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侧房里传来公公那沙哑的哭声时，柳叶眉止住了哭声。她知道，老来失子的公公比自己更难过，她不能再刺激年迈多病的老人了。她压抑住自己的悲伤去厨房做饭了。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官的日子，也是农历中的小年。传说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议事，农村习俗这一天要向灶神供奉芝麻糖，意思是粘住灶王爷的嘴，不让他在玉帝那儿乱说话。柳叶眉没什么心情去买什么芝麻糖，她依然默默地做着家务活。放假回来的两个孩子也变得格外懂事，杨柳帮妈妈收拾房间，喂鸡喂猪；而比她小两岁的弟弟杨林不是看书写作业，就是一个人静静地摆弄自己收藏的小玩具。家庭的变故让两个孩子沉默了好多，好像一下子成熟了。
　　 杨大炮慢慢踱进了正房，他看了看正在绱鞋的儿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脏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小布包，从里面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儿媳：“柳儿妈，这是以前志安给我的零花钱，我花不着。你拿着去给两个孩子买件新衣服，顺便割几斤肉，过年了……”柳叶眉看看老人手中的钱，把鬓边散乱的头发往耳后抿了一下，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爹，我有钱！孩子们有衣服穿，不用买新的！昨儿柳儿她二舅捎来了二斤肉，不用买了！您把钱收起来留着慢慢花吧！”
　　 杨大炮嗓门提高了：“咋？没了志安咱就不过年了？快接着，给孩子买衣服去！”他把钱放在柳叶眉面前的针线筐里转身就往外走，差点与门外一个正准备进门的人撞个满怀。
　　 “你？小四？！”看清楚来人，杨大炮和柳叶眉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叫道。
　　 来人正是任小四。
　　 任小四提着两个塑料袋，一进门就对杨大炮和柳叶眉笑了：“是我啊！过年了，我来看看杨爷爷和孩子们！”杨柳和杨林也围了上来亲热地叫着：“四哥！”屋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了。
　　 任小四打开塑料袋，先拿出两包塑料纸包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递给杨柳和杨林：“这是今年刚流行的羽绒服，穿上又轻巧又暖和，每人一件！”然后又掏出两个纸盒递给杨大炮：“爷爷，这是您喜欢抽的金玉牌的老烟末子，听说是用蜜炙过的，抽了不上火不咳嗽！”
　　 他又从另外一个塑料袋里掏出了几袋东西递给柳叶眉：“眉婶，这是一只烧鸡，两斤糟鱼干，还有五斤猪后腿肉，对了！”他又拿出两个纸盒子：“这是两瓶葡萄酒，孩子们最爱喝！”
　　 柳叶眉呆呆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任小四，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她的鼻子禁不住开始发酸……
　　 杨大炮不停地在抱怨：“这孩子！花这钱做什么？你让俺怎么过意得去呢！太破费了！”
　　 任小四抬起头来，他的眼圈红红的：“爷爷，志安叔是为了我才……我说过，我以后就是您的孙子，我会好好地孝敬您，照顾两个孩子的！”
　　 杨大炮不停地用袄袖揩着眼睛，两个孩子也全然没有以前得到新衣服时的欢呼雀跃，一屋人就这么沉默着。
　　 还是任小四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气氛，他又在往外掏东西：“杨林，你看，这是给你的！”只见他变戏法似地从包里拿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啊！炮仗！还有烟花！”杨林高兴地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瞧瞧，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啪啪啪……”杨林在院子里点燃了一挂爆竹，顿时这个沉寂的院子充满了浓浓的年味。
　　 傍晚，天空飘起了朵朵雪花。任小四向杨大炮和柳叶眉道了别准备回十里地外的任家庄。柳叶眉看看漫天雪花，有心挽留任小四留宿一夜，但她看了看杨大炮，把话咽了下去。
　　 杨大炮紧紧拉着任小四的手：“好孩子，你爹没了，你到家怎么过年啊！爷爷不是虚留你，你要不嫌弃，就和俺一起过年吧！”
　　 任小四笑了：“哪有在别人家过年的道理？我大哥早就给我捎信了，今年我去他家过年！你们放心吧！以后我得空就来看您！”
　　 纷纷扬扬的雪越下越大，不久任小四的身影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刚过破五（正月初五），杨大炮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固执的他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治疗，他冲闻讯来探望他的女儿大发脾气：“我的毛病我知道，怕个球！大不了伸了腿，抿了嘴，花那冤枉钱干什么？”他的女儿也无可奈何，她和柳叶眉商议了半天，只好去镇上请了一个老中医，为老人诊疗了一番，抓了几副中药先让老人吃着。
