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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小麦青青 ——知青与乡村故娘的爱情


作者:三月楚歌 秀才,1583.4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384发表时间:2015-05-24 22:27:10
摘要:知青和乡村故娘相爱的故事。

小麦青青
   杨家兰跑到小阁楼,不知道和肖叶峰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板着一张脸,闷闷不乐。
  
   七
   在此后的时间里,肖叶峰故意疏远杨家兰,但杨家兰故意创造机会,也要和他在一起。
   在集体干活的时候,她死皮赖脸也要和肖叶锋分在一组。摘花生分在一组,割水稻分在一组,翻地分在一组,扳苞谷还是分在一组。肖叶锋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上海来的,读过几年书,长得白一点,说话弯弯绕绕的么?肖叶锋一点也不像我们苗疆的爷们儿。
   但她就是喜欢了。就算不喜欢,赌气也要喜欢了,更何况不赌气也喜欢呢。
   父亲不敢去找肖叶峰,找肖叶峰,杨家兰就会找他算帐,甚至和他拼命。
   杨家兰呢,父亲更不敢去找她,她一点也不待见他。长大了,和小时候真的不一样了。
   不过,父亲有信心,肖叶峰早晚会回上海,他们走不到一块儿去。
  
   八
   一九七七年,父亲负责我们乌约生产队的牛队。
   二十多条牛,有黄牛,有水牛,他一个人放。
   天未黑定,半月挂树梢。父亲把牛栏关好,走出牛棚时,世界已经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黑纱下的乌药,被孤独的狗吠声吵得有些寂寞。八月,是大忙季节,整个生产大队白天忙于抢收,一入夜,整个村庄就成了鼾声的海洋。以往,父亲早就关好牛回家了。今天下午,一头小黄牛跑进了后坡的林子里,父亲找遍了附近的山岗,原来它掉进了一个土坑,被困住了。身强力壮的父亲脱下外衣,跳进土坑,把近百斤的牛犊举过头顶,把它救了出来。
   父亲走在夜色下的小路上,看到一个身影,从杨家兰家的吊脚楼里飘出来。
   袅娜的身影悄悄地,飘向水碾旁的小阁楼。
   父亲站在田埂上看了一会儿,觉得奇怪,便悄悄跟了过去。
   当父亲来到小阁楼的时候,他听到了他不想听的声音。
   父亲紧紧地握着拳头,恨不能破门而入。
   父亲忍住了,他离开小阁楼,飞快地在乌药的泥巴大道上奔跑着。
   父亲觉得世界黑暗了,垮塌了,破碎了。
   他回到家,只有奶奶还在织草鞋。
   奶奶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在锅里。”
   父亲没说话,从墙角里把一个白色的塑料壶拿出来,打开,把五斤包谷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急得奶奶忙放下手中的活,奔过来抓住酒壶,大喊道:“潘泽祖,你疯了!”
   父亲醉了,倒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像块石头似的。
   奶奶怕他醉死了,用苦竹叶泡了一大壶水,直接揪着他的嘴巴就灌。
   灌着灌着,父亲哇哇地吐了出来,吐出一股股冲人的酒味。
  
   九
   第二天,父亲睡了一天,奶奶知道他心里有事,就叫有腿疾的二伯去放牛。
   睡到黄昏,父亲才醒来。醒来后,他要去找肖叶峰拼命。
   肖叶峰正在守水碾,水碾正咕噜咕噜地转。
   父亲说:“肖叶峰,你这个说话当放屁的东西,我要和你决斗!”
   肖叶峰看着父亲红着双眼,像准备要杀人,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你决斗!”
   “为什么?”
   “为了杨家兰!”
   “我打不过你。”
   “你怕了?”
   “家兰喜欢谁,那是她的自由,你打赢我又能怎么样?”
   这时候,杨家兰来了,她拦在父亲和肖叶峰中间。
   “潘泽祖,我一直都把你当哥哥看,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辈子当我哥哥。我喜欢的人是肖叶峰,我会和他在一起。你很好,很多姑娘会争着做你老婆,但一定不会是我。”
   “我不要当你哥哥,你跟他不长的!”
   “一辈子,够长了。”
   “他会回去,他一定会回去,你们不是一路人。”
   “这些都不用你管。”
   父亲无话可说,但心中的愤怒和失落无法排遣。
  
