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哭得如同梨花带雨一般的杨柳，任小四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对那个丧尽天良的吴仁智，他恨不得马上揍出他的花花肠子来！对杨柳，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严厉地训斥着这个单纯而懦弱的女孩子：“杨柳，你怎么这么傻啊！这么容易就被那个畜生给骗了？你出了这么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你妈妈？或者向领导反映，就是给我说一声也不会弄成这个结果啊！你太糊涂了！”
　　 杨柳只是呜呜啼哭，任小四叹了口气：“唉！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今天晚上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陪你上医院！”
　　 第二天，任小四陪同杨柳来到省医院妇科，他以家属的身份在各项检查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主治医生办公室。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大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任小四递过来的几张检查报告单，仔细看了一会儿，对任小四说：“：你是患者的爱人吧？”没等小四答话，她就严肃地说：“你爱人不能做引产手术！”坐在旁边的杨柳一惊：“为什么？”
　　 女大夫说：“你营养不良，严重贫血，心脏功能也不太好；再说B超显示，你的卵巢上还有一个肿瘤，如果引产会引起生命危险！”
　　 杨柳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这么糟糕。作为一个妇科医生，她为很多患者解除了病痛折磨，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健康。
　　 杨柳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大夫，我不能做引产手术，怎么取掉这个孩子啊？”
　　 大夫诧异地看了看她：“为什么要取掉这个孩子？你应该生下来啊！你们这是第一胎吧？孩子发育得很好。你生过孩子以后，再来做个肿瘤切片检查，如果肿瘤是恶性的，就得摘除整个卵巢。所以这个孩子可能是你今生唯一的一个孩子了!回家加强营养，好好保胎！”
　　 杨柳欲哭无泪，任小四也被这突发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
　　 两个人又回到了他们住的小旅馆。看着暗暗啜泣的杨柳，任小四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四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有脸活下去啊！我不想活了！……”杨柳边哭边说。
　　 任小四抱着头，他愁得使劲儿揪着自己的头发，止不住长吁短叹：“杨柳，别这样!你还年轻，我们好好想办法。要不我去找那个姓吴的？让他和他老婆离婚，然后娶你！”
　　 杨柳使劲摇着头：“我死也不想再见那个骗子了！他这种畜生不会为了我牺牲他现有的一切的！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突然，杨柳跪在了任小四面前：“四哥，你娶我吧！你要不嫌弃我，我给你当老婆！”
　　 任小四听到她的话大吃一惊，怒斥道：“杨柳，你疯了！你把四哥看成什么人了？啊？你不要这么作践你自己！”
　　 杨柳使劲抱住任小四的腿：“四哥，你是个好人，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我知道你疼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我们马上结婚，我生下这个孩子，好好跟你过日子！”
　　 任小四心乱如麻，他扶起杨柳，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坐在了她旁边。
　　 说实话，如果没有和柳叶眉以前的那层暧昧，任小四可能会不计较杨柳的不检点，和她结婚，帮她遮丑。因为杨柳确实是一个单纯美丽的孩子，是啊！孩子，任小四一直把杨柳看成一个可爱的孩子。在她身上，他倾注的全部是浓浓的亲情和深深的父爱！尽管他比杨柳只大了六七岁。
　　 望着杨柳明显笨重的腰身和憔悴不堪的面容，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境地了，有哪个男孩子会不计前嫌捡个绿帽子戴在头上，抚养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来历不明的野种？况且，杨柳的身体也不容乐观。如果自己拒绝，不是把杨柳推上绝路，就是把得知真相的柳叶眉给活活气死。任小四沉默了好久，对杨柳说：“你先休息，明天我们先回我的老家，这事以后再说。”
