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向】花巷没有冬天(小说)
“就是,这么做确实是过了,前有车后有辄,前面的没有被扒房子,现在你扒人家房子太过不去了,谁也没抱谁家孩子掉苦井。”
群众中有人议论说。本来就在怒气中的周啸天听得这话更怒气难耐。
他转身对拖拉机手说:“给我拉!”
“不许拉!我看你敢拉!”说着,王树桐就奔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了拖拉机前面。
“要拉就先从我的身上碾过去。”
拖拉机手一看形势不妙,撒谎说:“我坏肚子了,我去茅房屙屎去。”说着顺手熄了脱机的动力从拖拉机驾驶室跳下来奔茅房去了。
周啸天说:“你别以为你这个手榴弹部长拦着我就不敢开,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你不开,我开!”
他找出来拖拉机发动机的拉绳,但是他不论怎么绕怎么拉就是启动不了拖拉机,看热闹的群众更是阵阵哄笑。
“你屙什么屎去了,懒牛上套屎尿多。”周啸天冲着茅房喊。
他见茅房没有应答就气鼓鼓的去找,怎奈拖拉机手根本就不在茅房。他悻悻的回来又引起一阵哄笑,周啸天一看自己的计划实施不了又调转枪口对王树桐说。
“大家都看着了啊,是王树桐阻止了我今天的执法,大家要给我作证。”
“王树桐,你包庇、纵容冯志燕超生,违反国家法律,我现在就回镇上向党委书记那揭发你!”
说完,周啸天骑上那台浑身叮当乱响只有车铃不响的自行车,红涨着脸走了。其实,拖拉机手就蹲在围观的群众当中,他想,你执法有本事你自己去开,况且王部长说的在理。
后来,冯志燕一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过程的始末,其实她不想再生小孩——已经生了四个,流产一个都不见带把的影子,万一再不是小子,家里被罚的叮当响,往后的日子也更加艰难。然而,是封建的婆婆非让她生,不生就整天给脸子看,用什么“说个媳妇不如老母猪,生不出个带把的没完”等话敲打刺激她。是周啸天的疯狂让他们恐惧还是王树桐的仗义让他们感动?外人不知道,没过多久,冯志燕夫妇就做掉了已经怀孕三个月的孩子,依然还是个女儿。那段时间冯志燕夫妇很难过,尤其是冯志燕,她怪自己的肚子不给婆婆争气,感叹那个尚未降临世界就黯然陨落的幼小生命。这一年超生困难村第一次没有超生,镇第一次在全县计划生育总结表彰会上受到表彰,周啸天也光荣在表彰会上交流基层做计划生育工作的经验并接受先进个人表彰。
王树桐没有得到奖励,也没有得到当年的奖金,因为他干扰了周啸天的执法。人对人的评价很多时候是有失公允,党委书记对王树桐一票否决是出于自己升迁需要,群众是出于利益需要,他们更注重眼前的实惠。对这些王树桐看的很淡,他信的是良心,信的是职责,所以他不计较别人说自己是手榴弹武装部长,更对别人的灰色收入嗤之以鼻。
他的这个个性很对李建设的脾气,后来他们成为邻居后还经常在一起豪饮,李建设也常常和他讲自己在前线打仗的事情,他对社会上的看不惯的事情也学蒋介石的怒言:“娘匹西!”
第三位在政府后院建房的是镇中心小学的校长乔经信。那年他48岁,比李建设年龄小,他管李建设称呼老革命大哥,比王树桐年长,王树桐管他和李建设叫哥哥
乔经信校长身材矮胖,胡子很浓,嗜烟少酒。
乔经信校长是个与时俱进的校长,工作上总是有些新东西,今天我们叫做创新,走进他的家满墙都是市、县、镇人民政府和县教育局颁发的奖状,他说那是我的力量,我把那些东西贴在墙上就牢记了我的使命。
他是这个镇中学的第一任校长,学校开始不叫现在的名字,叫“五、七”中学,可能是来自当时的“五、七”干校。学校占地有六万平方米,砖瓦结构的建设七十二间,其中门洞西边的三十六间是七、八、九年级的教室,三个年级各四个平行班,门洞东边的另一半是教师办公室、学生宿舍和食堂。建筑沿街一字排开,建筑中间是通往校园甬路。教室的南窗外栽植的是一到夏天就飘木棉的杨树。我上中学的时候学校没有完整的院墙,学生的自行车和班级的冬季取暖设备总被盗,淘气的学生也总是隔三差五的逃课。春季不愿意上自己不喜欢的课就出去用夹子打鸟,夏季溜出去上小溪里摸鱼,秋季躲在玉米地里烤玉米,后来学校教职工和学生自力更生就用土筑墙。
