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牛都处于不吃不喝的状态。牛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牛，应该具有人的思维还是应该具有牛的思想，人与牛到底哪里不同。牛病倒了，只剩下了半条命。牛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告别这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寻找真正的自我。
　　 那天晚上，大娘也不吃不喝，就守在牛的身边，陪着牛说话。牛觉得死之前有这样一个知音人，做牛这一辈子也值得了。就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大娘说：“牛呀，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大娘还没有死，你怎么能舍大娘而去。大娘知道你心痛。当初你大爷去世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不吃不喝，就是等死。觉得这个世界都崩塌了，什么也没有了。你没有见过大爷，这样说，你可能并不是很明白。可是我挺过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大娘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牛半眯着眼看着大娘，安祥地靠在大娘的身边，听她诉说心里话。大娘说：“你大爷死之前，攥着我的手说，‘要把这个家给撑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这个家可以没有我，但是不能没有你，’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身上挑的担子有多重。我肩上挑是一整个家。牛呀，你说 我能放下吗？”
　　 牛陷入了苦思之中，人和牛还是有共通点的。只是牛没有人那么复杂。牛被人类驯化之后，就失去了野性。如果在野外，必定也会面临同样的选择，本质上并没有差别。牛眨了两下眼，表示认同。
　　 大娘继续说：“所以牛呀，我们是一起挑着这个家的，我还没有死，你怎么能死。大娘不允许你这么快就离开。”大娘搂着牛说了一夜的话，流了一夜的泪。
　　 时至今日，牛在心中依然感激大娘。如果没有了大娘，牛可能不会活到今日。
　　 那天早上，东觉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牛屋，东觉咆哮着：“妈，你怎么和一头牛睡在一起，这头病牛，不要也罢，害我们花了那么多钱，不死也没用了。明天我就叫人把它杀了，看着眼烦。”
　　 大娘猛然惊醒，冲到东觉的面前，吼道：“你们就知道拉牛耕地，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过牛了，牛快死了，你知道么。”
　　 东觉说，：“死了不正好么，换钱买一头小黄牛。比它强一百倍。”他用命令的语气喊道：“你跟我回去，这事不用你管了。明天我叫人过来把它拉走。”东觉冲过来拉住大娘的手，大娘一把挣脱，指着他说：“你敢，我死给你看。平时没有一个人来看我，我苦在心中，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你们都以为我是疯子，对着牛说胡话。我没疯，牛比你们有感情，牛知道我心中的苦。你们连牛也不如。我恨你们。”大娘哭了，洒了一地的泪水。东觉一把将大娘强行拖走。
　　 没有想到大娘竟然被人说成是疯子，这都是自己的错。如果自己表现得不像人，那也不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了。牛的心中流下一滴滴的血泪。牛对于自己有人思想这一点再次表示了深深的怀疑。牛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别的牛，它们都劝它，：“牛就是牛，如果具有人类的思想，那在人与牛的两个世界之中都活不下去。”牛沉默了，深深地沉默了。
　　 为了大娘，牛再次向命运发起冲锋，它竟然奇迹般地不药而愈，还变得比以前更为精神。但是大娘却好像突然老了许多，铲牛粪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牛知道大娘病了，但是大娘没有把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大娘只把心里话告诉牛。牛在心里对大娘说：“大娘，别太累了。要注意身子。”大娘好像能听懂牛的心理话，大娘笑着说：“牛，大娘知道你心疼大娘。大娘苦了一辈子，有你陪在身边已经很满足。”牛想呀，有时候，人都不如牛来得实在，人太复杂了，没有牛那么单纯。大娘为了牛付出太多了，牛应该加倍报答大娘。
　　 又是一年开春时，牛再次生下一头小牛，是一头小母牛。牛的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意。可是又临近春耕，家里没有了牛这可不行。
　　 大娘再次与家里人闹翻了。大娘坚决不让家里人拉牛去耕田，这会落下病的。可是家里人却一定要拉，如果不拉，家里的地荒了，那一家人的生计就没着落。
　　 这可怎么办？大娘犹豫了，大娘迈着颤颤的步子走到了牛的身边，轻轻地摸着牛的脸，问道：“牛呀，你叫大娘怎么办？你还能拉犁吗？”
　　 牛艰难地点点头。因为在牛的世界之中，生存为王，能活下去就已经是庆幸了。大娘抱着牛哭了好久。
　　 牛终于还是被套上了轭头了，牛艰难地跋涉在田野上。自己走慢一步，就会招来一顿不知轻重的鞭打。牛就是牛，就算是具有人的思维又如何，只会招来横祸，也许是自己，也有可能是别人，牛沉默了。
　　 自己生完了第六个孩子之后，牛彻底瘦了下来，变得皮包骨。只剩下一副骨架子，甚至连走路也颤悠悠的。大娘的家里人就开始打牛的主意，因为他们觉得牛老了，拉不动犁头了，生命也应该走到尽头了。
　　 牛看见田地里的怪物越来越来，它们在田野上放肆奔放，耕种着大地，效率是牛的十倍，看来取代牛是大势所趋。而且牛的同伴也是一年比一年少，前几年还有差不多几十头，到现在不足二十头，相信再过几年，就真的是一头也可能看不见了。
　　 大娘老了，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有一天在清理牛粪的时候就晕倒了，大娘从此之后就告别了这份工作。由儿媳妇东觉嫂来打理。东觉嫂的脾气很不好，一感觉到不对劲，就用鞭子狠抽牛。牛对于东觉嫂是充满恨意的。
　　 一天早上东觉嫂在清理牛粪时候，牛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碰到了东觉嫂。东觉嫂当时就如触电一般跳起来。抄起屋角的鞭子就狠抽过去。牛挨了几鞭子，身子不自然地后退了两步。就在这时，牛蓄足力量向前猛冲，一把将东觉嫂撞倒在地。牛不敢用蹄踩她，这里不是野外，不然的话，东觉嫂是死定了。牛随即后退。东觉嫂倒在牛粪上面，身上沾满了牛粪。东觉嫂哭着跑了出去。
　　 到了晚上牛遭到有史以来最惨的一次鞭刑。东觉直接下了死手，他要活活打死这头犟牛。可是打到一半，大娘柱着棍子颤悠悠地来到屋里，把东觉手里的鞭子拉了下来，这才保住了牛的一条性命。大娘把这些恶毒的人类给轰出去，把门关上，和牛说了一夜的话。大娘把这一生想说的话都告诉了牛。从那一夜之后，大娘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一眼牛。
　　 外面的鞭炮硫磺味还弥漫在空中。牛被东觉拉到另一间小屋之中，临走时，牛似乎看见了大娘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白布。大娘辛苦了一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回。
　　 牛被关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鼻尖游走着稻杆的香味。牛把自己的欲望关了起来，牛开始不吃不喝，它要捍卫一头有思想的牛的尊严。牛要永远陪着大娘，等待着来世，当个有想法的人。东觉一家子也放弃了它，因为它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牛想起这些的时候，长叹一声，它很不舍地看一眼旧屋，等下就要被人拉走了，牛要终结自己悲惨的一生。还是做人好，做人有自己的尊严，做人有自己的思想。牛哈哈大笑，笑声洒在阳光之中，像人一样笑得很坦荡，很实在。牛安然面对自己的命运，下一世，牛要做个堂堂正正，有思想的，有成就的人。
　　 岁月的风轻轻刮过，翻起陈年泛黄的记忆。这是牛的一生，当中何尝不是人的一生，苦乐自知，生死由命。有些东西会被历史铭记的，有些东西值得我们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