   十
   当时,我们乌药有两头大水牛,一头叫黑魔鬼,另一头叫开山斧。
   这两头牛,像山一样壮。性格十分狂暴,方圆十里,能驯服它们的不超过三人。我父亲潘泽祖是其中一位。这两头牛,如果是在斗牛开放的年代,一定是称霸一方的牛王。
   我们苗疆,虽然千百年来都有斗牛的传统,斗牛就是我们的史诗,是我们的图腾。但解放后,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保护耕牛和集体财产,人民公社下令,禁止私自举行斗牛。因而,即便我们苗疆人喜欢斗牛的习俗难以改变,也只能组织些小牛犊小打小闹,玩玩而已。
   像黑魔鬼和开山斧这样战斗力已经十分成熟的牛,是不能组织打斗的。
   一旦交战,如两山相撞,地动山摇,犄角断裂,非死即伤,后果不堪设想。
   在以往,父亲会把黑魔鬼和开山斧分开放。但是今天,他把黑魔鬼拉出来的时候,黑魔鬼见到正在半山上吃草的开山斧,好斗的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它用犄角撞了父亲一下。
   原本父亲心情郁闷,有火无处发。这一下,挑动了父亲的怒气。
   父亲松开黑魔鬼,大声吼道:“想打是不是,想打就让你打个痛快!”
   松开的黑魔鬼,犹如猛虎出笼,疯狂地向开山斧冲去。
   开山斧正在半山腰上慢悠悠地啃草,很快,它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
   它转过身,黑魔鬼已经杀到跟前,开山斧昂起头,静候黑魔鬼。
   黑魔鬼以玉石俱焚般的姿态碰撞过来。当它来到跟前,开山斧一低头,便是一声气壮山河的碰撞。在我们乌药消失了二十几年的壮观大战,在山岭上惊天动地地上演了。
   两头最好的牛王,曾经无数次怒目相视,擦肩而过,都没有机会较量。今天,它们终于有机会真枪实弹地大战一场。它们各自拿出看家本领,两强相争,犄角相撞,血肉横飞。
   当牛真正打起来时,父亲被吓住了,他飞奔上山岗,他挥舞着手中的牛绳,想叫停这两个战斗正酣的家伙。但是打斗起来的牛,早已经丧失了理智,根本无法使唤。
   很快,令父亲这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幕,发生了。
   两头大水牛,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双双从山岭上滚了下去,像一座山垮塌。
   两头最优秀的斗牛,滚到了山脚下的一块干田里,互相依然挣扎着,想要战斗到底。但从山上滚下来,它们都受了重伤,很快奄奄一息,眼睛,鼻子,都流出了浓稠的血液。
   父亲站在两头牛旁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简直是梦。
  
