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征文】春江梨雨石(小说)
几个月以后,灵堂上的石头失窃,父亲非常着急,因为这是供奉在祖先灵堂上面的东西。
我本来想把石头交付阿真的手里,也许她能看到这个和三百年前自己名字一样的前世今生,石头告诉了我的前世,今生的雨花飘落在江面,也是我今生的生活。因为石头发光的时候,像琥珀一样,终于惹来了官家盗匪,一来二去,守着祠堂的族人也无法排除在外。
父亲是还是那个张家的老爷,还是那个吆五喝六的地主老爷,他本能地看着一个个低着头的家丁,一遍遍地斥责着。尽管他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和脚上的拐杖,还是无济于事。
我和阿真相恋,石头无法作为我们的见证,我也难过无比。他们只晓得那能卖个好价钱的用途,在市场上必然发着大财做太师椅的勾当了。
直到家门口的一封信,我才知道梨花雨石落入了春溪江的山寨的土匪手中了,他们在信中无比鄙夷的说这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不会发光,更不像梨花玉,难看无比。所以,他借故要了三百两黄金的要价。
对于这个信口开河的要价,父亲居然表态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态度。他说,一块破石头,丢了就丢了。
“爹,那可是祖先的灵堂。”我说。
“那只是一块破石头,现在外面到处在打仗,这石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父亲反复着这样说着,无非是痛惜黄金而已。
我决定和我的管家濮子一起上山而去。谁知,今年回家探亲的阿真刚回到典当铺,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非说要和我一起上山。
阿真自从知道了我的用意,特意从解放军的队伍出来,准备趁着四月的空闲,回家探一次父亲冯掌柜。然而她还没见到自己的父亲,就穿着一件土灰色的布衣跟来,说是要和我一起打土匪。尽管我知道阿真参加了革命,但她更多的时候,是担任后勤扶伤的工作,上前线打仗,她没有亲临,更没有指挥过。此去,必然凶多吉少。
“阿真,你知道上山多危险,他们是土匪。”我一把推开阿真。
“阿炎哥,我既然在那天答应嫁给你,就必须要和你在一起。”阿真的心意已定,比磐石还要顽固。自从阿真跟我私奔逃婚以来,我笃定这个新式女性,比任何女子都坚贞。
“你不能这样。”我反复这样说,我和管家濮子把阿真拉开,可阿真真的执拗得不像掌柜家的女儿,也不像一个革命军的战士。
“阿炎同志,你是革命战士吗?”阿真和我较起了真,说,“还记得你当时负伤入党的经历吗?”
“我当然是啊。”我脱口而出,“我当然记得那宣言。”
“阿炎哥,我揣着心问你,你爱我吗?”阿真顿了顿,缓缓拖出这句话,眼睛含着泪花,仔仔细细地盯住我。
“我当然爱你。”我相也没想,就说出。
“你可记得,你说,这石头上是你我的誓言,我们的誓言就是我们的爱情,我必须要和你一起去。”阿真看着我,一脸无法否决的坚毅的脸色,完全不像姑娘家。
我停下脚步,顿了一口气,无奈。遂把一把枪和一把匕首给了阿真,“记住,在山上,必须防着他们。”阿真穿着一身男装便衣跟我们骑上了马车。
路途很远,但我知道,天空的春天被一层黑色的梨花浸染,雨花被涂上一层难看的寓言。我不知道这些土匪到底守不守诺言,只是和濮子赶着马车,后备箱上是三百两黄金的价钱。我知道这石头的贵重,只有我清楚。
很沉重的箱子在路上颠簸,我又一次在死亡的枪口下徘徊。这个春天的气味有火药和硫磺肃杀,我和濮子下车直奔山寨,那山寨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正上方还挂着羊皮骷髅,不寒而栗。我们一行人终于到达,手放下马鞭,像雕塑一样镇定的一动不动,站在山寨的堂前。
坐在正中央的是山寨的大当家王麻子,他的头顶上面是几把大刀和一只羊首的骷髅。他得过天花,命大。留了一脸的疤,战争的时候做了山匪,却把不义之财对准了百姓人家。他说,我家是世绅,有的是钱,就劫了我家的道。
