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呆子？面都上来这么久了，你吃不吃啊？”她有点不耐烦地催促我。
　　 我急忙拿起筷子，嚼了一大口，嗓子迅速冒了烟，味觉也以光速失灵。原来她在我的面上放了满满的几大勺辣椒沫油，我只顾着出神，竟没注意，也没搅拌，硬是把大勺辣椒沫油掺着几根面条全部吃进了嘴里。我的肠子在那一刻肯定是紫绿紫绿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艾玛，我彻底服了。这么多年过去，没见你变聪明就算了，这咋还越来越呆了呢？没关系，辣椒沫油，就是要大口大口地吃，这才像北方汉子么！”说着她拿起勺子开始往自己碗里放辣椒沫油，颇有要大干一票的酣畅淋漓感。
　　 光影偷换，疑是前生。多年前，她坐在我家破旧的窗前，趁我不备，将大勺大勺的辣椒油灌进我碗里，看我辣的七窍生烟、五脏冒火，笑嫣嫣地对我说：“北方男子汉，就应该大口大口地吃辣椒嘛。”然后她开始用我家的小铁勺一点一点地往自己碗里加辣椒油。我真是欲哭无泪，不知道出生时得罪了哪路神仙，偏偏让我遇见这么个人，这样让我肝肠寸断的茶小甜！我揉着自己几乎抽搐的胃，用筷子避开辣椒沫油，大口大口地吞食着牛肉面，同时大口大口地灌了不知几大杯凉白开进去，这才感觉舒服了点。就在我清清嗓子准备责怪她时，忽然闯进来一个白面书生。弯弯的眉毛，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怎么看都像偶像剧里的温柔男神。阳光像羽毛一样抚过他的脸，那轮廓分明的脸在一片和暖里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刚毅力量。但我怎么都想不出，说他像哪个男明星更为贴切。
　　 “田小茶，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允许，就和陌生人一起来吃饭呢？”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过来盯着田小茶。
　　 “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连眼睛都没抬，慌忙吞了几口牛肉面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他。
　　 “走吧，我在南门帮你叫了你最喜欢吃的酸菜鱼。”他瞬间就收敛了怒火，像一片初冬的暖阳一样好看地笑着，轻轻拉起田小茶。她也心有默契地跟上，同样地，看都没看我一眼。而我却正在思考，田小茶明明很讨厌吃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喜欢吃的菜变成了酸菜鱼的？
　　 下雨了，而且好像还夹杂着雪花。我不想打伞，只是一个人，沿着校门外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隐约记得，我第一次走上这条路，那是我刚来报到那天。夕阳的余晖洒在亮光光的柏油路面上。我想那天，应该是如同我看见斜阳照在田小茶身上时是一样晴朗的。可是那片晴朗呢？现在的一切都是错乱的，就像我在不知不觉中闯进了一个陌生人的记忆。那里有不属于我的苹果树园，还有不属于我的田小茶。好像有什么在抽搐着，我分不清，那抽搐的究竟是我的心，还是我的胃。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三）明朝，何夕，对茶长吟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没有人知道，男儿的眼泪，比烟花还要寂凉！
　　 今天我二十岁了。二十岁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烛火，只有一颗卑微的心，伴着走廊里呼啸的风。这是学校东北角最偏僻的被废弃的一栋楼，平时极少有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独属于我的节日，选择了这里。
　　 或许是我想结束些什么吧？又或者是我想祭奠些什么？我看着远处的人来人往，莫名地感受到人性的复杂。每个人都带着我们熟悉的表情穿梭于世，但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空城，你看不见，摸不到，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每个人的孤独都是根植于内心的一种主观，不是一个拥抱、一支烟便能轻易消除。
　　 思绪天马行空的游走，忽然有人搭上我的左肩，并在我右肩旁边跟我打了个招呼，我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缓缓转过身来，原来是田小茶“吓死我啦，你来这鬼地方想干啥？”
　　 “没干啥啊，我带你去个地方。走！”她自然地拉起我就往楼下走。
