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哥，你家风姐想你了，让你过来。”霞锦大声地呼唤着林宇。
　　 水莲假做生气，暗自欢喜，一双九阴白骨爪在霞锦的肩头一狠劲，对着林宇笑容灿烂，眼里充满了甜蜜：
　　 “别听她的，小丫头鬼精机灵。
　　 霞锦来自湖南湘潭，一口标准的湖南音普通话，让人很容易想到革命先辈毛主席，说话时那种抑扬顿锉的湖南音味。霞锦头发乌黑，长发齐胸，流海掩眉，面如新锐，又似花朵。办公室的女孩子大都是时尚的忠实顾客，潮流的诚挚粉丝。整日打扮得花枝艳丽，超凡脱俗。但霞锦对个人的装扮始终不愠不火，不张不扬。尤其是那一双绸面绣花布鞋，出自她母亲的巧手，一年三四双不同颜色的绣花布鞋，既漂亮又大方。和那些知名品牌相比，更显得高贵稀有。闲下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三五成群聚集，叽叽喳喳。轻抚衣衫仔细鉴赏，拔弄发梢长吁短叹，轻梳眼眉细描淡画。商场各色式样的服装出血大甩卖是议论的焦点，专卖店名牌化妆品是谈话的中心，海报商品促销打折更是夺人眼球，牵动着爱美心切的女同事的神经。
　　 霞锦坐在办公桌的一边默不作声，对身边同事议论的事不闻不问。只是捧着手机神情专注，盯着荧光屏看小说，小说里的爱情故事让她浅浅一笑。
　　 霞锦浅笑起来很美，面似桃花含苞待放，凤目迎春，眉线如画，圆润的脸庞如血色的夕阳。
　　 霞锦望了望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的同事，她有一种疑惑的眼神暗自问：“怎么那么喜欢说长道短，夸夸其谈。”她文静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同事们的行为方式，四处炫耀自己的所见所闻。难道不能暗藏心底，非要像流行音乐四处传唱，深入大街小巷，飘进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时尚娱乐，购物狂欢，霞锦忍禁不惊尚可接受。但有几位结过婚的大姐，说起私房话来津津乐道让她耳红面赤，心里扑扑如打鼓，脑子嗡嗡如敲锣。霞锦不愿再听下去，一摆柳腰迈着碎步匆匆离去。
　　 对于佳明，霞锦既不疏远他也不像其她同事亲近他，她与佳明始终保持着一种平常的同事关系，每日上班礼节性地问候，工作交往中认真做事频繁地沟通，以及下班时的点头告别，总是自然不做作。佳明和霞锦谁也不会往感情方面想。
　　 人贵有自知之明，佳明很清楚，他的身高条件和工作性质，以及在公司杂役一般的地位。想要在美女如云的办公室里找到一个女朋友，那简直是异想天开，大白天做美梦，太阳还没有从西边出来。更别说像霞锦这样年芳二十，三春桃李的女孩，那无疑是猪八戒高老庒背媳妇——费力不讨好。佳明望而却步，怎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佳明快三十了，不想找女朋友真是自欺欺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尤其是佳明的父亲张谷子，一个星期三四次打电话催促佳明快点结婚。张谷子老实巴交，大字不识几筐，只知道常年在田间果林汗流浃背，披星载月。不懂现代人结婚要什么感情基础，情趣相投，更不明白两人生活交往相互尊重互敬互爱。
　　 不善于言语表达的张谷子，不能说不重视感情。张谷子把对佳明母亲的爱深埋在心里，多年来从不让佳明母亲下地干活，上山出工。张谷子外出赶集，想尽办法也要给佳明母亲带些水果糕点，张谷子对佳明母亲的爱体现在不经意的行动中，并不像时下的年青人甜言蜜语挂在嘴边口是心非。
　　 张谷子认为，儿子佳明已经不小了，早已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东南西北找个女孩，无论女孩的性格是否称心如意，外貌是否端庄大方，还是女方家景是否殷实，这些都微不足道，只要女孩能看上佳明，自己佳明身材矮小，还有什么理由东挑西选，朝三暮四呢？
　　 再说娶老婆又不是找个古董花瓶做摆设，放在家里让人羡慕眼馋。上得厅房并不重要，下得厨房才是关键，心眼实在喜劳动，暖心丈夫。至于能不能够孝敬父母，一家和睦，张谷子不敢奢望。
　　 而今，婆媳吵架司空见惯，红眼绿鼻子层出不穷，大打出手也屡见不鲜。蝇头小利争长论短互不相让，不分白昼黑夜，骂声震天，哭声遍地，搞得家里鸡鸭猫狗满天飞四处窜。婆媳进门低头过，半路巧遇回头行，眼睛长在脑壳顶，亲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张谷子仔细想过，佳明娶的媳妇只要对他好，操持家务带个孩子。我们父母虽然年过六旬，古来稀已为时不远，只差一二年光景了。但还可自食其力，农忙时田间地头勤耕劳作，农闲时在村里做些散工粗活，日子不能算过得大富大贵。但锅里天天油煎火熬肉沬横飞，小酒酌满喜悦，畅饮丰收的快乐。自己身体硬朗，不需要儿子操神担忧，只盼儿子儿媳早日有喜，抱得一对儿孙，咱家也算传宗接代了。