记得那是我读八年级的秋季开学后,每个班级都分到相应的筑墙任务,班主任和科任教师各自带领一个组,女生负责运水,男生负责掘土和和泥,再用四齿的铁叉子把拌匀了麦杆的泥一下下的按照要求落在一起,一个下午一个班级就能筑成长二十米,高一米的墙。劳动的时候,乔校长就和其他几位领导都把裤管卷到膝盖上,穿着印着中学名字的白条背心一个班一个班的指导。他说筑墙的泥不能太稀,也不能太干,就是咱家搭炕拖坯的泥最合适,于是就双脚踏进泥堆里握起钢叉做示范。
乔校长虽说文化高,正儿八经的大学政治系本科毕业,可是有时候说话很大众。一次间操集会上,他因为个别学生把整根的玉米秆扔到了厕所粪坑里,他站在间操台上说:“咱们用厕所要文明,节约用纸我们提倡,但是不能把这么长的(他用双手比划着)玉米秆子扔到粪池里,你的腚那么大么?”学生一下子哄笑,因为他身材矮小臀大,所以个别学生就暗地里称呼他大腚校长。
用泥筑墙不能一下子筑成,易塌也不结实,我们班是两周完成的长三十米,高两米半的任务,因为取水和安全原因各年级是错开做的,一个月下来学校的四周就成了院落,学校也就不再丢失学生的自行车,班级冬季不再丢失取暖用的炉筒子等炉具。因为墙上都插上了碎玻璃,大腚的乔校长穿着一贯的雪白衬衫,背后清晰透着鲜红的小写“9”字,脚上穿着白面红边的运动球鞋,油光可鉴的头发向后梳着,手里总是捏着燃着缕缕烟雾的蝴蝶牌香烟,他有事没事总在学校里来回转悠,淘气的学生也就不敢随意越墙逃课,更不敢随意从正门堂而皇之的溜出去。
人说小的物种是浓缩的精华。矮小的乔校长权威在学校里除了被借走的周啸天没有人敢凌驾之上,尽管是那些从城里下放或者分配回来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也都在乔校长面前毕恭毕敬,那些民办教师更是工作中对他马首是瞻。
乔校长对教师的工作,学生的学习一向是严格,这一点有些象行伍出身的李建设。体育课的体操必须达到规范,学生的队伍必须步调统一、号子响亮,要是哪个班级被他挑出来毛病,不但是体育教师受批评,而且班主任也要受批评。我们班就曾经因为走步不整齐被乔校长点了名,结果是一周的早自习接受体育教师和班主任的严格训练。每年的“六一”,“八一”等节日集会活动,学校师生的精神风貌也总得到上级领导和社会群众的啧啧称赞。文艺汇演和郊游更是学生们所难以忘怀的,不像今天的校园被安全锁住了生机,不像今天的校园被繁重的学习桎梏了丰富多彩的活动,不像今天的校园动辄遭到家长和学生的维权。
我们临毕业的那年春天,乔经信校长又带领全校师生开始植树,从植树这件小事我们就能看到他的中规中矩做事风格。要求是栽植树木的行距和坑距要相等,树木的高度要一致,树林中不许有杂草。那段时光林间是学生们晨读的好去处,乔校长看师生们徜徉在林间学习的情景很是陶醉,在他的意识里这就是陶行知办学的追求,他觉得自己践行了陶行知的办学理念。
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学校四周的树木仍郁郁葱茏,中间的甬路两侧的柳树依旧婀娜,虽几经建设学校的校舍、围墙,但是学校当年的蓬勃的魂犹在,在整体的格局当中,在苍翠的老树的枝干当中。那些老树就象当年的精英师生们感叹今天的物是人非,感叹乡镇学校发展的命运。
乔经信校长的自力更生办学更体现在他带领的教师团队,乔校长家墙上的勤俭办学奖状就是那个年代的记录。
他说:“王进喜当年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要发扬这种精神,我们学校不能等政府,自己能想办法解决的就不要等,教学用具学科组要发扬创造才智。”结果各学科一年所自制的教具颇丰,学校出了一个全市自制教具的模范教师,理化组还牵手办成了全镇第一个白炽灯灯泡厂和蜡烛厂。困难的办学条件锻造了教师,困难的学习环境磨砺了学生意志,一批优秀的教师和学生脱颖而出。改革开放初期,一批批学科骨干教师被上级学校抽调走,致使学校办学质量下滑。乔经信校长也也因为这个原因和上级领导狠狠的吵了一架,他不满意自己栽植的树被别人摘了果子,他认为那些人才是他的私有财产,转年取消了镇办高中,他被调到镇中心小学做校长去了。
李建设常说当官要有所为,当官就要向老乔,战场上不冲锋就要政法,这是乔校长退休后和李建设做了同街坊喝酒时常说的话。哥俩个虽说年岁上差十岁,但是谈话、做事对脾气,对性情。乔校长的房舍后面也栽植花树,他是野玫瑰和紫丁香间或着栽,花全凋谢的时候就弄些塑料花朵绑在枝间,那不谢的花朵是他对生活的美好追求,他认为人应当把美丽展现给生活,或许在他的心中追求的是“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吧?
