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远山(小说)
“宝娃兄弟啊,哥哥的这座房子多亏了你啊!”福娃醉眼迷离,给宝山点上一支烟。
“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宝山双眼血红,情绪高昂,脖子根都红了。
“宝娃兄弟,哥哥明天假满了,要回,回去了,剩下的活就全靠你,你了。哥再敬你一杯!”
“你走你的,哥,家里的活就交给我,兄弟保证给你弄得好好的。哥,我敬你一杯!”
夜深人静的午夜,两个男人都烂醉如泥。香香拉一把男人,拉不动,再拉一把宝山,也拉不动。无奈之下,她只好端走炕桌,给两人支上枕头睡好,又把娃娃拉顺睡好,最后吹灭了灯,睡在男人这边。
后半夜,月光亮晃晃的,香香被一泡尿憋醒了。早先她晚上起夜一直在屋里的尿盆子里,可是今晚上有宝山在,她不好意思在屋里尿,只得到屋外去尿了。香香摸黑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靸拉着鞋子,想悄悄地拉开门,可能是门臼干燥的缘故,“吱嘎”一声响,把香香吓了一跳,可是男人的鼾声依然如雷。院子里亮如白昼,香香急急忙忙跑到东房侧面的草摞旁边,蹲下身子一气子犹如江河决堤。香香一下子觉着轻松畅快了,起身提起裤子准备进屋的时候,宝山趔趔趄趄地也出来也到院子里撒尿。看着宝山摇摇晃晃,随时跌倒的样子,香香赶紧上前扶住宝山,醉眼迷离的宝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忽然清醒了许多,他转身睁大眼睛一看,月光下的香香宛如天仙,突然间他呼吸急促,血涌上了头,一猛子抱住了香香,嘴不住地在香香的头上,脸上亲着,啃着。香香被宝山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左手一松,裤子竟然滑落到脚腕子了。
七
当福娃知道宝山和香香的事情时,已经是多半年之后了。那时候宝山和香香已经明铺暗睡,在一起蔓缠的日子长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独守空房的半老徐娘,就是干柴烈火,一经燃烧,就欲罢不能了。虽然香香有时候觉着她和宝山这样一直蔓缠下去不好,可是每当夜幕降临,宝山悄然而至的时候,她却没有办法拒绝,也不想拒绝。虽然她和福娃结婚十来年了,但是福娃一月半载回来一趟,回来了也就是完任务似的,急火潦草地做上那么几回,根本不管香香的感觉。宝山虽然没有结过婚,对女人却是那样的细心,亲亲摸摸,把个香香弄得浑身舒坦的像熨斗熨过一样。
打和香香蔓缠在一起,宝山白天帮香香干活,晚上就钻一个被窝,也就是同吃同住同劳动,亲密劲远远超过了真正的两口子。宝山有了香香的滋润和体贴之后,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人精神了一截子,还整天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听不懂词的乱弹。香香呢,也容光焕发,那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走起路来,两瓣屁股扭得更欢了。
一个秋日的傍晚,福娃终于把这一对苟且的男女堵在炕上了。面对脸色铁青的福娃,牛高马大的宝山吓得浑身哆嗦着,倒是小巧的香香出奇的镇定:“宝山,你走吧,没你的事。”宝山便乘机溜走了。任凭福娃怎么样责问,香香就是不啃一声,恼羞成怒的福娃拿了一根绳子把香香五花大绑之后,找来一根皮鞭,劈头盖脸一番暴打,直到香香昏倒之后才住了手。就在福娃闷头抽烟的时候,宝山突然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冲了进来,他是听见香香杀猪般的嚎叫声赶来的。宝山冲进屋子一看,香香被绑着,人侧卧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不由得肝肠寸断,恶向胆边生,不等福娃站起身,抡起棍子就打了下去,只听得“噗”一声闷响,福娃还没拾起的身子就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头上的血像喷泉一样“突突”地向外冒,不时有一个两个的血泡冒出来。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福娃和昏迷不醒的香香,宝山吓坏了,傻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闻讯赶来的街坊邻居也吓傻了眼,冷静之后,女人忙着给香香解绳子,男人忙着套架子车把福娃两口子送医院,福娃家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八
就在福娃和香香住了医院的第三天,宝山被派出所的民警带走了,说是犯了故意伤害罪。
宝山被带走的第六天,浑身是伤,还没好利索的香香,把两个娃娃安顿到福娃他大家之后就回了娘家——山外的霸王沟。福娃家那座在村子里原本显眼的院子,一下子冷清的有点吓人了。
福娃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伤好出院了。看着死气沉沉的家,福娃叹了口气,转身到他大家去看娃娃。
福娃到丈人家去叫香香,第一次,第二次香香避而不见,丈母娘把福娃骂了个狗血淋头。“看着你是个老实娃娃,我才把女子嫁给你,我娃跟上你也没有享多大的福,山里的活泥里来水里去,我女子没有给你少出力!就算我女子做错了事,你也不应该往死里打,我女子和你过了十来年了,一夜夫妻百夜恩呢,你就忍心往死里打?人都说蔫驴踢死人呢,这话一点点都不假。不能过算了,我女子上炕的裁缝下炕的厨子,跟上谁不能过日子!”
