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路冰的选择(小说)
炕上坐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路天雨有钱,他的眼里射出的光都是金黄色的。因为有钱,他家在冒岭村是一道风景。他是权威人士,不仅代表冒岭村,他更让路家几十户人俯首称臣,但总有人不信服,路冰就不吊他。路冰不是不尊重二叔,他比爹小八岁,爹是他大哥,不是一个祖宗,可是一个姓。猫道来狗道去也就罢了,大家睁眼闭眼算了,全当什么都没发生。恨二哥抻着脖子让他骑在头顶拉屎,路冰愤怒。路家出这样的败类窝囊废,别人笑话,路国天生是王八的主儿,路德成上辈子就没做过好事,不然媳妇刮掉子宫,两小子没带把儿的?狗熊!也不要紧,还活脱脱地给路天雨让一铺炕!
路冰这股子火淤积在心里很久了,压抑着蠢蠢欲动,就等着一个时辰决堤爆裂,岩浆席卷。房门没有插死,真的,如果路冰在推门时意识到这一点,她就不会被动。门吱吱嘎嘎轴承锈了发出的闷哼把路冰一杆子风掀到堂屋里。她想象的画面没有出现。
炕上一张桌子,两个人这边一个那边一个在用笔计算什么。看到路冰那张猪肝色的脸,二嫂桂云戳不住了,“路冰,你这就过分了。你是不是很失望?”桂云放下本子,目光喷着火,这火势迅猛,绝对把路冰淹没。只是路冰不能哑口无言吧?
深更半夜,一对男女在一起唧唧咕咕,即便清白,人眼不瞎怎么说你们?
桂云的胸口早储满对路冰的怨言,虽然小姑子对她和这个家有贡献有付出,但越位了!甭说我桂云还没红杏出墙,就是跟着星儿月儿地疯野一把,你二哥都不管,你一个闺女家抛头露面不好看吧?我嫁的是你二哥,也不是你,我错了有你二哥教训,也轮不到你。
桂云的嘴巴也不是空匣子,面皮就怕撕破,一旦撕破就不好收场。路冰身子哆嗦,一遇上事儿路冰就卡壳。这个时候的路天雨倒很镇静,“侄女啊,你闹误会也不能闹你亲嫂子头上哩,我是谁?我是你们的二叔,你爹是我大哥。我谁的小鞋都穿吗?”
路冰撸了把刘海,“你别叭叭叭说好听的,你这不是偷在干啥?算账?没有明天了,月亮被天狗吃了?二嫂,你不怕村里人骂,我嫌跟着丟人!你们但凡收敛点别走那么近,他们说啥了抓虱子也得贴着布吧?”
桂云下了地,桂云对路冰这些刺心的话反感厌憎。桂云平时低眉顺眼已经窝着心,快一年了,路国死不死活不活的人,她求着路天雨找了工作有收入了,操碎了心。家里是花过路冰不少钱,可路国是她二哥,也不是给桂云娘家花了。
桂云的气在血液里窜,上窜下跳,桂云在找突破口。此时,假设路冰不说话了,还不会有扭斗抓破脸皮的后果。
桂云跳下地时赤着脚,路冰眼珠子里的轻蔑与挑衅彻底激怒了桂云,只听桂云“啊“地一声叫,冲上来揪过路冰的长发撕打在一块。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谁也占不了上风,反正都挂彩了。等路天雨和闻声跑来的路德成将嫂子姑子扒拉开,都喘着牛一样的粗气,每人的脸上挠出了几大绺子。
路天雨说:“这叫啥事?这叫啥事?侄女我要告诉你,别抓泼屎放你二哥头上。桂云呐,以后你家的事儿我不管了,别没吃到鱼,沾了一身腥!”
路德成就怕出乱子,早就叮嘱过路冰,不要管闲事,这段时间,路德成也托人给路冰找对象。路国这情况仰仗路天雨出面给安置了差事,也能养家糊口的,感激人家还来不及呢,哪想到路冰添堵!
路德成搓着手,嘴唇子起的燎泡破了,出血了。“路冰你能不能消停点啊?你有本事给你二哥安排好地方挣钱,我信你。你办不了吧?办不了以后别发贱!天雨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好赖她是小辈儿,不懂事。桂云啊,别哭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给你爹一个面子,别闹了,对谁都不好。”
桂云捂着脸,想想女儿,再想想路冰对家里的好,也就没吱声。怎么着也是路家拖累了路冰,这么大了还没嫁出去。
“爹,我不是闹,这事由不得人。好事啊?偷人偷到一家子了,天底下男人死绝户了?”
这话就像一根针扎进路天雨的心里,要多不舒服就多不舒服。路天雨翻了翻眼球:“大哥这么说,我没啥,不过,桂云,我路天雨不是赖皮猴,不是没有人要的垃圾!时候不早了,还有,我是看在自家人的份上帮你们,别不识好人心。走咧!”