　　 第二天，任小四把杨柳安置到了他乡下的老家，他请大哥家的女儿和杨柳作伴，他对杨柳说自己去工地上处理一些事情，几天后回来。
　　 半个月后，任小四回来了，他告诉杨柳：他安排好工地上的事又去了一趟省城，找到了吴仁智那个畜生，暴打了他一顿，然后逼他动用关系把杨柳调离了原来的单位。出了这档事，杨柳是不能在原单位呆下去了。任小四说：再停几天，杨柳就可以去市里的另一个医院报到了。
　　 杨柳暗暗感叹任小四的细心。现在她真的从心底里喜欢上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
　　 当任小四和杨柳一起站在柳叶眉面前时，柳叶眉的惊讶远远大过了欣喜。
　　 不过是短短两三个月不见，杨柳憔悴了很多，好像久病未愈。可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表明她至少有四五个月身孕了。可是面对着女儿身边的任小四，柳叶眉张了张嘴，把满腹疑虑咽了下去。
　　 进了屋里，杨柳和任小四都没有坐。还是杨柳嗫嚅着开口了：“妈，我要和四哥结婚了！”
　　 正在拿暖壶给他们张罗着倒水的柳叶眉心内一惊，手止不住猛一哆嗦，水杯掉在地上“啪”地摔了个粉碎！小四飞快地走上前，关切地问：“眉……眉婶，你没事吧？”柳叶眉镇定了一下，她没看身边表情复杂的小四，直视着杨柳：“孩子……是你四哥的？”杨柳躲避着母亲探寻的目光，慌乱地点了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柳儿，你怎么没向我透露过一点风声呢？”柳叶眉有些虚弱地坐在了凳子上。
　　 任小四坐在一边，抱着头闷声不响，杨柳不自然地向母亲解释：“我很早就喜欢四哥了！你不是常说，四哥是个好人吗？为了咱家，他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四哥的条件也好了，我跟着他不会受苦的。妈，你放心吧！”
　　 柳叶眉忍住即将落下的眼泪：“既然你们都生米做成熟饭了，我怪你们也没什么用了！赶快选个好日子把事办了吧！越晚越丢人！……你们坐着，我去做饭！”她说完走出了房间。
　　 杨柳看妈妈进了厨房，对任小四苦笑了一下：“四哥，你别怪妈妈脸色不好，我知道她不愿意我们成亲，因为你比我大好多……还有我妈妈以前一直跟我说要我找个城里有正式工作的，我让她失望了！”
　　 任小四抬起头，向门外看了看：“柳儿，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如果不是你强求，我死也不会想到和你……”“四哥，别说了，都怪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四哥，你对我的好我记着呢，以后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的！”
　　 小四站了起来：“柳儿，你去屋里床上躺会儿吧！我去帮眉婶做饭！”
　　 任小四进了厨房，看到柳叶眉正在择菜，她的神情恍惚，眼中蓄满了泪水。
　　 任小四默默地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放乱了的菜整理好，心疼地看了看她：“眉，对不起……”“叫我眉婶！”柳叶眉突然大声叫道。任小四低下了头：“眉，你不要这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以后你会明白的！不管怎样，我会好好对待你，把你当做亲人看待！”
　　 柳叶眉压抑着自己的哭泣：“你怎么能这样？！小四，你让我以后怎样见人？外面那么多好女人，你为什么偏要找杨柳？”
　　 小四默然无语，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真相告诉柳叶眉，因为那将是对她和杨柳更大的伤害！望着痛不欲生的柳叶眉，他的心里也在暗暗地流泪，不！流血！
　　 饭桌上，三个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语地吃着午饭。任小四第一次感觉到柳叶眉做的饭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临走时，杨柳告诉妈妈：她想趁“五一”长假把婚事办了。柳叶眉简单叮嘱了女儿几句，目送他们出了大门。
　　 漫漫长夜，柳叶眉又一次孤枕难眠。
　　 这么多年了，柳叶眉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面对这孤独寂寞的夜晚，任何风吹草动再也不会让她害怕了。儿子杨林毕业后在镇中学教学，并娶了他的大学同学，他们在县城租了房子，一个星期回家探望柳叶眉一次。柳叶眉也曾经多次关心地询问女儿的终身大事，可是女儿自小就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总是说没有合适的，没想到最后竟然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震撼!