福娃第三次到丈家去的时候,备了礼品,叫上了村子里的两个长辈去说情。丈人和丈母娘倒有原谅福娃的意思,可是香香已经死心塌地地不和福娃过了,任凭谁说都是油盐不进。
宝山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三年半徒刑。
香香和福娃终于离婚了,一人一个娃娃,香香在离婚半年之后,带着她的小儿子远嫁陕西凤翔了。
九
由于宝山在监狱里表现好,减了刑,两年多就被释放了。从监狱里出来的宝山,又回到了鹿叉子沟。不到三年的时间,鹿叉子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茅草屋几乎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土木结构的青瓦房,甚至还出现了三四座红砖瓦房,在青山绿水之间,漂亮极了。也有一些人家迁到山外去了,包括福娃,香香走了之后,福娃带着大儿子也走了,到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和一个寡妇合了家。
宝山家也变了样子,他大在一年前因为肺出血去世了,他妈马大脚神经有些错乱,整天神经兮兮的疯跑胡说。宝山的大弟弟说了一个山外的媳妇,后半年就要娶,为了娶媳妇,大兄弟拆了三间西房,翻修成了两间新房,他二弟在山外的庙川当了上门女婿,剩下碎兄弟东游西逛,几天不着门户。更使宝山失落的是,和他一起玩大的发小,人家工作的工作,成家的成家,各有各的日子,没有人愿意和他多说话了。
宝山在家里没有住处了,队长看着宝山可怜,就把场梁上早先生产队的一间牛圈房借给他住,大兄弟给了他一只铁锅,两个碗,三四斤洋麦面,半袋子洋芋,算是给宝山安了家。
宝山一下子觉着这个养育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小山村,变得是那么的陌生,他和这个山村,已经是油和水了,再怎么努力,都不能融为一体了。刚回来的几天,还有那些爷爷叔叔辈们到场梁上来嘘寒问暖,劝说宝山还年轻着呢,要好好过日子之类的。几天过后,人们又继续忙着自己的日子,淡忘了宝山的回来。宝山想到人家去串个门,咣个闲,可是人家都忙着过自家的光阴,没有闲人和他说闲话,也没有人愿意和他说闲话。
宝山觉着自己在鹿叉子沟已经是个多余人了。
东游西逛,饥一顿饱一顿地凑合了一年多后,在一个夏日的早晨,宝山悄悄的离开了鹿叉子沟,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十
五年之后,从宁夏银川寄来的一份公函,使得鹿叉子沟的人们又一次记起了马宝山。原来马宝山离开家乡到了银川,打了半年工之后,不晓得咋和一帮子死狗流氓搅合在一起了,并且最后成了他们的老大,坑蒙拐骗,偷盗抢劫,横行霸道,在银川南门一带很有名气。多行不义必自毙,胡球整了四五年之后,最后在一起抢劫钢材案中终于被公安机关一网打尽,马宝山作为首犯,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那份公函就是银川公安机关寄给鹿叉子沟村委会的,也就是通知犯罪嫌疑人家里的。
鹿叉子沟的人唏嘘不已。“狗日的宝山在咱这是个孽障得很的娃娃么,咋求弄着呢,一出去就敢抢人、讹了哩啥!”
