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真的该走了。
　　
　　 【相别在雪里（2）】
　　 她没有把怀上孩子的消息告诉他。
　　 原因很简单。
　　 就一个字。
　　 爱。
　　 她没有立即去做人流，而是下定决心生下来。
　　 原因也很简单。
　　 也就是一个字。
　　 爱。
　　 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它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是的，非常沉重，重的让人窒息、让人蚀骨。
　　 如果你真心地爱着一个人的话，就要付出，而不是索取。
　　 小娟是知道的。
　　 因此她便决定付出。
　　 只不过，这种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她知道，小军对于她来讲，只是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夜空里的一颗流星。
　　 流星很美丽，那也只是一闪之间。
　　 过客能依靠，那也只是偶尔擦肩。
　　 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所以他们本就不该相遇。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即使偶尔相交擦出火花，最终会熄灭。
　　 尽管她表面上不承认，甚至尽力地去掩饰，努力地向好的方面去想，去勾画未来，但是现实却很残酷，她知道女人比男人大十多岁，那意味着什么。
　　 不要看现在，而是要看未来。
　　 别看现在他很喜欢自己，如果将来成为了夫妻，很快就要平淡的，甚至会厌倦的。
　　 她可不想再受一次打击。
　　 再美的梦，总会要醒来。
　　 雪飘飘，心幽幽。
　　 于是她拉上了窗帘，抹去了泪花，又悄悄地坐在了床上。
　　 于是她便静静地看着，细细地看着。
　　 看着那个毛头小伙子，看着那个享受过她的身体、侵蚀过她的心灵，成为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那个可爱的孩子。
　　 就像是一个收藏家看着自己喜爱的一件古玩一样，那么钟情、那么专注、那么爱不释手。也真是。
　　 这个孩子给了她孤独里的慰藉，这个孩子给了她干旱里的雨露，这个孩子给了她暗夜里的星星，这个孩子给了她绝望里的希望。
　　 她太爱他了。自从她第一眼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喜欢上了自己。
　　 也是自从那时起，她这个寂寞的少妇就动心了。因为她按捺不住自己那涌动的春潮，压抑不住自己那颗寂寞的心。
　　 于是她在他买毛巾的时候，便故意软语温存，让他火热，让他心跳，于是便故意楚楚可怜，让他心酸、让他爱怜，于是她故意眺个媚眼，让他兴奋，让他激动。于是她明明知道他在偷偷地看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假装低头整理货物，把自己那美好迷人的一面尽力地展现在他的眼里。
　　 她是个过来人，她知道如何才能勾引起一个男人的欲望。更何况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男孩子。
　　 她知道他买毛巾是个借口，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深。
　　 她要得到他，以报复那个该死的丈夫。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却如此情深、如此执着。
　　 这让她很是感动。
　　 特别是每每在高潮过后，他依偎在她怀里甜甜的入睡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卑鄙。
　　 因为她其实欺骗了他。
　　 虽然她得到了他的初吻，虽然她得到了他的童贞，这让她很是兴奋。可是她常常就莫名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这样做，跟那个该死的丈夫不是一样了吗？
　　 如果丈夫的做法是可耻的，那么她呢？
　　 因而她无数次地对自己那内心深处的想法而感到愧疚，也无数次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她不想让一个天真的孩子的心灵受到污染，也不想让一个初经人世的孩子的情感受到伤害。
　　 因为她对他有了爱。
　　 更何况有了孩子。
　　 爱的结晶。
　　 她爱叫他孩子，因为她比他大十岁。
　　 她也知道他不是孩子了，从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就感到他那毛茸茸的胡须很刺激。
　　 可是，她就是爱这样称呼他。
