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images/top_bg.jpg)
【雅韵】雪野惊魂(中篇小说)
就这样,一男一女加入了这支猎杀狼群的队伍。
一口气不知跑出了多远,不知不觉太阳已经下山,皎洁的月亮悄悄爬上枝头。在雪的映衬下,大森林显得更加幽暗、阴森、恐怖。时不时,远处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大家加快脚步,我们要找个空旷的地方过夜。”翻过山后,霍查布回头喊道。
过了几道山岭,眼前出现了一片较为空旷的背风地,这块空地犹如蜗牛的壳,三面环山,拐过东侧山林的喇叭口,东南侧是一片更加广袤的平原地带。
“今晚儿咱们就在这旮沓过夜,”霍查布侦查了一圈后跳下马,“你们今晚也住下吧,明天再走。”他冲着这一男一女说。
“那好吧,谢谢大叔。”见女人点头表示同意,男人望着这个右脸伤残的老人感激地说。
大家纷纷下马,将马匹拴在树上。
篝火点起来了,剩下的猪腿在火上滋滋地冒着油。猎人们铺上罕达罕皮,跪拜火神“托欧布如坎”后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各自先掏出食物默默啃了起来。
“来,大哥,整口酒。”乌那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白酒扔了过去。众人也都掏出酒袋子,纷纷烤火后喝了起来。
夜渐渐深了,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吹得篝火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变得渐渐轻松起来。勇敢的鄂伦春游猎民族能够战胜冰天雪地的严寒,生活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而不觉得苦,有一种乐观的精神和豁达的情怀,似乎一喝酒什么烦恼都没了。粗犷彪悍的性格加上酒精的作用,鄂伦春族的男人酒后偶尔会打架,有时候甚至父子兄弟也动手,酒醒后又将所有恩怨抛之脑后和好如初。
“年轻人,看你们的装束,不像是猎人,为啥这样慌张地赶路?”乌那坎转过脸,瞪着微醺的红眼睛问道。
“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瞒你们说,”男子停顿了下,看了眼身边的女人,“我们是背着她家人偷跑出来的。”
女人涨红着脸,安静地靠在男人的肩上。
额根堤在酒精的作用下暂时忘记失去儿子的痛苦,他眨着高大颧骨上的肿眼泡,撇着嘴看了他们一眼说:“哈哈,难道你们是私奔?”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嗯,我是一名边防战士,叫柯正祥,她是鄂温克族姑娘,叫萨白莲,为部队养马。”他继续幽幽地说道:“我们是真心相爱,可按照部队规定,不允许谈恋爱,而且,她的家人也因为民族不同而反对。”
“所以,你们想一走了之?”额根堤扬起眉毛,面露嘲讽地继续问道。
“是的,”柯正祥闪着炯炯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坚定地说,“我们一早上就出来了,路过几个村子,怕人合伙追赶,只好绕进了森林。遇到你们之前,她家人带着亲戚在后面追赶我们,部队里还没有发现我的不辞而别。”
大家默默地听着,霍查布用牛耳弯刀割了一片滋滋冒油的猪腿肉,送到乌热松嘴里。听到柯正祥的介绍,他停止了烤肉,在心里默默为这对年轻人祝福着,他们两个让他想起了儿子阿什库的故事。谁没有年轻时候的激情,谁没有对爱情的向往呢,别看一把岁数了,但他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
熊熊的篝火映着萨白莲冻得通红的脸,她满脸幸福地依偎在柯正祥的肩头。年轻的他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军人违反军令,不同民族融合给他们各自带来的麻烦。
正当大家有说有笑时,“呜——喔——嗷——”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大家闻声慌忙站起来各自寻找猎枪。
藏獒多吉呼地一声蹿了出去,众猎犬也跟着多吉呼啸而上。转眼间它们就消失在铅灰色的月夜里。
众人点起火把,背对背围成一圈。火光映衬在每个惊慌人的脸上显得狰狞可怕。
“领头的猎狗是条藏獒,”柯正祥紧张地环顾了下四周说,“这种狗凶猛顽劣,有时候连主人都控制不了它。”
霍查布闻听没有说话,而是紧张地听着狼与狗的搏斗。
过了一会儿,多吉拖着一条狼腿跑了回来。
大家见状这才稍微安定下来。
“你刚才说得没错,是条藏獒,见到狼就拼了命地追杀,你看看,它在吃狼腿了。”霍查布见多吉得胜归来,眯着眼笑着说。
“我养过藏獒,我认识,”柯正祥说,“你这狗的头版是铁包金的狮獒,对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儿子阿什库在边防站要的。”
“阿什库?是鸥浦乡的阿什库?你是他父亲?”柯正祥惊讶地看着霍查布。
霍查布没有回答,而是用力点了点头。
“这条狗就是我给你儿子阿什库的,我在部队是军犬训导员,那一年,他为我们转运蔬菜粮食立了功,领导同意送给他一只小军犬。”柯正祥激动地说。
霍查布一听喜形于色,上前拥抱了下柯正祥,感激地说:“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好帮手!”
