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琐忆病逝二十年的母亲(散文)
对母亲最早的记忆莫过于,母亲在我们村大坡下的底下原的河溪捞到小鱼虾,给我们兄妹炸着吃的情景了。再有就是上世纪的1975年爷爷葬礼上母亲忙碌的模糊的身影。那时我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母亲六年里生了我兄弟三个儿子,我是老大,三弟出生就多病。母亲生下三弟后自己也得了胸膜炎,身体极虚弱。亲戚邻里都劝她,把孩子送个家庭条件好点的人家,但母亲彻骨体味过自己从小送人的悲苦,执意不愿把三弟送人。母亲后来说起,县城的一对夫妇都到家中看过孩子,挺满意,但最终失望而归。后来三弟在疾病和营养不良的状况下死了。这些都是母亲后来在悲戚和自责中告诉我的。唯一模糊记得的是跟着爷爷去埋葬三弟的情景:爷爷扛一把铁锹,拎着用小褥子裹住外面卷一截破席片的三弟,我跟在爷爷屁股后面走出村西窑洞,选在一块遍地长着蒲公英和刺芥的较空旷的崖地——我在几篇文章中都提到过这块崖地,站在这里向西眺望,是千百年来让村人引以自豪的一望无际的荷塘、苇地和白水滩。也正是在同时,我那在霍州工作的舅舅一回到家乡来到我家,就让我带着他在这里观望大队民兵突击队热火朝天垫白水滩造田的情景。在这里爷爷带着我埋葬了此生都面目模糊的三弟。我当然记不起母亲失去三弟后的神态和心情,但从她以后多次提起三弟并愧疚地说是她害死了孩子来看,当时母亲一定是很悲痛的。
母亲一生没有爱情。婚姻也是那个特殊年代强加的令人痛心的悲剧。而具体操控她婚姻的无疑就是我的后姥了。母亲与后姥的矛盾也由此开始。我想,母亲一生若仅限于爱情婚姻的悲剧的话,她不会那么悲苦——在这个天底下,只有婚姻没有爱情甚至说只有婚姻形式的女人多的是啊!令母亲异常心寒的是,在我一周岁生日时后姥给我买了一挂银质麒麟锁,几年后后姥借口三舅要麒麟锁向母亲索要了多次。每次母亲都借口别家临时借去撑面(在那个物质奇缺的年代此类事多的是),还没有还回来。直到最后一次母亲被迫告给后姥说麒麟锁已卖了。其实因家里用钱极紧张母亲刚刚以13元的价格将麒麟锁卖了。一米五几的后姥听后大发雷霆,口中大咒着,胳臂大抡着,小腿大迈着,从我家屋里走出院门,从院门走上村街,从村街走向返回她村的路。母亲和我,还有邻里村人谁劝也没有用,眼睁睁看着后姥就这样走了。母亲之所以一直哄着后姥不给她麒麟锁,就因为她觉得自己很委屈:从小后姥就没把她当女儿看待,不然,给外甥过生日的麒麟锁断然不会一直想着要回去。
母亲和奶奶的关系一直就不是那么谐和。母亲结婚陪嫁的两个大盖箱是父亲家买的,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奶奶多次想要了去,母亲赌气腾出一个盖箱给奶奶送了去。如今,母亲已去,奶奶已去,那只盖箱被我的三叔闲置着放在家里,而留下的另一只原来一直做我装书的箱子,至今也已闲弃,存放在老家那窟前沿已完全塌陷的小南窑里。
上世纪70年代前期的农村,生产队里青壮年男女劳力是必须上地干活的,包括喂养孩子的妇女。母亲说,二弟刚会走路时,她一上地劳动,就得将二弟抱给奶奶照看,奶奶多不理会,嫌累赘。有一次甚至顺屋门将二弟扔在了土院子里,二弟在院子里嚎哭了很长时间,至今头上还留有那次磕破的疤痕。这些事,让母亲一直认为奶奶是一个不懂人情道理不通家庭伦理的人。但是,她作为儿媳却无能为力。
母亲病逝后,奶奶对我们兄妹才渐渐转变了态度,见了面问饥问饱,问寒问暖。可能是感到曾经对母亲和我们的不好,更可能的是感到自己越来越老了,越来越多地依靠孙辈了。受母亲以德报怨的影响,奶奶85岁去世后,我和弟弟为她风风光光发了丧。
在家庭里,陪在母亲身边时间最长的就是父亲和小妹了。父亲是村里那种从不操心费力支撑全家的男人,在村人的眼里就是极没出息,但母亲至死一直是嫌而没弃;母亲担忧小妹自己立不起事来,以后怕要受苦遭罪了。在弥留之际说不出话时,母亲一直用头和眼神把小妹示意给我和弟弟,意思很明显,她放心不下年龄最小的妹妹,让我们今后多多照顾她。
二十年,一代人。逝去的永远痛心地逝去了,活着的要好好地活着。好好活着,力所能及地为老人尽孝,对儿女尽责,才是对一生中都命穷可怜的母亲最好的记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