　　 柳叶眉从枕头下摸出那串玉石佛珠手链。这只手链是几年前小四最后一次和她亲热时送给她的，从那以后两个人彻底断了那种关系。柳叶眉每天晚上戴上这串手链，心里默默回味着和小四在一起亲热的每个细节，每一次回忆都带给她无限温馨和甜蜜，她就是靠这点可怜的回忆做伴来打发一个个漫漫长夜的。
　　 可是，现在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然要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了！柳叶眉无法想象以后如何平静地面对他！而自己和他过去的一切也是万万不能让女儿知道的!苍天啊！我上世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对待我？我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柳叶眉的泪水打湿了枕巾，浸湿了那颗颗佛珠。她觉得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离“五一”假期不远了，柳叶眉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了杨柳要和任小四结婚的事。杨林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吃惊，但他很尊重姐姐的选择的，再说任小四他也不陌生。在他心里，早已把任小四当成了除了母亲和姐姐之外最值得信赖的亲人了。于是杨林和爱人专门回了一趟老家，和母亲商议了很多有关姐姐办喜事的细节。当他看到柳叶眉的神情有些萎靡不振，关心地嘱咐妈妈不要太劳累了，有事给他打招呼。
　　 柳叶眉开始张罗着给女儿做嫁妆。面对村民们好奇地猜测和议论，柳叶眉装聋作哑，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女儿幸福，自己受再大的委屈也无所谓!别人的嘲笑和议论就当刮了一阵耳旁风吧！时间会平息一切风言风语的。
　　 除了给女儿做了几双新棉被，柳叶眉还做了几套婴儿的小棉衣和小褥子。她知道女儿不会做针线活，针针线线都细织密缝。一针针扎在柔软的棉布上，也仿佛扎在了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泪水一滴滴洒在崭新的棉被和棉衣上……
　　 终于到了杨柳成亲的日子了，前一天杨柳就给柳叶眉打来电话，说她第二天早上要在县城美容院盘头化妆，当天早上赶到家。柳叶眉一大早就起来，她找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换上，简单梳洗完毕，左邻右舍和亲戚们就陆陆续续过来送贺礼了。
　　 柳叶眉和杨林热情地招待着亲朋好友，以往平静的小院里开始人声鼎沸，切菜的声音、炒菜的香味伴随着一阵阵欢声笑语和着五月的暖风向四周蔓延开来，透出一种喜庆的气氛。
　　 浓妆淡抹的杨柳在两个女友的陪伴下从县里赶回来了，大家纷纷赞扬今天的杨柳好漂亮！也有人说和以前的柳叶眉一样水灵，甚至有几个婶子、嫂子辈的女人拿柳叶眉开起了玩笑。
　　 “啪啪啪……”一阵阵鞭炮在村口响起，几辆小轿车鱼贯进入了杨树屯，迎亲的车队来了。
　　 村里管事的安排任小四等新客在正屋就坐，摆上了烟，茶，糖果瓜子和简单的酒菜。有几个小青年在闹嚷着给小四要喜钱，不然就不给开箱钥匙。本地的规矩，没有开箱钥匙，就拿不走新娘子的嫁妆。
　　 小四从口袋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马上被众人哄抢一空。
　　 杨林招呼娶亲的随行人员开始往车上搬运陪送的棉被，彩电，洗衣机等嫁妆，穿着白色婚纱的杨柳也在伴娘的陪同下从侧房走了出来。她和任小四准备拜别母亲，就要出门了。
　　 柳叶眉被两个妇女拖了出来，摁倒在正房门前的一张椅子上。
　　 杨柳和任小四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众人铺好的苇席上，深深地叩了一个头。当听到小四和杨柳一声“妈”字喊出口，柳叶眉的身体禁不住微微抖动了一下，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杨柳和小四的眼中也开始有泪花闪动，身边的人开始劝说：“今天是柳儿大喜的日子，都不许掉泪啊，多不吉利！新娘子快上轿了!不然就误了吉时了。”