“怕是头一回班房子坐的胆子大了吧!”
“没想到咱这深山老林林还出了个大闹银川的鹰鹞啊!”
十一
二十世纪末的一个秋日,阳光灿烂,漫山霜叶似火,五彩斑斓。
蜿蜒的山道上,一个脸色蜡黄,头发花白,腰背微驼的中年汉子踽踽而行。两个放牛的娃娃问问道:“老爷爷,你是谁家的亲戚啊?”那人看着眼前这两个十来岁的娃娃,长叹一声:“我是鹿叉子沟的亲戚啊!”两个娃娃不解地摇摇头,跑开去了。
马宝山刑满释放了,离乡快二十年的他又回到了家乡。村子里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不认识他,看着他长大的那些老人们,大多已经辞世,剩下的也是耄耋之年了,看着他似曾相识的样子。马宝山依旧住在场梁上的那间衰败的牛圈里,门窗已经朽坏,他的大兄弟用藤条给编了一个门,那窗子窟窿,就用一个蛇皮袋子钉上了,椽眼间的窟窿,队长派了个年轻人用杨麦草丸成疙瘩给塞住了。回到鹿叉子沟的马宝山,在兄弟姐姐家混上十天半个月日子,再回到牛圈里独独地睡几天。有时候,马宝山也上山采撷野药,换几盒烟钱或者买一两瓶廉价的劣质酒。村子里的人们隔三间五的能听见马宝山喝醉酒之后,声嘶力竭的吼唱,可是又听不清楚他到底唱的是啥。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继续着。
很快就到了冬季,关山老林里的冬季寒冷而漫长,人们闲了也就开始串门子咣闲。和马宝山一起耍大的狗蛋、树生、栓娃,在一天早饭后相约到夜猫咀场梁上去看宝山,心里想着快过年了,看看宝山的年咋筹办着呢。他们走到场梁上的牛圈门外,心里有一股不祥的感觉:都早上十点多了,宝山咋还屋门紧闭着呢?他们叫门无人应答,狗蛋一脚踏开门,看见炕头放着一个空酒瓶子,宝山身子蜷缩成一团,鼻子里嘴里流出的血已经冻住了。树生摸摸宝山的手腕子,似乎还有微弱的脉跳,忙派栓娃去喊人,自己和狗蛋把宝山的身子拉顺躺好,准备送医院。
积雪盈尺的山道上,一副自制的担架上睡着昏迷不醒的马宝山,十来个小伙子、中年人轮换着抬着担架,在蜿蜒的山道上一步一滑,艰难地行走着,他们恨不得飞出山外,早一点到医院,看能不能救下宝山的命。
夜猫咀上,柳林洼的大石头上,将军台的最高处,站着几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看着担架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几滴浊泪在老人的脸颊上冻成了冰柱。
十二
马宝山最终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养育他的鹿叉子沟,长眠在东面的狼儿子湾里,也就是他在突击队修梯田时住的那座牛圈旁边。
后记
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在一个烈日当空的夏日,作为鹿叉子沟的后人,我又一次回到了生养我的母土。山接天,天接地的鹿叉子沟,空山静寂,唯有溪流淙淙,偶尔三声两声的鸟鸣,使得空山更加静寂。蓝天白云之下,那些衰老的土坯房东倒西歪,孤独地伫立着,山道上的蒿草高过人的肩膀,有些地方已经被荆棘封锁,人不能行了。家家户户的院子里,蒿草疯长,淹没了门窗,也淹没了曾经的苦乐。鹿叉子沟的人们,在八年前就已经迁出山外,住进了整齐美观的新农村。
我在狼儿子湾找寻了大半天,想找见马宝山的坟,可是没有结果,那坟包早已经被牛羊踏平,到处是茂盛的野草了,也许马宝山就隐藏在哪一株野草的后面看着我呢!仅仅十多年时间,一座坟包就消失的没有了踪影,再过十几年,有谁还能知道马宝山的故事,也有谁还能记起鹿叉子沟曾经的美好和悲苦呢?
鹿叉子沟依旧,只是物是人非,成了动植物的王国和乐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