　　 当然，更不要说是在他们欢快激情的时候了。
　　 如今，他们就要分别了。
　　 他要走了。
　　 她也要走了。
　　 只有这时才感到难分难舍。
　　 一串泪滴滴落下来，滴在了他酣睡的脸上。
　　 于是他醒来。
　　 “大姐，我不想走，我要陪你过春节。”
　　 “傻孩子，姐也舍不得你走，可是你的父母会心焦的。”
　　 “可是……”
　　 “别说了，过不了几天就又回来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再说了，我儿子今天也要回来了，姐不想让儿子知道。”
　　 “姐，你真好！”
　　 当然是真好了。
　　 要不然怎么会又拥抱在一起了呢？
　　 这一刻，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深深地吻着，像是要把对方融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于是便更加爱得热烈，爱得疯狂，她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她对他的绝情，她要以这种方式，来让他在今后一生都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
　　 她没有送他到火车站。
　　 一来是怕让人们看见，二来也是怕让他的同学们碰到。
　　 毕竟来说，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对于谁都不好。
　　 她只是在家里为他整理好了行囊，为他穿好了衣裳，然后就深深地吻着，久久地不愿意放手。
　　 “再见，大姐。开学我就会回来的。”他说着，然后就轻轻地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花。
　　 “嗯，再见，路上小心点。”她柔柔地说着，然后就用力地把他推出了门外。
　　 她隔着玻璃久久地凝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融入雪花的背影。
　　 然后，就扑倒在床上，失声地痛哭起来。
　　 再见是什么？
　　 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
　　 女人啊，为什么你们的眼泪就那么多呢？
　　 一个星期后。
　　 小娟和孩子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临行前，她给小军发了一个短信。
　　 小军：
　　 当你看到这则短信的时候，大姐已经踏上远去的列车了。姐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发展了。
　　 不要怪怨大姐狠心，而是这座城市留给了大姐太多的无奈，姐不愿再面对这个城市，也不愿意再一次地面对你。你还小，还不懂得这世界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希望你好好地专心学习，毕业后能够找个好的工作。也能够找个好的妻子。
　　 大姐配不上你，真的。请你原谅。
　　 你也不要给姐打电话了，在你看到这则信息的时候，这个号码已经静静地躺在垃圾箱里了。
　　 临行前，通知你一声，以免挂念。
　　 再一次地说声：谢谢你，傻孩子！
　　 小娟
　　 不知怎么地，小娟在发完这个信息后，蓦然便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当然轻松了。
　　 能够放下，不去执着。
　　 谁都会轻松的。
　　 可是儿子却问了一句话：
　　 “妈妈，你怎么又哭了呢？”
　　 是呀，既然轻松了，为什么又哭了呢？
　　
　　 【相思在梦里】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也的确是。
　　 特别是掺杂了一些情感的思念，便足已让人日思夜想了。
　　 更何况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感。
　　 那种翻腾在脑海中、涌动在心头上、渗透在骨髓里的情感，
　　 相思。
　　 人一旦相思了，
　　 就会慵懒、就会神不守舍、就会辗转难眠。
　　 当然，还会无缘无故地笑、还会无缘无故地哭。
　　 甚至于会不吃不喝地、整日专注于某种东西。
　　 某种特别的东西。
　　 就像是乞丐专注于木棍，大黄狗专注于阳台上的那块骨头一样，
　　 欲罢不能、欲语还休。
　　 相思的时候，
　　 会心动、心跳、心烦、心乱、心疼、心痛。
　　 当然也会，
　　 心甜。
　　 而小娟现在就很心甜。
　　 甜的就像是喝了山丹丹花的露汁，
　　 亦或是饮了马茹茹花蕊里的蜜一样，
　　 从骨子里都散发着芳香。
　　 按说她是三十多岁的少妇了，
　　 已经没有处女那天然的幽香了。