   十一
   牛死了,父亲因为没有保护好国家财产,被大队通报批评。
   父亲胸前吊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他的罪状:我叫潘泽祖,烧茶乡生产大队乌药组人,放牛的时候,致使我们生产队的两头大水牛打斗,跌下山谷摔死。这是一个有害社会主义建设的行为,损害国家财产,损害生产劳动,我向毛主席认错,大家不要向我学习。
   牛死后,除了父亲外,全村人分牛肉吃,每个人都乐滋滋的。
   暗地里,很多人都在感谢父亲,终于有机会吃一顿肉了。
   不过,父亲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像变了个人,不吹芦笙,也不跳舞了。每天从竹林里砍来竹子,自己琢磨着编竹篮子,后来,又学习编斗笠。父亲篾货的手艺,就是那时候学的。
   生产队也不让父亲放牛了,放牛的任务,交给了独眼的麻子叔。
   父亲拿了十余年的双劳力,也停止了。不过,父亲已经不在乎。
   弟弟妹妹都已经长大,妹妹都出嫁成家。如今,已经不会为养不活他们而操心了。奶奶自己能挣劳力,弟弟自己也能挣劳力,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最难受的,就是每天看着杨家兰和肖叶峰出双入对,特别扎眼。
   杨昌胜觉得自己没有管教好姑娘,对不住我父亲。他说:“泽祖啊,你是个好后生,这十里八乡的姑娘,你要看上哪个了,你给我说,昌胜叔给你说媒,保准把老婆给你娶到家。”
   父亲说:“我就是喜欢家兰,其他的都看不上。”
   杨昌胜很为难,说:“你看,现在那两个孩子,我也没办法。”
   父亲说:“他们不会长久的,姓肖的会回上海去的。”
   杨昌胜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但那姑娘就是死心眼啊,不知道以后可怎么办。”
   父亲说:“他走了,我会照顾家兰的。”
   杨昌胜说:“只要你不嫌弃,那都好说。”
  
   十二
   一九七八年秋天,肖叶锋接到县里面的通知,回上海去了。当大队会计把可以回家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的内心像海浪般涌动,但表面风平浪静,似有失落。他静静地来到水碾旁,那个他居住了四年多的小木屋,简单收拾行李,搭着红星拖拉机去了县城。
   杨家兰从田里回来,得知这一消息,什么都顾不上,迅速追到县城。
   五个小时后,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水塘边。天空一片阴沉。
   我父亲知道这一消息,心情无比欢畅。天空飘满了五颜六色的云彩,大水牛的犄角上都挂满了鲜花,彩色的蜻蜓飞满了村子,似乎都在为父亲最后的胜利祝贺。父亲像一阵欢快的风,掠过吊脚楼和梯田,来到水塘边,看到正对着水塘里自己影子发呆的杨家兰。父亲特别得意,他早就说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黄牛和水牛是有区别的,驴子和马也是有区别的,它们可以暂时相处,却永远也不会凑到一块去。肖叶锋只是一头误入马群的驴子。父亲认为,他和杨家兰才是一样的,生长在苗疆这片土地上的骏马,他们才是最应该在一起的。
   现在,父亲所说的一切都应验了,肖叶峰回去了,他连道别都没有说一声,更不用说带杨家兰一起回上海了。父亲在等杨家兰回头是岸,回到他的身边,求他原谅,做他老婆。
   父亲蹲在失魂落魄的杨家兰旁边,说:“我早就说过了,你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
   杨家兰像块石头,把父亲说的话当成空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水塘里自己的影子。
   父亲继续说:“驴子和马,是不会有结果的,就算生出来了,也只是骡子。”
   杨家兰说:“你不要再说了,行吗?”
   在此后的几天里,杨家兰先后到我们烧茶乡,到县里面打听肖叶峰,打听他的家乡。但是没有打听到任何结果。很多人都劝她,知青是从大城市来的,怎么会看上乡下姑娘呢!
   杨家兰没说话,仿佛失去了灵魂似的。她在想什么,或者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
  
   十三
   几天后,杨家兰死了,死在水碾旁边的阁楼里,服毒而死。
   父亲知道这个消息后,默默地把田里的活干完,然后回家,饭没吃一口,就上床睡觉。一直睡了三天,奶奶怕他睡死过去。找来左邻右舍,大爷叔伯,强行把他抬出来。
   他们撬开他的嘴,把盐巴水灌了进去。灌了半碗盐巴水,父亲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说:“我一定要杀了肖叶峰,这个狗杂种!”
  