　　 老伴虽然体弱老迈，却也无病无灾。张谷寻思，趁我们现在还能拒温抗寒，行动方便，照看孙子三五载。几年以后，孙子四地野跑，上得小学，升完初中，到那时自己也是黄土掩埋到脖子的人，哪一天阎王勾魂索命，一命不起，也没什么遗憾抱怨的了。
　　 于是，张谷子给儿子佳明打电话永远是那几句开场白后，就拉开了催促佳明结婚的序幕：
　　 “佳明，工作忙吗？要多注意身体！”
　　 “忙！知道了。”
　　 “隔邻家的王二娃上个月结婚了，请了三十桌客，我与你妈也去参加婚宴了，姑娘是上村的。”张谷子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别的事。
　　 “爸！你说了三四次了。”佳明回答着，一脸无奈。
　　 “哦！哦！”张谷子好像终于想起来了这件事。
　　 “你那初中老同学刘二狗，自从毕业后整天在家里偷鸡摸狗，游手好闲，人人都说他是光棍命，这辈子要娶上媳妇，怕是要等上辈子有没有修来缘份了。半月前和一个外乡的女孩结婚了。”父亲的叹息让佳明心里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佳明此刻无话可说，也不知如何安慰父亲急切的心情，面对自己的感情，自己只能是一个无所作为的听众。
　　 “你不要再飘飘荡荡了不着边际了，日子如电光火石，眨眼快三十的人，对自己的婚事还镇定自若，悠闲得很。不知着急上火，三十一过，找个女朋友就像是一只手提篮黄瓜，一只手提篮豇豆——两篮（两难）”张谷子心情沉重，声音渐渐有些沙哑，越说越难过，佳明听到一阵幽怨的哭泣声。
　　 “爸，找个女朋友不是买一件衣服。哪能想就有？”佳明心情复杂，安慰着父亲。
　　 “上个月你大伯介绍的那个女孩，听你大伯说对你印象极好，你为何不同意呢？”父亲埋怨的话语又在耳边想起。
　　 “爸，不是我不同意，上次见面到如今，从未联络，好又何用！”佳明忍受着父亲的唠叨，耐着性子劝着父亲。
　　 “你要主动一些，世上哪有下磨磨心转上磨，只有上磨转磨心，你一声不吭，整天尽装清高，哪有女孩看上你。”父亲的话让佳明难以忍受，极不情愿地挥挥手，好像一把刀似的要切断电话的网络。
　　 “好了，好了，过些天再说吧！”
　　 “过些天！过些天！你都过了三十年了，还有多少过些天，过些天是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张谷子怒火万丈，在电话里大声训教着儿子佳明。
　　 佳明把手机往枕头旁边一扔，气极败坏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枕边的电话隐约可以听到父亲那苍老的哭泣声。
　　 佳明茫然地站起身，打开窗户，一缕清凉的晚风轻送着嫩凉，飘进一丝淡淡的桂花香。宿舍阳台下几株繁花满枝的桂树叶绿苍翠，婆婆娑娑。一轮清新的明月挂在东南方向的高楼上，撒下一片皓白。月色穿过桂树的密密层层的枝叶，桂树迷蒙的剪影恍如一位前来关怀探望的姑娘，散发着青春的光。
　　 佳明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转身，一声熟悉的呼唤在阳台的另一端响起。
　　 “明哥，看什么风景呢？”
　　 风铃般的语音从对面阳台上飘过来，是霞锦。
　　 霞锦站在阳台上，梳着刚洗过头的长发，侧着脑袋看着佳明。霞锦一身红色睡衣如出水芙蓉，轻飘飘的崭露新荷。银色的月光泻在她花朵似的脸庞，呈现出迷人的面容，恍若广寒宫中的仙子，一抺华云楚楚动人。霞锦的这身打扮让人浮想连翩，粘住了佳明的心神。佳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霞锦。
　　 佳明和霞锦住在同一幢宿舍大楼，楼高六层，二三四层住女生，五六层住男生。一层层前后跑马般的阳台层层环绕。同事们下班之后，男女老少，三五一堆，站在阳台望风景。二三四楼唱歌扭腰，五六楼抽烟喝酒。男生伸长脖子站在阳台向下对女生嘘寒问暖，女生探出脑袋抬头向上情意绵绵。一来二去，天长日久，男女相互窜门打情骂俏，夜不归宿。大宿舍成了夫妻房，绵情意浓。更有几对新人竟在大宿舍埋锅造饭、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安身立命了。这是五年前的故事了。