　　 杨大炮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这儿的男人都爱抽本地产的一种粗加工的旱烟叶子，所以十个男人就有八九个咳嗽哮喘的。杨志安的意外死亡大大加重了老人的病情，使老人的身体每况俱下。听着杨大炮日夜不停而且日渐加重的咳嗽声，柳叶眉的心揪得慌。
　　 过了元宵节，杨林也返校上课了。而他的姐姐杨柳，因为是初三毕业班，初七就回校补课了。
　　 柳叶眉精心伺候着公公，可半个月过去了，中药吃了十几副，杨大炮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这天，杨大炮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过后，居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柳叶眉吓坏了，她大惊失色：“爹，您别硬撑了，咱去住院治吧！我立马给俺姐捎信！”
　　 杨大炮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喘着说：“怕什么！不就是一口血吗？值得吓成这样！柳儿妈，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柳叶眉坐在了床边的一只杌子上，她递给老人一碗热水，杨大炮喝了几口水，慢慢平定了下来。
　　 杨大炮未及开口，一行老泪顺着他那黝黑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柳儿妈，自从没了志安，这个家全靠你撑着，真是委屈你啦！……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老人说不下去了。“爹，您别说了！”柳叶眉站起来为老人轻轻地拍打着后背，泪水也无声地在她脸上流着。
　　 “柳儿妈，你还这么年轻，按理说不该让你这么熬着……现在时代变了，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你们当时是转亲，你要一走，他们两家人也就散了……再说，还有柳儿，林儿，他们可怎么办啊！还有咱家志安辛辛苦苦建的这一处好宅子……”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柳叶眉哭着说：“爹!爹！你不要担心，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着志安建的这处宅子，还有柳儿和林儿。你放心好了，我不改嫁！”
　　 杨大炮止住了哭声：“好孩子！委屈你了！小四倒是个好孩子，唉！可惜他太小，你们也错着辈份！不然，你可以招赘他上门……”
　　 柳叶眉使劲儿地摇着头：“小四还是个孩子呢！我这个残花败柳，怎能去糟践他？爹，你别这么想了，要不以后我就不让他登咱家的门了！”
　　 “哦，……那就当我胡咧咧吧！柳儿妈，我看来是撑不了几天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看在志安对你不薄的份上，你可要好好抚养林儿，给咱老杨家传一脉香火啊！“杨大炮冲着柳叶眉合手作揖。
　　 柳叶眉握住了老人的手扶他躺下：“爹，我记住了，您好好养病，您会好的！”
　　 两天后，得到消息的杨大炮的女儿女婿和柳叶眉一起把杨大炮送进了市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肺癌晚期。
　　 任小四也赶来了。杨大炮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住院不到半个月，就病入膏肓了。临终前，他死死盯着柳叶眉，柳叶眉哭着说：“爹，我记得你说的话呢，你放心走吧！”杨大炮呆滞地转动着眼珠，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亲人，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孙子杨林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了安详的微笑，阖目而逝……
　　 办完了杨大炮的丧事，任小四才又跟着一个建筑队出外打工了。
　　 一年内接连失去两个亲人，柳叶眉的脸上再也露不出一丝笑容。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让她觉得不仅仅是寂寞和冷清，还有莫名的恐惧。白天她拼命劳作，去责任田里伺弄庄稼，在家里喂鸡喂猪，收拾房间，让自己时刻处于一种忙碌状态，无暇去想其他。傍晚天一擦黑，她就关门闭户，早早地躺进被窝里。她最奢盼的事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因为半夜醒来，她会无法安睡，哪怕夜猫子的一声嚎叫，耗子弄出的半点声响，都会让她非常害怕，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抖得像寒风中的树叶……
　　 每逢周末两个孩子回家，那是柳叶眉最开心的时刻，这个荒凉的家里也才会露出一丝生气。
　　
　　 过了小满，麦子就黄梢了。有些旱地的麦子已经成熟。在外打工的男人们也陆续返家帮家人夏收了。