　　 车队伴随着阵阵鞭炮声渐渐远去了。
　　 第二天是新娘回门的日子，任小四和杨柳拿着几包礼盒在家门口下了车。
　　 邻居麻婶粗门大嗓地在叫门：“他眉嫂！柳儿来回门了!快出来接客！”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柳叶眉露面。
　　 杨林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用围裙擦着手，热情地给杨柳和任小四打招呼：“姐，四哥，你们来了？妈刚才还在，她交代让我做几个菜招待你们，妈——！”他喊了几声，也不见回音：“咦？她到底去哪儿了？”
　　 杨林开始在每个房间里寻找，麻婶也跑出院门去村里寻找。
　　 突然，杨林在侧房里叫道：“四哥，姐姐，这儿有几包东西，妈妈说让你们今天带走！”任小四和杨林匆匆走进了屋里。
　　 只见床上摆放着几个崭新被单裹着的大包袱，其中一个包袱上放着一串绿色的佛珠手链。杨柳打开了包袱，只见里面全是婴儿的小棉衣，小棉被，甚至还有一包用旧棉布撕成的小尿布，一股热泪涌出了杨柳的眼眶。任小四拿起这串熟悉的手链，心中隐约腾起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麻婶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我在村里四处打听了，听村西早起放牛的杨老犇说，他好像看见一个很像眉嫂的妇女刚才端着洗衣盆往河边走了……”
　　 任小四飞快地跑出家门，往河滩跑去，杨林拉着杨柳紧随其后。
　　 柳叶眉静静地站在清水河边的一块岩石上，她望着这熟悉的青山绿水，回忆着自己坎坷的一生，她忘不了她和初恋情人赵大伟在河边柳林里的羞涩初吻，忘不了新婚之夜从这里传出的那缠绵哀怨的笛声，忘不了亲爱的老公杨志安在河边陪她洗衣洗菜，忘不了任小四和两个孩子在河里玩水戏耍，摸鱼捉蟹……
　　 柳叶眉任由泪水在脸上倾泄，她不愿意让自己曾经心爱的男人活在过去的阴影中。她想起杨柳结婚时任小四的那一声“妈”是多么尴尬和无奈！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横在女儿和小四幸福生活当中最大的障碍……
　　 清爽的河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也吹来了一阵熟悉的叫喊声，柳叶眉回头看看远方狂奔而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惨然一笑，转身投入了河中……
　　 任小四奔到河边，他顾不上脱衣服，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小四费了好大劲，才摸到了柳叶眉，浸透水的衣服变得格外沉重，任小四拖着柳叶眉奋力向岸边游去。忽然，他们被一股暗流卷入了一个漩涡，巨大的水流又把柳叶眉旋转到了河底。任小四猛吸一口气，又一次潜入河底，摸索半天，才抓住了柳叶眉的衣服，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柳叶眉推送到岸边，匆匆赶来的杨林使劲抓住了柳叶眉的衣服把她拖到了岸上。当他转过身来拉任小四时，却发现河面上早已没了小四的任何踪影。
　　 杨林冲着赶来的杨柳喊道：“快去村里叫人！”他三下两下脱掉衣服，跃入了河里。
　　 不多时，几个村民拿着渔网，铁钩匆匆赶来了。他们在杨林的指挥下在河里搜寻打捞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杨柳和几位妇女护送昏迷不醒的柳叶眉往医院赶去，杨林带领村民继续顺着河滩去下游寻找。
　　 两天后，从医院传来好消息，柳叶眉经过救治转危为安了。同一天，任小四的尸体也在离家几十里的一个河滩上被人发现了……
　　 碧波荡漾的清水河日夜不息，打着岁月的漩涡继续唱着欢快的歌，绕过杨树屯一路向东流去。清澈的河水荡涤着岁月的尘埃，也渐渐在磨灭着生活留在人们心里的沉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