“是啊,藏獒天生就是好猎手,可惜多吉离开我早,可能已经把我忘记了。”柯正祥望着猎狗群遗憾地说。
多吉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谈话,突然停止了咀嚼,叼着半条狼腿儿,晃动着尾巴来到柯正祥身边。“快看,它还真记得我呢,”他摸了下多吉的头,开心地说,“要是在半岁以后送给你们,恐怕你们就养不活它了,这种狗一生只认一个家,一个主人,宁可绝食饿死,也不会摇尾乞怜。”
多吉默默地离开了人群,独自趴在雪地里享受着美味。
见半天没有狼嚎声,大家又重新围坐在篝火前,气氛也更加和谐了。
“你们听说过藏獒渡魂的传说吗?”分了一口酒后,柯正祥一脸得意地问。
众人面露好奇,等待他分享这个传说。
“相传藏獒是天上一位弑杀成性的天神,因触犯了天条,被贬到人间。所以,它们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气,生性暴戾残忍。小狗在出生七七四十九天后,要和一只吃奶的小羊羔圈养一段时日。这时期的小藏獒正处在心理和生理快速发育阶段,要让羊温婉的性格来冲淡藏獒杀伐太重的兽性。这样再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如果小羊没有被藏獒杀死吃掉,那么就算渡魂成功了,相反就是渡魂失败。一只渡魂失败的藏獒,脾气暴躁,很难驯服。不但会伤害家畜,有时候甚至还会危及主人的生命。”柯正祥津津有味地说。
“爷爷,我们家的多吉是不是渡魂成功的狗呢?”乌热松好气地问。
老猎人当然回答不上来,他没有言语,而是拍拍乌热松的肩膀,又递过一块烤肉片。
“呵呵,这只是个传说,大家也不要完全相信,”柯正祥补充说,“不过,藏獒性格凶猛、顽强、执着这是可以肯定的。”
闻听藏獒渡魂的传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多吉。此刻,它已将那条狼腿吃完,火光下,它两眼闪烁着绿色的荧光,正咧着嘴,舔舐沾在宽厚嘴吻上的血迹。
“怎么会只出现一匹狼?”柯正祥切了一片烤猪腿送到了萨白莲的嘴边,自言自语道。
“刚才这匹狼是来做侦查的,狼王得不到回复,过一会儿可能还要派狼来。”霍查布转而忧心忡忡地说。
闻听此言,萨白莲吓得将到嘴里的肉掉在了雪地上,众人也都面面相觑,吓得大气不敢喘。
“真的吗?”她抑制不住惊慌提心吊胆地问道。
“是的,狼群中也有站岗放哨和侦察突围的,狼群中死了一匹狼,可能它们不会善罢甘休,今晚我们都要加点小心!”霍查布提醒大家说。
五
月亮渐渐爬过树梢,皎洁的月光透过森林,照在皑皑白雪上,散发着阴森惨淡的光。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树枝上传来沙沙的响声,吹落的雪花让人不禁打起寒颤。
篝火晚餐结束了,经过一天紧张的颠簸,火堆旁的人们渐渐产生了睡意。
霍查布将自己的罕达罕皮睡袋让给了柯正祥及萨白莲。他起身在篝火上添加了几块桦树椴子,然后充满爱意地摸了下乌热松的狍子头帽子,让其钻进带来的熊皮大衣里。
篝火被大风吹得更旺了,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跳动的火焰被拉得越来越长,火星四散飘起,落在皑皑白雪上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斜靠着树干,眯起眼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不敢轻易睡去。
乌那坎和儿子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依嘎布和其他几个猎人也都挤成一堆,各自睡去了。