我只想要回这块石头,因为雨花石上刻有我的名字。
“来人。”大当家一声令下,立马往我的身上搜身,卸掉了我身上的枪。濮子开始哆嗦了起来。
“别害怕,濮子。”我又看了看穿着男装的阿真,不停地冒着汗。汗水从她的脑门流到了脖子口下。
“嘭——”我一把把装满黄金的箱子放在堂前,“我把黄金带来了,你们需要信守你们的诺言,把梨花石还给我。”
“哈哈哈——”这个匪首的难看的家伙一直干笑着,把气氛笑得非常战栗。他不停的用手摸着插在腰间的枪管,又来回的往我面前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顿时有一种沉重的负压,被疼痛的感觉震到。
“黄金,我要了。但那破石头,已经被我扔掉了。”他狡黠地笑了笑,对着我说,“什么狗屁的梨花石头,害得老子对他磨破了嘴皮子,一点璞玉都没有。”
“什么。”我顿时青筋暴起,濮子拂起了袖管,已经看到了这个匪首的嘴脸,我不禁感想这借了族人的黄金已经让我蒙羞的愧怍无比。我习惯的往腰间准备拔枪,对于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我决定和他拼了。
他们堂前站着十几个拿着大刀和别着枪支的土匪,目光像狼一样。我把阿真护在后面,任我怎么掏枪,也无济于事。原来刚才,枪支已经被卸掉了。
“怎么样,小后生,你还太嫩了。”他把枪扣好了扳机,随时准备在我的脑袋面前开枪。
我完全失算,汗水涔涔而落。
王麻子得意,举着枪胜算在握。
“不,阿炎哥。”就在这时,阿真一把推开了我,一声沉重的枪声从山寨上想起,我已经傻了,怔怔地站着。而阿真一声喘息,她的头发散乱,已经倒在了流着血的血泊之中。
我愤怒地冲了过去,一把掐住了这个匪首的脖子,誓死与他血拼。没想到他已经倒地不起,在刚才阿真推开我的时候,她拔出了我给她的匕首,深深的刺入了匪首的胸膛。
“阿真,阿真。”我喊着,无力的在山寨中残喘。濮子也中了一枪,就在大当家被杀的当口,这群土匪随时朝我冲了过来。我知道,今天,我和阿真死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时间静止了。整个山寨都被一阵光亮困住,谁也无法动弹,他们被一阵气色的光芒刺穿了所有的心,流下了黑色的血液,死去。而我,一个人,抱着阿真,独自地低吟。
是这颗石头救了我,它被扔到了墙角,是它的光芒照到了我的心。我活着,是为了阿真而活,为了我在春江的梦里而活。
原来,阿真这次不是来探亲,而是作为解放军的士兵,潜伏到深穴里面,为着剿匪的任务,牺牲了青春与热血。我抱头痛哭,喊着:你个傻女啊……
无数次,我看着春江上的石桥,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看着梨花一样的雨花飘落,我随手摘下,藏进心底。
(八)一块石头
几年的时间,又打了仗。直到解放以后,解放军也把土匪给消灭了,春江不再闹事,还了一个太平。而这几年,我一直没有娶妻,没有人问我,我也没说。
父亲死了以后,那个年轻的五姨太并没有得到多少家产,她变得孤苦伶仃,娘家都回不去。我有点同情她,却又不能怜悯。那一年,已经是一九五六年,而这一年,我把老宅卖了,顺便也把这颗会飘洒着雨花一样的奇石捐给了博物馆。馆长说,这就是一块破石头。
好多年过去,我的头发已经斑白,我都没有瞧见天空中梨花一样的雨石,世间的纷纷扰扰已经过去。我想三月的春天又是一年,我决定去一趟博物馆。
三月,春溪江面,潮水又起。我摘下一朵梨花,摆放在阿真的灵前。我念叨着她生前的所有往事,包括前生。
专家鉴定,梨花雨石只是一块有着有机矿物的陨石块,根本不会发光。我微笑着,我相信自己所述是真实的。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我只好自嘲着自己,笑着自己的前世与今生,把他留在春天的石头里面。
2015-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