　　 她还是记得我的。从再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想起我是谁了。而我却依旧迟钝地被她灌了满满几大勺辣椒沫油，才意识到原来她是知道的。可是她找到了爱她的人，那个写了纸条刚好飘落我头上的人，林青。他很帅气，很优秀，和她很般配，我无话可说。日子平添了惆怅，但还是要继续下去。或许她并不知我心意吧？如此也好，她不知道，我们还能做好朋友。若是知道了，岂不更尴尬？我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偶尔还会有朋友般的感动。我与她，是他乡遇故友的亲切，她与我，也只能是如此了吧？
　　 到了一楼的过道里，我看到了燃烧的红烛。小小的火焰随着风左右摇摆跳动着。不多不少，刚好20支。“臭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你还知道今天我生日？”
　　 “哎呀，你加入文学社是我批准的，我自然看过你的资料！至于我来这儿嘛，肯定是有朋友看见你往这儿来了呀。”她笑，亦如商场橱窗里的瓷娃娃，无邪，无辜，无害。
　　 和她重逢的这两年，经常会有一些小情节小画面会像刻在脑海里的胶卷一样，时不时倒带回来，让我不舍。每每想起，我都会产生一切都没变的错觉。她是那个定格在童年岁月里的小公主，远远地站在苹果树下等我的人。似乎只要苹果花开，我就要回来，而她的笑，就会像身影皎洁的白狐，霎时穿越等待多年的时光。那些记忆，有些朦胧的不真实，我觉得自己每次都是喝醉了才遇见她的。
　　 “你怎么总是动不动就呆呆地出神啊？小心出神久了，魂魄回不来。”
　　 “没关系，有你在的地方，我的魂肯定找得到”我随口说道。
　　 “我开玩笑呢，今天是你生日，你别乱说。呵呵，祝你生日快乐哦！希望你以后快快长大，不要再那么笨，不要再那么蠢哈。”
　　 “我去，你不损我，你这日子就没法过啦？整天的跟我过不去似的。”我没好气地说。
　　 “我是你的损友嘛！你说要是不让我损你了，那我这日子多无趣啊，那还怎么过啊？哈哈哈……”
　　 “你真是脸皮越来越厚了”我白着眼翻她。
　　 “是哦，我脸皮本来就厚嘛。脸皮厚又不要钱，嘻嘻……”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嬉皮笑脸的。
　　 “走吧 ，看在你来帮我过生日的份儿上，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不行，我还有事儿呢，我要先走了。你记住，今天必须要开开心心的啊”真是来的突然，走的莫名，她又一次就这么走了。我默默地把地上的红烛吹灭，一根一根地拔起来，装进了背包里。
　　 回宿舍后，我竟听室友说看见她去学校对面的私人网吧了。我还以为她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儿，真是一脸黑线。不过想想，这两年，她不一直都是这么神神秘秘又不可理喻么？我也都习惯了，于是又没脾气没骨气地悄悄跟了过去。
　　 难得全校停电，她才来这家私人网吧。我特意要了她后两排偏右的机位，这样刚好可以看到她花花绿绿的屏幕。虽看不清具体的，但貌似她是在一家网站上写文字。整整三个小时，我坐立不安。看电视、玩游戏、浏览网页，任是做什么，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一样。好不容易她接了个电话，终于收拾东西离开了。我长舒一口气，急忙坐到她的那台机位上，谁知她还忘了退掉自己的网卡。
　　 谁让她平时总欺负我，这下我可不能再客气了。就当我生日，她请我上网了。想到这里，我就心安理得地用她的网卡上线了。原本觉得追踪人家女孩子的隐私，的确有点无耻，可我的手却不受控制般激动地点开了历史记录。她果然在某家网站上发表了长篇连载的小说。
　　 我心里的纠结没完没了。她从未告诉过我，那肯定是不想让我看。可是她肯写在网上，那不是代表这是别人可以看的么？可是她用化名，还写成小说，不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那是她的故事么？那我看了，知道了她的秘密，她岂不是要恨死我？或许她没什么秘密呢？纯粹就是文艺女青年感情泛滥，上来秀几句也是有可能的嘛。看，不看，看……
　　 内心经过一长串激烈的挣扎之后，我还是忍不住点开了。
　　 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就这样溜走，不知不觉卡上的钱就被我用完。从网吧走出来时，天早已黑的不成样子。凛冽的风继续呼啸着，冷冷地吹在脸上，像是用尽了力气，在扇人耳刮子。
　　 田小茶，我那么用力地爱过的女孩。我那么热情不求回报的爱着，甚至把自己的整个青春都感动成了疼痛的碎片！原来，我根本就对她的世界一无所知。原以为林青便是她青春的归宿，可是此刻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我文学修养不好，看了田小茶那洋洋洒洒近百万字的小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有一点我异常清醒，住进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不是林青，而是苏芩江。那个在县图书馆和她同时选中同一本书而偶遇的男生。真是俗套到狗血的剧情，可这就是田小茶的人生。他们遇见了，爱上了，并且相互深爱！至于林青，居然是因为林青和她小说里要塑造的一个人物形象几乎完全吻合，所以他们才有了可能。每天都和林青泡在一起，她发现连自己的喜好都慢慢变得和林青相同了。可这样相濡以沫的爱情泡沫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却是连她自己都看不清了。
