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继母(散文)
“老赵,过了年,小珍二十三岁了,该找婆家了。”
“是啊,我舍不得啊!”
“我发现她很关心老于家的老大,有一次我顺嘴问了一句,这丫头脸红了。”
“条件差些,过继的孩子不受重视,不过那孩子出息,上了部队念大学了。”
“我们可以帮他们,过继的更好,我们招上门女婿。要不是为了孩子,他婶子那个吝啬样儿我真不想理她。”
我在房间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一热,娘真是在我身上用了心的。
接下来的日子,是娘最忙碌的日子,为了促成了我和发祥的婚事,她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转眼间我要生第二个孩子了。儿子已经两周岁,我结婚后一直和爹娘一起生活着。过了五一,我马上要临盆了,婶婆拎着二斤小米和十几个鸡蛋来找娘了。
“赵嫂子,这眼瞅着小珍生产了,俺觉得这月子还得在婆家做。我寻思着过两天接她回去,我己经把屋子收拾好了。”婶婆的目光里又让我读出了一种贪婪的味道。
“弟妹啊,你也知道我们家没儿子,什么说道都没有。再说了,上次我们珍儿坐月子,做下点小毛病,老人们说了,月子病月子养,我不好麻烦你受累的。这次,就在我这吧,我好好帮她调理一下。”娘说话总是占在理上。
“我不怕别的,怕发祥埋怨我不伺候她媳妇,毕竟我是婶子又是娘啊!”婶婆又是一脸委屈的样子。
“发祥他埋怨啥,我把他儿子都带这么大了,他媳妇也一直在我这,弟妹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家里的事少让发祥操心,人家在部队可是干部呢,是吧,弟妹。”娘绵里藏针的话让婶婆不再坚持了,喝了一会儿茶,回去了。我看到了婶婆眼里的不甘,也知道娘这么做断了她总是去闹发祥的理由。终于,我的生活在女儿降生的时刻彻底改变了。
随着社会大环境越来越好,我们的日子也变得舒心了,每年我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去部队探亲,发祥也会定期回家,这日子还没等好好地品,又四年的时光过去了。
娟姐的日子一直过得一般,子良姐夫平反后,前妻的儿子不是今天来要钱,明天就来要房产,弄得家里一直不得安宁。父亲总是会偷偷地给她们送米送面,娟姐的大女儿兰兰聪明可爱,非常懂事,父亲喜欢得不得了。一次父亲去娟姐家,正赶上子良的儿子来找子良,一看就是要吵架的样子,他赶紧领着已经八岁的兰兰出门了。那时是大冬天,父亲只好把兰兰带回了家。
“这谁家的孩子,真好看。”娘一边夸着一边看着。
“兰兰,叫外婆。”
“她是娟的孩子,送回去,老赵。”娘抱起我的女儿往屋里走去。
“兰兰呀,来,小姨看看。真是个漂亮的丫头。”我拉起了兰兰的手,孩子把刚要落下的眼泪咽了回去。父亲转身去劝娘,不管怎样,娘还是接受了兰兰。
对于我们这个普通家庭来说,不缺吃少穿,在那个年代,我们是幸福的,而且是年年的五好家庭。可到了七十年代的最后两年,是我们家的灰色年份。先是兰兰食物中毒,抢救无效身亡了,噩耗传来,我们哭得是肝肠寸断,娘因此也大病了一场。娟姐变得疯疯癫癫,她已经不知道后悔的滋味了,只知道有病了坚决不去医院。很快地,在冬天的一场肺炎中病逝了,她是在尚好的年华走的。虽然我和父亲一再隐瞒,娘在一个月后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看到娘得知真情的刹那,鬓角又添上了几缕灰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也在加深,眼里无泪,目光呆板无光。
“娘,你哭出来吧。”我上前拥着她的肩,突然发现娘的肩膀变得瘦弱不堪,她在不停地颤抖。
“珍啊,娘不哭,娘早就告诉她了,这是一条死路。”娘转过身,步履蹒跚,从饭厅走到她住的小屋,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足足用了五分钟的时间。
那天的半夜,我听见娘起身,拿着蜡烛去了后院。娘把燃着的香插在雪堆上,冲着南面,嘴里叨念着。“她爹,娟去伺候你去了,她没有在阳间享福的命啊!我带大了我们的女儿,却没有管好她,是我的错啊!等我去找你的一天,你再埋怨我吧。”娘开始了一声声的低泣。我远远地看着,想让她把心里的话说尽,可是她愣愣地站在雪地中,只是默默地擦着眼角。