路冰闯下的祸岂止是得罪。是的,那些个晚秋日子隔几天就起雾,总也不散。太阳很少光顾,就是出来了,也死气沉沉的。
这样晴不起,就雾霾着下起雨,垒的墙就又被冲垮,和尚头上的伤疤似的难看。
二嫂不管了,二嫂被抓破了脸,心也被抓疼了。
为什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子,忍着忍着好几年,家里说一不二,分开了人分不开的心。爹听她的,妈听她的,二哥也跟着怂。就她是外姓人?
几日来不敢出屋子,喂猪拔菜要围着纱巾,做贼了吗?别说没偷,偷了也是她的自由。
二嫂看看塌了的墙,心也四分五裂。给路国电话,诉苦。路国说:“你是嫂子,嫂子如母,让一步吧。”
“不行!不可以!你再护短,我拍拍屁股走人。你妹子是人,我不是人?你就别找老婆,你和她过!”
“这是人说的话吗?桂云,路冰对咱不薄,不能这么伤和气。”
“那我走还不行吗?我在你家碍眼,我把丫头领走,腾出地方你再娶。”
路国叹口气,喉咙响,嘎巴巴响,“你也要把我逼上死路?”
桂云就心软了,桂云放下电话将自己摔进被褥垛上,哭,眼泪汪汪的。她哭,刚回家来的丫头也哭。
这日子没法过了吗?也不是。没有证据的姑子又怎样?
“妈,不要哭了。我姑姑对我们多好,我的衣服鞋袜哪一年不是姑姑买的?我都六年级了,姑姑有空就给我梳头,我的发夹最好看,都是姑姑买的。”
她看向丫头,是啊,那衣裳鞋子都是路冰带着丫头从乡服装店买的。她几乎很少给丫头买。她又一想,姑子也被抓破了脸,谁也没占上风,就水银一样泄了气,烧火擀老面给丫头吃。几天不和公婆姑子接茬,各走各的门儿,井水不犯河水。丫头不让,丫头亲昵着姑姑和爷爷奶奶。
擀好面,韭菜葱笼漂着汤面,“吃啊,丫头。”
“不吃,我爷爷稀罕吃,我姑姑也稀罕。”
丫头不吃她心疼,家是一家人,扯着骨连着筋,她望着那屋,静静地,没有声音。她知道路冰也不好过。
没有上班,那台电动车一直在粮仓子下面蹲着。
老头牵着驴吃草去了,婆婆的眼神碰到她,射着询问关心甚至还有畏惧。她是女人,她也是。她懂婆婆的心,她唯恐她走。路国是健康人吗?路国腰杆子硬棒吗?
不行,娶个媳妇在这旮旯求爷爷告奶奶,不能散伙,绝对不能。
叫路冰给路国信儿,这事不可以瞒着路国,路冰不动弹,还在呕气。
爹不向着自己,妈也是。做闺女这些年,挣的钱都填家里了。填给爹妈不要紧,填给二哥二嫂这个窟窿怎么说?
二嫂不检点,姑子说几句有错吗?这脸蛋子挂着彩儿,不出门大家也知道。
油坊开着,正是旺季,路天雨那破嘴能不说吗?
油坊雇的工人都是冒岭村的,这事儿就被炸了锅,传得满城风雨。
路天雨的老婆不让了,路天雨搬石头砸自己脚,还害得儿子和刚处的城里媳妇闹得不愉快。儿子路加告诉路天雨,赶紧让姑父把路国的工作辞了。
墙也没垒,豁着嘴儿。庄稼都进了仓子,路德成和老婆这两天搓草绳准备上山砍柴禾过冬。桂云虽然没和路冰说话,可做了好吃的就打发丫头送过来一盘子。
路冰也去上班了,以为天下太平了。
冒岭村的冬天在一场霜冻中来了。
中午的时候,一个人歪歪扭扭走在土路上,黑影儿一点点逼近路德成的眼窝。近了,看清了,是路国,一脸沮丧地晃荡进院子。没有搭言,眼神空洞,跟鬼差不多。路德成吓着了,路德成明白路国是丢了饭碗。
行李呢?咋了?他问。他扔掉镰刀把驴拴在一棵柳树上,一股风吹来,真的冷了,冬天来了吗?
路国不说话,目光直直的,他看到了桂云,桂云也看着他,眼目在空中交错碰撞,落花一样凋零。然后,在路国家附近田地捆苞米杆子的人就听见呜呜啊啊的哭声,沙哑悲戚,还略带着哀怨。
人们朝着哭声竖起耳朵,听出来了,是路国。
没有争吵没有辩驳,路冰不想这样的结果,路冰夜黑去了路天雨的家,那个夜晚不是人过的。路冰把嘴唇子咬出了血,为了二哥。
第二天,冒岭村飘了一场雪,小雪。路国要在家里呆几日再回单位。
只是,二哥的眼睛比冬天还冷漠,这是让路冰寒心的。
路冰决定要离开冒岭村,还是二哥二嫂在家里杀了一只大骨鸡,宴请路天雨的当天下午。
路冰走了,也许这是命运,也是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