　　 大宿舍变成了一片狼籍，垃圾满地横飞，房间里烟熏火烤。有人欢喜就有愁，投诉的纸片如秋风落叶，于是老板一声令下，所有成为夫妻或者将要成为夫妻的员工一律搬进公司准备的夫妻房。并将大宿舍中间自上而下，从一楼到六楼装上铁栅栏，将大宿舍一分为二，隔为两段。老板迷信，特别叮嘱男左女右。佳明住宿舍左边，从左边楼道回宿舍。霞锦住宿舍右边，从右边的楼道回宿舍。楼道的出口处还找来五六个保安，三男三女，出入登记，严防死守，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交賛更换。女孩到男孩宿舍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男孩到女孩宿舍那是痴人做梦，胡思乱想。凡是想有越雷池半步者，均被保安毫不客气地挡在楼道下。纵使想入非非者说干了口水，磨破了嘴皮，保安六亲不认，想上楼去比登泰山还难。即便保安铁面无私，有几个皮糙肉厚的痴情子弟，大概是忍受不了寂寞，挖空心思，见了保安的面烟雾满天，糖果遍地，好酒嫩茶，轮翻作战。
　　 谁想一个个保安，无论男女，好似看破了红尘，不食人间烟火，推三阻四，死活就是不答应。
　　 由低到高的一溜铁栅栏好似夜空中的银河，硬生生的将牛郎和织女隔断。于是，夜深人静，一对对有情或者无情的男女，手扶铁栏，痴痴对望。从远处往楼上看，一边是谈笑风生，一边是羞答答的笑颜。
　　 而今，霞锦就在铁栏的另一边，微微地站着，佳明犹豫了一下，暗自思衬，过去还是不过去呢？
　　 “明哥，你是要出去吗？”霞锦期待的眼神望着佳明。
　　 “想出去走走。”被父亲的电话搅得心烦意乱佳明，看着身影缦妙的霞锦，仿如身在沙漠里望见绿洲，有一种无名的兴奋。
　　 阳台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同事出入，一阵阵拖鞋汲地的啪啪声，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节奏鲜明、单调的声响。同事们回头张望着佳明和霞锦，神神秘秘地笑一笑，大声地问候着：“你们在干吗？”粗野的招呼声在夜晚响起。有如惊雷声在头顶掠过，震慑着佳明的耳膜，刺痛着佳明的神经。佳明不敢再跨步向前。明天也许就会谣言四起，指指点点，同事们会把她们今夜的交往，无聊地说成倾心爱慕，无中生有的事是同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为了避免惹事生非，飞短流长，佳明不敢跨步向前，他在离铁栏杆一米开外停下了，身子伏在阳台边，侧头问：
　　 “更深夜静，你是失眠了还是失恋了，不能入睡？”
　　 “呵呵！”霞锦捂着嘴唇笑出了声，双手把湿漉漉的秀发往后背抖了抖。“没有男友，何来失恋，看你气色红润，精神饱满，这是要去哪儿转悠。前面是东江，可不要想不开，跳下去我们可救不了你。”
　　 佳明满不在乎地笑笑：“我不说会游泳，至少也会点狗刨。”说完佳明向楼道下望了望。
　　 楼道下，几盏猩红的路灯散射出淡淡的光，几个修长的影子，渐渐在楼下的水泥路面上越来越近，越来越长。影子在宿舍的墙面上，呈现出一片幽暗的痕迹。几个人影在楼下的桂花树下停止，靠在桂树下的一条木条长凳上，散乱地坐着。
　　 “霞锦，那不是主管肖俊和林宇水莲吗？”是的，楼下桂花树下就是他们几个人在闲聊。
　　 他们都一身休闲装扮，肖俊休闲短裤，白色衬衫，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看起来有点像玉面郎君，干净的脸上有些迷人，唯一不足的是在下巴长了一颗豆大的黑痣，一根长长的胡子从黑痣里伸出来招摇过市。林宇白色衬衫里穿了一件淡绿色背心，好像女人的胸罩一般，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不忘。水莲更是坦胸露背，长裙拖地，一副千娇百媚。夜巴黎的香水味掩盖了淡淡的桂花馨香。风情万种地搂着林宇的肩。
　　 肖俊点燃一根烟，忽明忽暗的烟火在桂树下摇曳，和林宇低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听说这两天要来一翻译？林宇说还是你老乡。你知道吗？”霞锦随口问佳明。
　　 佳明惊喜地问，哪里的？公司里来自家乡的人很多，不说一千也应该有八百。来一个老乡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平常走在大街上，也常听到来自家乡的熟悉的乡音，听到家乡方言。佳明倍感亲切，有一种想冲上前去问问她们来自哪乡哪镇。有一次在商场里竟然认识一个与自己同乡，相邻不到十公里的大姐，两人仿如久别的故人一般站在商场里问长问短，谈生活、谈工作、谈家乡的山，说家乡的水、问家乡的人。临别时两人依依不舍互留地址、电话。在异乡的土地上有幸巧遇上近在咫尺的家乡人，是一件极其欣慰的事。自从与大姐别后，佳明与大姐在电话里聊过几次，也去过大姐住的地方看望过两回。后来大姐去了南方的另一座城市，更换了另一个电话号码，此后，佳明再没有大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