   十四
   时间很快过去,乌药的山岗上,又长满了青青的麦苗。人们看着长势喜人的麦苗,开起了玩笑:“哦,这韭菜好好啊,晚上我们割几斤,炒了下酒!”
   “麦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从麻布口袋里面倒出来的!”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乌药人对于知青的印象,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还听村人说起。
   这时候,又一辆红星拖拉机驶在从县城到我们乌药的泥巴路上。
   刚进村,一位年轻人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他飞快地沿着梯田埂奔跑着。他跑向杨昌胜家,竹林深处的吊脚楼。这个年轻人,就是离开了我们乌药两个多月的上海知青肖叶峰。
   父亲知道肖叶峰来了,提着菜刀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杨昌胜家。
   映入他眼帘的肖叶峰跪在地上,痛不欲生。他回到家,跟父母商量好了,他要和杨家兰在一起。他要带杨家兰回上海,如果杨家兰不愿意的话,他就留下来,做一个苗疆人。
   杨家兰等不到了,杨家兰早已经去了另外的世界。
   父亲扔下菜刀,拎着衣领子把肖叶峰提起来,说:“肖叶峰,你他妈的混蛋!”说着,对他的脸狠狠就是一拳。肖叶峰像一个木偶,倒了下去。父亲又拎起他,又是一拳。
   很快,其他人阻止了父亲,他们把他押着,送回家去。
   失魂落魄的肖叶峰来到水碾旁,看着远处流光溢彩的梯田发呆。他记得他刚到乌药的时候,见到的也是这个风景。那时候看着十分美丽,温暖。此时此刻,却备感凄惶。
   夜色下来,肖叶峰钻进小阁楼,把门紧紧地关上了,一切静悄悄的。
  
   十五
   第二天,门没开,叫了几次也没人应。
   当人们强行把门打开时,肖叶峰也死了,死在阁楼里。
   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从床上爬起来,冲到阁楼,看着肖叶峰,流泪了。很多人都说,那是这一辈子,唯一一次见到我父亲流泪。父亲说:“肖叶峰,是真汉子,你们才是一对!”
   父亲出钱,做了一个大棺木,力排众议,按照我们苗疆的方式,厚葬肖叶峰。
   在我们乌药的山岭上,肖叶峰的坟地,和杨家兰的坟地挨在一块。
   很多年过去了,春去秋来,麦子青了黄,黄了又青。
   后来,生产水平提高了,不需要再种麦子了。
   再后来,漫山遍野的土地种上了茶叶,我们乌药变成了一片茶海。
   这对坟,一直静静地屹立在山岗上。坟头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在我们乌药,除了我父亲潘泽祖外,其他人都愿意说这个故事。说着说着,就叹气:多好的一对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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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一对让人唏嘘感叹的情种。一遍读下来,我们便记住了杨家兰、肖叶峰和潘泽祖这三个难以忘却的人物,同时也记住了苗彊的吊脚楼。应该可以说,这是一篇很美的情感小说。首先是他的语言美。通篇下来,都是诗一样的语言,给人营造出一种十分洗练的意境美。其次是风景美。作者用散文诗一样的笔触,把苗彊的风景,独一无二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夕阳西下,残阳落在灌满水的梯田上,一条条流畅的田埂变得流光溢彩。其三是人物美。杨家兰说话抑扬顿挫,听上去像是唱歌。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闪动着一对小酒窝。潘泽祖长相英俊,善良纯朴,敢作敢为,十二岁的他,在滂沱大雨中,操着铁犁,吆喝着大水牛,成为乌药这片土地上,最流光溢彩的风景。肖叶峰白白净净,又有文化,说着一口弯弯绕绕的上海话。其四是意境美。黑纱下的乌药,被孤独的狗吠声吵得有些寂寞。八月,是大忙季节,整个生产大队白天忙于抢收,一入夜,整个村庄就成了鼾声的海洋。总而言之,这是一篇语言、人物和意境都很美的情感小说,倾情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526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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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5-05-24 22:31:32
  一篇非常感人的爱情小说,一幅散文诗一样的苗彊风景画卷,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欣赏佳作,问候作者。欢迎,赐稿江山,为江山文学百花园增绿添彩。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月枫林        2015-08-28 12:34:00
  拜读,问好。
月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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