　　 这一天，柳叶眉一大早就起来，她喝了两碗昨天下午的剩饭，带上昨晚烙好的面饼，灌了一鳖壶（军用水壶）开水，拿起磨好的镰刀和扁担、棕绳就出门了。她家的地在村边的山后岭坡上，路远，也不是水浇地，麦子早就熟了，再不收麦粒就都炸到地里了。这可是他们一家人的口粮啊！她可不能让这些快到嘴的粮食掉到地里！
　　 她准备上午割半块地，中午在地里简单吃点东西，下午再把麦子一担担挑到村边的打麦场上。
　　 当她赶到了地里，天边才露出鱼肚白，太阳还未从山后露出脸。
　　 一到地边，柳叶眉就听到从自家的地里发出一阵阵“嚓嚓”声，好像有人在割麦！柳叶眉的心一阵紧张，小偷？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在那儿？”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眉婶！我是小四啊！”
　　 柳叶眉提溜起来的心扑通一声放进了肚子里，她擦擦额头上惊出的冷汗，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地边，向地里走去。
　　 看来任小四来了好一段时间了，一大片麦子倒在了他的身后。
　　 “小四啊!你啥时从外地回来的？你家的麦子收了吗？”柳叶眉和任小四并排割着麦子。
　　 “收完了！我前天回来的，我的那点地，一个下午就割完了。眉婶，你还好吧？两个孩子学习怎么样？”
　　 “都好！小四，又麻烦你了！”
　　 “婶，别说这话。咱快收吧!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还有雷阵雨呢！咱赶天黑把麦子弄回去找油纸蒙好，可千万不能让雨给淋了！”
　　 两个人再也顾不上说话，只听见镰刀割麦子嚓嚓的声音。当太阳晒到正头顶的时候，一大块地的麦子终于全割倒了。
　　 他们坐在地边的树荫下开始吃东西。细心的小四带来了几个桃子和一袋蛋糕，配上柳叶眉带的烙饼和凉开水，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任小四打量了一下柳叶眉：“眉婶，半年不见，你瘦多了！也黑了！”柳叶眉扑哧一声笑了：“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老了！”“老什么啊！眉婶还像以前那样好看!比电影明星都好看！”任小四开起了玩笑。本地有句俗话：耍婶不耍叔，耍叔拿掌呼。意思是侄子辈的人和婶子开玩笑是正常的，但不能拿叔取笑。
　　 柳叶眉看了看任小四：“小四，你今年多大了？该娶媳妇了吧？”
　　 任小四故作委屈地说：“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哪个大姑娘能瞎了眼看上我啊！就打一辈子光棍吧！除非婶子可怜可怜俺给我说一个像你一样贤惠的媳妇！”
　　 柳叶眉抓起一个小石子砸了小四一下：“就你贫嘴！以后有了这媒茬我给你说一个！”
　　 两个人匆匆打过尖，一人挑起一担麦子往村里走去。
　　 几个来回，柳叶眉就汗湿衣衫，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任小四心疼地说：“婶，要不你歇一趟，让我去挑吧！”
　　 柳叶眉看看天边开始聚集起来的乌云，焦急地说：“不行，你看天要变了，咱抓紧时间挑吧！”
　　 当渐渐阴暗的天边隐隐传来一阵闷雷声时，两个人终于把麦子全部挑到了村边的打麦场上，用一大块塑料纸蒙得严严实实的。村民们都在忙碌，有人认出了任小四，也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又去忙了。只有两个妇女看了看柳叶眉和任小四，低声窃笑着使了个眼色。柳叶眉装作没看见。
　　 回到了家里，柳叶眉开始烧火做饭。任小四帮忙烧火，柳叶眉和面擀面条，十几分钟后，一锅香喷喷的鸡蛋面条汤做好了。
　　 任小四狼吞虎咽地吃着，还忘不了耍贫嘴：“眉婶做的饭就是好吃！比大城市的饭店里的饭都好吃！”柳叶眉一边抿着嘴笑，一边劝他多吃点。
　　 吃过饭，柳叶眉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她招呼任小四：“小四，你先洗个澡吧!我去屋里了！洗好叫我一声！”
　　 任小四答应了一声，柳叶眉就进屋里了。
　　 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水声，柳叶眉的心不由得有些微微躁动：自从志安去后，她很少和别的男人接触。即使在大街上偶尔见了村里的男人，她也是打个招呼低头一笑赶紧走开。她也遇到过某些男人那饿狼般的炙热的眼神，甚至明来暗去的半真半假的言语挑逗，但她却视而不见。她是个传统内向的女人，不想去招蜂引蝶，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让地底下的志安不得安心。
　　 她又想起了那天杨大炮说的话，不由得深深叹息：可惜小四是侄子辈的，年龄也比自己小好几岁，不然……她的脸发热了，目光不由得向窗外瞟了一眼。
　　 借着院内不太明亮的灯光，任小四赤裸着身子在打香皂，他的体格匀称，健美，透出一种青年男子特有的活力。柳叶眉看了一眼，心就通通地跳了起来，她忙收回了目光，为自己的心猿意马感到羞耻。
　　 任小四洗完了，他隔着门叫道：“眉婶，我洗好了，我去侧房休息了，你也洗洗早点休息吧！”柳叶眉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到任小四关上侧房的门，柳叶眉才来到院子里。她重新兑好了洗澡水，脱光衣服躺在了澡盆里。舒适的温水浸泡着她疲乏的身体，使她忍不住发出几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