　　 按说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浓妆淡抹了，
　　 也没有那世俗的眉香了。
　　 那又是什么芳香呢？
　　 当然是从身体机能里传出来、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的，那种能勾起人们记忆深处的醉人的香味。
　　 晚秋的山村很美。
　　 绿树环抱，野花烂漫，景色怡人。
　　 再加上秋雨的滋润，
　　 越发显得朦胧之中，带有诗一样的韵味。
　　 秋雨滴答，
　　 打湿了树叶，淋湿了窗前的那一盆盆花，
　　 当然也溅起了水花，
　　 就像心底的涟漪一样，
　　 一圈、一圈地，直漫上心头，
　　 很温，也很柔。
　　 小娟现在就很温柔。
　　 在北方农村那特有的大土炕上，她在逗着孩子。
　　 大儿子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小女儿则在她的怀里欢快地笑着。
　　 当然，她也在笑着。
　　 并且笑得很温馨。
　　 也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如果温馨的话，
　　 那么就很温暖了。
　　 于是此情此景便像一幅画，
　　 更像是一个梦。
　　 一个温暖的、不愿醒来的、醉人的梦。
　　 丈夫跑了，房子卖了，奋斗了十多年的事业也败了。公婆冷眼，路人指点，亲戚冷嘲热讽，邻居闲言碎语，一个人如果到了这步田地，也真是倒霉透顶了。
　　 于是她便回到了娘家，回到了这个让她感到温暖亲情的小山村。
　　 人一到困难的时候，肯定会想起父母。
　　 因为这世上，只有爹妈是绝对不会嫌弃女儿的。
　　 当然，以她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她要奋斗一番事业，再衣锦还乡。
　　 可是，现在却不能。
　　 因为她有了孩子。
　　 身怀六甲的妇女，那是什么都干不成的。
　　 于是她便忍辱负重，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于是她便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生活是快乐了，可是心情呢？
　　 当然心情是糟透了。
　　 一个孤独而且寂寞的少妇，
　　 心情能够好吗？
　　 当冬天那一片一片的雪花飘零的时候，她便在雪中思念。
　　 当春天那一阵一阵的微风吹过的时候，她便在风中思念。
　　 当夏天那一朵一朵的花儿盛开的时候，她便在花中思念。
　　 当秋天那一场一场的细雨飘洒的时候，她便在雨中思念。
　　 她思念谁呢？
　　 当然是小军了。
　　 可为什么有时候会想起那个该死的丈夫呢？
　　 也真是莫名其妙了。
　　 相思是很甜蜜的。
　　 多少个夜晚，她都是在这甜蜜中度过。她几乎每晚都在回味着小军。她每每在被窝里睡不着的时候，便想起了小军。
　　 她想着小军的脸，想着小军的话语，想着小军的神态，想着小军的梦语，当然，想着想着，便想到了小军的吻，以及小军的爱。一想到这些，她便兴奋了，她便脸红了，她便浑身发烧了。于是，那一幕幕场景便闪现在脑海，于是她便偷笑了，于是她便傻笑了，于是，她便带着笑容沉沉地睡着了。
　　 相思，也是很痛苦的。
　　 多少个白天，她都是在这痛苦中度过。她几乎每天都在想着丈夫。她每每在帮父母干活累了的时候抑或看到地里面人家两口子恩爱地劳作的时候，她便想到了丈夫。
　　 她想着与丈夫一起拼搏的日子，她想着与丈夫十多年的欢声笑语，她想着丈夫的那震天响的鼾声，她想着丈夫为了生活劳累的身影。当然，她最不愿意想丈夫的那一幕了，可是，就是挥之不去。一想到那个女妖精，她便恨丈夫。可是，恨着恨着，她便又心疼起来，她便又牵挂起来。现在他在哪儿呢？为什么连个信息都没有呢？过得好吗？你个该死的。
　　 该死是该死，可是如果他现在回来，自己能够原谅他吗？
　　 一想到这些，她便心疼起来。
　　 心疼的时候，思念便更强烈了。
　　 其实，爱与恨本身就很纠结。
　　 不爱，如何有恨？
　　 日日夜夜、春夏秋冬，她就这样思念着。
　　 这不是，又到了晚秋了吗？
　　 孩子也满月了，心情也好多了。
　　 小雨还在滴答。
　　 像是情人的絮语，轻柔、温馨。
　　 女儿已经睡着了，在她的怀中，睡得那么香甜。小家伙睡着了，还紧紧地咬着妈妈的奶头，这让小娟感到了甜蜜。
　　 于是，她一边轻摇着孩子，一边扭头望向了窗外。
　　 这一望不要紧，她刹那间便轻呼了一声。
　　 “啊——”
　　 只见院子里，一把翠绿色的雨伞在静静地漂浮着。
　　 伞下却露出了一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汉的脸庞。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孩子，傻傻地呆住了。
　　 是梦吗？
　　 柔柔的细雨。
　　 酸酸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