　　 说到我，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呢？她用那么多的笔墨去渲染，几乎是要把我刻进她的小说里。可是我却始终只能是饭前开胃或饭后装点的小菜。就因为我出现在了错误的时间和地点。
　　 原来她妈妈在小茶很小的时候便不幸病逝了，她妈妈生前就喜欢把她的名字倒过来，并改动一个字，喊她茶小甜。我纯属意外和巧合地喊她茶小甜，却实实在在深深刺痛了她。难怪她那时总是跟我有仇一样想尽办法来捉弄我。后来她也曾牵肠挂肚地想念过我，只可惜我一直都不在。直到她遇上了苏芩江，他是她整个高中时代的法国梧桐，满足了她整个少女时期对爱情的所有怀想。直到大学，她虽心里念着林青，却还是知道自己最爱的是远在异地求学的苏芩江。我以不期然的姿态再次降临，她慌乱了，只能以装作不识来掩盖自己过往岁月里憨傻的思念和等待。
　　 这么说，她心里，是有我的！是这样的么？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又说，和我在一起，她就伤害了苏芩江，也伤害了她自己？为什么她会想起苏芩江就想起我，而看见我就又会想起苏芩江？
　　 我始终都不曾知道，我在她的世界里，扮演的究竟是怎样的角色。我也不明白，在她的小说里，其他人都是化名，为什么写到我，她就用了我的真名秦羌，甚至偶尔她还会调皮地喊我“秦腔”。她说我是在那个走失时间的小山沟沟里唱秦腔的人，一不留神，我的唱腔就感动了苹果树。摇的那苹果花，一瓣一瓣的，住进了她心里。
　　 原以为，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场烟火。昙花一现的温柔过后，便是永久的消逝。原以为，我们只能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靠的再近，都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去走各自生命的路。可现在，知道了还有另外的可能，我的心里反而悲怆无比，六神无主起来。
　　 多少次，我都想问她，那小说里的情节是否真的是她心中所想。又有多少次，我都想告诉她，等我们老了，我还要去那片与她初见的苹果林，买上一块地，建个带花园的小房子。春天陪她赏月静，夏天陪她数落花，秋天陪她摘苹果，冬天陪她看雪落。
　　 我愿意在苹果花开的树下，等她归来。一年，两年，三年，只要她爱着，我就会一直等，一直等到她心中有了最终的答案！
　　
　　 （四）再见，不见，烟花隔岸
　　 之后再见到田小茶，我心中总是充斥着各种无以复加的纠葛，欲说无从说。我对她渐渐没有了往日的坦荡，自然也失去了那份从容的默契。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可能得了妄想症，总是这么一厢情愿地相信着、等待着。也曾想只要我转过身来，或许一切便会完全不同呢？可在她扑朔迷离的感情世界面前，无论我多少次鼓起勇气，最终还是懦弱却步，不敢往前。
　　 她本比我高一届，当我还在混沌度日时，她却就要毕业了。还记得那年寒假过后，开学那天便是西方的情人节。貌似在学生中一直都比较流行过洋节，我自然也不例外。当天，我几乎逛遍了整个县城，终于买到淘宝上她曾说过好看的那套衣服，又去县城最好的理发店做了她喜欢的发型。最后我又像其他毛头小伙子一样，想来想去都决定不了要送她什么礼物才好。送花吧，太俗。送书吧，太装。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送花比较不容易出大错。由于实在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于是我在花店精挑细选，最终各色玫瑰均买了两支。我还特意挑选了一条精美的丝带让人帮我扎了很大一束，这才觉得踏实了点。捧着大束玫瑰，我准备去给她个惊喜。
　　 记得之前她说过，几年前她们家搬到了市里的yl小区。这可真是个遥远的地方，我似乎已经寻找了很多年！走到她家小区门口，我忽然发现自己实在太莽撞了。就这么冒冒然前去，万一惹得叔叔不高兴，那我岂不是直接给自己判了死刑？于是我决定先叫小茶过来帮我参谋一番。谁知一通电话过去，才知道她早就返校了，我呆立在她家楼下，连忧伤都失去了力量。
　　 原本说好她会来车站接我的，可当我到了站，她才迟迟接了电话：“喂，秦羌，我不能去接你了。我未婚夫来了，我要陪他去过情人节，哈……”。
　　 “什么？你，未，未婚夫？”我心头一阵诧异，差点背过气去。
　　 “是啊，我和他这么多年了，等我一毕业，我们就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