不远处,猎狗们都卧在扒出的草地上,蜷着身子挤在一起,头钻进了各自的尾巴里,白天紧张地奔走,它们累坏了。烈马们也都静静站立着,进入了梦乡。
霍查布借着一根长树枝点燃了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本以为会在天黑前能追赶上那群恶狼,因为大风吹走了狼的气味,致使猎狗们迷失了方向,只能在此过夜。那匹“侦探狼”的死亡,狼群难道真的会无动于衷吗?还是它们被吓跑了?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唉,但愿追踪天亮会出现转机。”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过了会儿,他悄悄挪离了熊皮大衣,将孙子乌热松独自裹了起来,然后站起身走到篝火旁取暖。跳动的火光映在那张高颧骨下满脸沟壑的脸,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尤其是那半张褶皱的令人恐怖的脸,更是记载了他艰辛的狩猎生涯。
早年间,他跟随父母上山打猎,春夏秋三季,往往几个月都在深山里转悠,冬天才回到鄂伦春族传统的小木屋里。那时候,他们不敢住进政府用砖头和白大块盖起来的房子里,总是担心房子会倒塌。他是跟着老人从原始社会直接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那时由于游猎,居所不定以及生存条件恶劣,鄂伦春族人口稀少,很多孩子夭折。望着身边酣睡的几个年轻猎人,他似乎看到了种族延续的希望。
抽了几锅旱烟,加了几次柴火后困意渐渐袭来,他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
“呜——喔——嗷”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狼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呜——汪汪,呜——汪汪,”身边的猎狗们被狼嚎声惊醒,发出猛烈的警报声。
霍查布猛然惊醒,他提着猎枪迅速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在睡梦中惊慌失措地从睡袋里钻出来,借着云层后微弱的月光,慌乱地寻找着各自的猎枪。
狼嚎声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凄厉哀嚎的长调响彻幽谷深山。猎狗们紧张地竖着耳朵,跟着狼嚎声晃动着脑袋,只在原地发出吠叫,不敢冒然行动。烈马们受到惊吓,瞪着大眼睛不安地刨着雪,打着响鼻,仰头晃动着缰绳。
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霍查布慌忙点燃桦树皮。
“快点起火把,增加亮度,保持原地不动。”霍查布吩咐道。
“爷爷,你听,好像这些狼就在我们不远的山坡上。”乌热松靠着老猎人瑟瑟发抖地说。
霍查布没有说话,他拍拍孙子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你们听,狼似乎包抄过来了,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年轻的猎人依嘎布紧张地说。
“是啊,从这叫声听,狼的数量在增加!”额根堤惊讶地补充道。
“你掏了一窝四个狼崽子,它们寻仇来了。”切庚老话重提。
额根堤气得瞪了他一眼,这时候没功夫吵架,他没好气地说,“别嘚瑟,安静点儿,看好你的火把!”