乔校长有三个孩子,两个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他尤其是偏爱小女儿,他不相信女儿是父亲前世情人的说法,但是他对女儿乔涓涓的疼爱是让两个儿子十分的妒忌。没办法,乔涓涓不仅长得清秀,学习成绩也十分突出,而且一举考上了省内当时知名度最高的“安广师范”。人说孩子大了不由娘,乔涓涓毕业后分配到了市实验小学,也就在这一年,她和全镇沿街串巷收废品的瘸腿徐忠林的儿子徐耀华谈上了恋爱,老徐的儿子徐耀华是大庆石油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采油厂的机关干部。乔经信夫妇对孩子的这个选择很不遂心,虽说不讲究门当户对,但是也总得说得过去,尤其是乔经信的老伴儿异常的反对,想起徐忠林当年还忘情的追求过自己心里很是别扭,要不是那次田里劳动出的事她也不会对现在瘸腿老徐的异常反感,自己当年也许会嫁给他。
那是在生产队里铲谷子发生的事。阳历六月末的时候,谷子已经有没脚踝的高度,这个时候需要最后一次除草,然后就要施肥封垄。队长让他和一些新下田劳动不挣整工分的小伙子一起和妇女们在一起劳动,劳动间歇的时候,可以喝点水,撒撒尿,或者几个人围在一起打打扑克。当时老徐玩扑克玩的好,所以一到间歇的时候大伙就拉上他顶角。那天劳动的场地是全队最好的一块地,平整,一、二里的范围没有坡地,所以要小解的男男女女都要走出去很远,他玩的上瘾,要是和别人一样走到丘陵那边和很远的树林沟里去小解,回来也就又开始劳动了,所以他就对自己的小解做出了大胆的决定:他自己躲到一边,坐在垄沟里,背对着歇气的女人们,先用手做出个坑,然后就坐在地上把尿撒在坑里。女人们就是好事,对他的这个举动好奇,所以妇女队长就趁他不注意悄悄的溜到他的身后。
“小徐子,你干啥呢,大家都等你顶角呢?”
他一愣怔从地上站起,那东西没有完全收回到裤子里,还淋淋沥沥的撒了一裤子。妇女队长虽说是过来人,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不到四十岁,一下子也羞得涨红了脸。
顺口骂道:“流氓!异类!”
“怎么了,队长?”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聚拢来,看后都怔了一下,随后就又都捂着鼻子哈哈大笑着散开了。有年长的女人吓唬妇女队长说:“那东西怕惊吓,将来要是种不好使,你今天可做了大孽了。”
也就是那次,刚下田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刻意和他拉开距离,锄地谁都不肯挨着他,也是那次乔经信的媳妇周艳芳彻底的断绝了和他的往来。她认为:这个青年人品行有问题,年龄大的、小的都不嫌远走到坡地的那边去小解,而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她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眼前的这个异类。
徐忠林的腿跛是成家后造成的,原来利索的很,当年曾经是优秀的民兵。
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个里正月发生的事情。在农村都有过完正月闹二月的说法,但是土地完全承包到个人后就打破了这个惯例。过完正月十五该运沙土改良盐碱地的就启动四轮车或者打车棒牛的拉土去了,该往田里运农家肥的运农家肥,该打扫园子露出地面给育稻苗增地温的增地温,该选种的选种,总之是各家各户都进入了春天的角色。
徐忠林家因为祖辈家境殷实,所以他家是全村第一个有四轮车的农户,这在当时是被人尊重和羡慕的,就连农村谁家嫁女儿都要用他家的四轮车去送亲,他不收费用,只要一朵挂在车上的大红花或者几尺红布,更少不了谁家有了病人免费送医院,所以他在村里人脉很好,口碑也很好,也不再有人揭他锄地抠坑撒尿的糗事。
当时种地的化肥很紧张,不像现在的农村打个电话经销商就把肥送到了家,总是需要走关系才能弄足化肥,弄到没有因为潮湿而板结的好化肥。徐忠林的表叔是生产资料的主任,所以他就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他不但自己弄足还总是帮助屯子里那些贫困的人家去弄。那天公鸡打鸣的时候,他就拉着四户人家的男人去了四十里外的县里去拉化肥,晌午的时候就装好了车往回赶,因为夜里下了些小雪,路面就很滑,在走到距离家十里外的山崴子下坡路时刹车失灵,尽管是自己用档位制动速度,但是还是翻到了路旁的深沟里,坐在车斗上的人因跳了车都安然无恙,而他的腿却被沉重的车头压在了底下,弄个小腿粉碎性骨折,脚踝骨折,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就成了一个跛足的爷们。让人敬重的是他没有让那四户人家拿一分钱,他说,那是意外和天意,不是人家给我打残的,都是屯里屯亲的住着,我总不能给人家本就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我只能雪中送炭,既然做好事就要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