“娘,外面冷,咱回去吧。”我把爹的厚棉衣给她披上。
“珍啊,娘上辈子一定不是好人,这辈子老天爷来惩罚我了。”
“娘,千万别这么想,您是最好的母亲。您要保住身体,不然的话,两个宝贝都会闹了。”我知道,娘最注重的是我的两个孩子,从小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帮我拉扯大的。果然,一听我说起孩子,娘马上转移了话题。
“是啊,赶紧回吧,志洪明天还上学呢。”
这么多年我们一起生活,我最佩服娘的韧性,无论再大的苦痛,她都会装在心里,自己慢慢承受着。
第二年的春天,爹在一场大病中远离,娘成了我生活的支柱,发祥还未转业,我和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生活。爹那个不争气的侄子,看到爹去世,连续来闹了几次,我第一次见到了娘火爆的一面。
“二歪,我是你婶子,我们家有闺女,财产没有你的份儿,你再闹也没用,只要我有一口气在。”
“婶子,我答应叔给他摔盆送终的,我摔了盆,理应继承我叔的财产。”堂兄无赖地抱着双臂,得意地看着我。
“你想错了,你叔不用你摔盆子,一样会平安起棂的。”娘第一次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
“我告诉你们,老家是有说道的,闺女、女婿不能做,会让我叔不得超生的。”
我身边的发祥忍无可忍了,脱去军装,握紧了拳头。
“发祥,别怒,咱是干部,不要打他,明天的事娘会想办法的。”
第二天,一切准备就绪,白事先生喊着,后辈跪的时候,娘领着九岁的洪儿跪在了灵柩前,她帮着洪儿把灰盆举过头顶,使劲儿地往放好的石头上摔去,盆碎成片。她抱起了洪儿把他放在了发祥的车上,棂车起动了,娘站在路口大哭的声音传来。“老赵啊,你这一走,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我可怎么办啊?!”我听着娘的哭声,那悲戚的滋味一直钻进了我的心底,眼泪像开闸的水,不停地流着……
连续两年的灰色日子,终于在发祥工作调动成功之后而浓雾渐散了。四年后,发祥单位分了新房,我们带着娘一起搬离了老宅大院。每当娘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嘴里总是叨念着。“老赵啊,你的福都让我享了,我心里不安啊。”
“娘,说什么呢?这就是您该享的福。”我抬头看着那个在我十三岁那年走来的继母,背驼得很深,已经和我一样高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希望洪儿早点成家,她想见见她的曾孙子。她闲暇时就一样工作,教我小女儿做各种家务,尤其是厨艺,她是每天晚上手把手地教着。“丫头,好好学,你妈不吃荤,你得学会做菜,让她少受点苦。”女儿喜欢学,但是偶尔也会报怨,“老妈,我是外婆的亲孙女呀,她只知道让我照顾好你。”
其实,在爹走的第二年,我领娘去看胃病,那时候只能做X线断层,医生高度怀疑娘的胃溃疡病已经癌变了,因为不具备手术条件,我一直瞒着她。可是她却一直坚持着,又和我们一起走过了十四个年头……
“珍儿,娘不能再陪你了。你爹走时,我让你把他和你亲娘一起深葬了。我走了,把骨灰扬了吧,找找埋你爹的地方,差不多就扬在山林里吧。”
继母在一九九一年的秋天,安静地走了。我和发祥把她葬在离城市不远的陵园,在她的对面我为我自己也留了一个墓穴,等我百年,我再来陪着我的娘……
【后记】我用第一人称写了母亲和外婆的故事,母亲生前一直在忙于为企业写厂志,退休后就一病不起,对于继母的恩情也就没有机会落于文字上。其实,最初我想写一篇短小说,来纪念一下外婆和母亲之间的母女情谊。提笔,太多真实的故事围绕着我,不得取舍,也不想过多的艺术化。临时决定改用第一人称,用母亲的语气写了这篇散文《继母》,在清明节要来临之际,祭奠一下我的外婆和母亲。在哈尔滨东部的卧龙岗墓地,外婆和母亲相对而卧,她们在青山碧水间,彼此遥望着,再续母女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