得好看,心胸狭小奸诈,不爱干活,家中的活计都是郭丁香打理。海棠看到丁香备受公婆宠爱,设计陷害丁香。她把一枚鸡蛋埋在灶火中,就等丁香来到炸伤她。没想到王海棠刚离开,张生来到灶前,蹲下拨弄灶火,火中的鸡蛋炸裂,把张生炸了个不亦乐乎。
   因为这件事,王海棠逼着张生休了郭丁香,把她赶出了家门。
   从此,张生和王海棠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两年就把家底吃了个底朝天。海棠开始厌恶一无所有的张生,离开了他。张生孤身一人,又不会做事,只好沿街乞讨。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饥寒交迫的他,昏倒在一个富户人家的门前。这家的女佣见地上躺着一个乞丐,告诉了女主人,并把他扶进厨房。不一会儿,女主人来看他,远远地张生就看到了这位女主人。女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被他抛弃的郭丁香。羞愧交加的张生,无处躲藏,灵机一动,一头钻进灶里去了。丁香到了厨房看不到人,很奇怪。却在灶堂口发现一个东西堵在那儿,上前一拖,拖下张生的一条腿,这就是后来传说的“掏火耙”。当丁香看到是自己的前夫,并被烧死了时,她悲愤交加,忧郁而死。玉皇大帝知道这件事后,觉得张生能勇于认识错误,知错就改,便封他为灶王。后来,人们把郭丁香同张生一起供奉在厨房里。因为王海棠没写休书,也给她留了一把椅子,这就是为什么灶王爷爷有两个妻子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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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过年,相信在每一位炎黄子孙的心里,都有着特别的记忆。这个记忆因人不同,因地区不同,因年代不同,也会因为经济条件不同而不同……作者从“蒸饽饽”、“做豆腐”、“煮肉”、“扫屋”、“赶年集”、“糊窗户”等几个细节,详细叙述了过年的氛围,过年的心情。作者用充满情感的笔墨,详细地勾画出过年的生活画卷,让人回味。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水平的提高,有些风俗虽然消失了,但它在人们心中仍然记忆犹新。过年,是一种风俗,也是人们渴望幸福生活,渴望快乐团圆的美好愿望。又快过年了,相信人们会抛开一年的辛苦与压抑,在过年的氛围里放飞快乐的心情。散文情感真挚,生活气息浓郁。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红叶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123001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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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叶秋        2015-01-22 20:58:31
  作者描写的许多生活细节,都是我曾经历过的。读了此文,让我一下子想起童年许多过年的记忆。当然,现在人们生活更富裕了,但有时感到过年的气息却淡化了,失去了浓郁的年味。欣赏佳作,问好朋友!
文载道,诗言志,不亦乐乎!
回复1 楼        文友:不语        2015-03-02 17:05:18
  过年好!
2 楼        文友:宏声        2015-01-23 06:12:14
  一件又一件生动形象的过年事展现在读者面前,人人都盼过年一家团聚。欣赏了这篇优美文章,向远方的作者问好!祝文友佳作不断!
回复2 楼        文友:不语        2015-03-02 17:04:56
  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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