大家都敛声屏气,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火把。
“我再去砍点桦树椴子。”依嘎布说完举着火把,拎着斧子,大气不敢喘地离开了。他知道,狼害怕火,如果手里没有火把,在这雪后的原始森林里后果不堪设想。根据多年的狩猎经验,从狼的叫声能判断出狼群的数量在不断增加,而且它们正跃跃欲试包围过来。
“等等我。”柯正祥举着火把紧紧跟随而去。
霍查布喝止猎狗发出吠叫,他默默地听着,仔细地辨别着狼群的数量和方向。听着听着,他不觉倒吸一口冷气,经过仔细辨听,狼群从三个方向聚拢,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匹。为了稳住众人紧张的情绪,他没敢告诉别人,而是悄悄向猎狗群靠近。
从越来越近的狼嚎声中,老猎人霍查布读懂了它们的决心,这是一群饿狼,竟然对猎狗发出的警告置若罔闻,冒死围攻。饥饿战胜了它们对晃动着的火把带来的恐惧,正垂涎欲滴,缓缓逼近。
他来到多吉旁边,此刻,它气喘吁吁,怒目圆睁,胸毛恣张,背毛倒竖,那条象征斗志的蓬松的大尾巴挺得笔直。他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做出一个出发的信号。多吉前腿跳起,仰着脖子发出一声吠叫,带领众猎狗嚎叫着奔向了狼群主力所在的山坡。
霍查布回头命令其他人赶快去帮依嘎布两人砍伐桦树椴子,他知道,这三十多条猎狗肯定不是山坡上主力饿狼军团的对手。他这么做也是想震慑其它两个方向的饿狼,迷惑多疑的狼群,争取更多时间来准备火把。他深深地知道,只要火把不灭,才是他们能挨到天亮的最后防线,天亮后他们可以依靠手里的猎枪。
这时,两个方向的狼嚎声突然停止,大约五分钟后,山坡上传来狼与狗的撕咬声。
猎狗本身就没有狼凶狠残暴,况且是从山坡下向上进攻,更是处于劣势。众狼凭借居高临下的山势,咆哮着向坡下的猎狗发动了凌厉的猛攻,雪坡上展开了一场生与死的狼狗激战。几匹巨狼撞开狗群冲入狗阵,一时间雪花飞溅,狼仰狗翻。狼牙相碰处血沫四溅,犬牙交错时兽毛横飞,狼狗相撞间嚎声四起,狗狼交颈处血浆喷涌。牙与牙相碰,咔咔作响,口口带肉,爪与眼接触,乌珠迸出,血流如注,牙于耳相逢,耳掉血喷,爪与口交汇时,骨断筋折。顷刻间,狗哭狼嚎的惨叫声响彻山林。一团狼狗激战哈出的暖气和溅起的雪沫笼罩在雪坡的树林间。
谨以此文献给大兴安岭那片原始森林,以及曾在那里生活奋斗过的大兴安岭的开发者和生活者。感谢父亲对鄂伦春人民的生活习俗、生存环境的讲述,他的一些所见所闻,为该文提供了真实可靠的社会环境的支撑。父亲学的森林保护专业,毕业分配到黑龙江牡丹江市工作,第二年,该单位作为支援边疆的前线单位,于1966年迁入加格达奇,加入了开发建设大兴安岭的队伍中。他所在的单位后来演变成大兴安岭森林勘察规划设计院,负责原始森林的各项调查,为国家对森林的发展提供了技术支持。父亲在35年的工作生涯中,每年利用半年时间,爬遍了大兴安岭所有山头,为那一方水土,那一片森林做出了无愧于职业的贡献。
自幼,我也经常听到他带来的关于森林中发生的真实故事,他们上山都是背着步枪,携带三四十公斤的斧头和器械上山,小时候经常看着步枪发呆,可父亲严厉反对我去碰枪。小说中有些穿插的故事就发生在他自己身边,如两瓶酒就能换取鄂伦春猎人打死的黑瞎子;狼在水里等人一夜不肯离去;狼把他们撵的上了树,也是一夜不肯离开,黑瞎子半夜进入帐篷偷吃的,森调队用吉普车轧死了一头拦路的黑熊,新分配的大学生被猎人的铁夹子打断腿,送往几十公里外的医院途中不幸去世……
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那些为了生存而拼搏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