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征文】一张老照片(散文)
听到这里,叔父转过身来,心疼地问父亲:“哥,这些年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你过去在国民党部队过得怎样啊?还有我姐姐呢?她怎么样呢?妈呢?妈后来怎么样了?”
满禾场的人,都一声不响地听着我们一家人的对话,唏嘘不已。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照得满世界白花花一片。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远处响起蝈蝈和青蛙一起一伏的鸣唱。
母亲回到屋里,拿出一个大茶壶,大哥拿出一大碟碗来。母亲逐碗倒上茶水,水香婶帮忙端给在坐的每一个人。
父亲摇摇头,他又长叹一口气,“过去了的事,就别再提了。你呢?弟弟,这些年你是怎样过的啊?你快说说。”
叔父固执地说:“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和姐还有妈一定过得很苦。”
“是啊!青儿。”父亲的幺老子又开腔了,“你哥在王劲哉的部队里,聪明伶俐,王师长很喜欢,就把他调到身边做侍卫。癸未年(1943年)二月,日本鬼子派来了八十多架飞机,日伪军共十多万人,对王师长的部队发动攻击,王师长带领官兵激战了20多天,打死了几千名日伪军。最后,因为敌我双方兵力悬殊,蒋介石又拒不派兵救援,王师长的128师全军覆没,王师长受伤被俘。你哥也被飞机炸得晕死过去,一条腿几乎被炸断。得到消息后,我连夜赶着牛,走了三天三夜,才来到戴家场,把你哥驮回来。”
幺老子讲的一幕幕往事,勾起了父亲的回忆。父亲流着泪,感恩不尽地说,“当时,我昏迷了两天两夜,郎中要把我的这条左腿锯掉,说只有这样,才能保命。是幺老子卖田卖地,到处求医问药,才保住了我这条腿,保住了我这条命。幺老子是我的再生父母啊……”父亲接着说,“你姐姐送给别人当了童养媳,妈在王家也是天天受气,王家人还不准她和我们来往。一年后,在幺老子的悉心照料和调养下,我的腿总算恢复了。”说到这里,父亲抬起左腿,用手摸了摸,腿上露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弹痕,父亲又说,“我腿上还有一颗子弹没有拔出来呢!日本人投降后,我参加了沔阳县革命武装,和大家一起,配合李先念领导的新四军第5师,在沔阳洪湖地区开展粮食和税收征集工作,并被吸收为中共党员!”说到这里,父亲很自豪地说,“要不是有共产党,今天我保不准还在帮人做长工呢!”
【五】
“青儿,这些年,你在刘家又过得怎样啊?”父亲的幺老子从板凳上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说:“你妈当初把你送给刘家后,我们族人还经常去看你,见刘家人都很疼你,所以也就放心了。可过了一年,我们再去看你时,发现刘家人去楼空,不知道刘家搬到了哪里?我们族人们,还有你妈都哭得好伤心,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老人感慨万分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自己的爹妈和哥哥姐姐们!真是太好了!”
叔父感激地说:“都得亏我妈。她老人家临死的时候,叮嘱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人们。”叔叔有些哽咽了。
父亲的幺老子接着说:“他们都是好心人,得亏他们当初收养了你。不然,还不知道你今天是死是活啊!”
“是的。我爹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们供我上学读书,我记得我们是搬过两次家的。先是搬到汉口妈妈的姑姑家,后来又搬到了黄石的姨妈家。”叔父说到这里,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我18岁,我爹又送我去参加了志愿军。在朝鲜几年,我们部队参加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回国后,部队领导看到我有文化,又是贫苦人家出生,所以就推荐我入党,上军校。现在,我们的部队就驻守在黑龙江边境。我爹和我妈还帮我娶了媳妇,是妈的娘家侄女。”叔父说完,拉着我父亲和他幺老子的手说:“我妈临走时,让我认祖归宗,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们了!”
“唉!你妈真不简单啊!”幺老子赞叹道。“把儿子养这么大,又让他认祖归宗,换上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做的!”
月亮已经爬上了头顶,可满禾场的人,却依然没有一点睡意。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推上独轮车,步行十多里路,把被逼改嫁到王家的我的奶奶,抱上独轮车,接回了家。
奶奶已是满头银丝,布满皱纹的脸,一片腊黄。见到失散多年的叔父,奶奶失声痛哭。叔父也泪流满面。“妈,我的亲妈妈,我的好妈妈,为了儿子,您受苦了啊……”
奶奶告诉叔父,她到王家后育有一男一女。后来,因为流行天花病,儿子不幸夭折。解放后,王恶少也得了一场伤寒病,不治身亡。父亲多次接奶奶过来住,但奶奶总觉得自己后半生的经历不光彩,怕影响到父亲及孙子孙女们,所以就拒绝了。
吃完早餐后,叔父拿出从部队带回来的照相机,给奶奶,父母亲及我哥哥姐姐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几天后,叔叔接到部队要求归队的通知,便辞别了奶奶和我父母一家人,火速回到了部队。
1969年3月,奶奶以70岁的高龄辞世。当时,叔父正在前线指挥战士们参加“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没能见到亲生母亲最后一面。
叔父在给父亲的来信中满怀深情地写道:“我们敬爱的母亲,用她平凡的一生,默默无闻地书写着对子女的挚爱;我们伟大的母亲,永远值得儿女去敬仰和爱戴……愿母亲一路走好!愿来世还做她的儿子!”
今天春节,我在省干休所见到了我八十三岁的叔父。叔父已身患癌症,但叔父仍然显得很乐观。他打开电脑,点开他的空间相册,一张熟悉的照片赫然映入我的眼帘:一面芦苇和稻草扎起的墙壁面前,父亲凝望着前方,奶奶母亲哥哥姐姐们依次坐在一张长长的板凳上。我惊呼道:“叔叔,您也有这张照片啊?”经历半个多世纪,叔父依然把这张照片保管的完好如初。叔父平静地说:“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啊。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思念着你们啊!”
看着这张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照片,我心潮澎湃,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如今,父母早已驾鹤西去,哥哥姐姐们也己经儿孙满堂。我家的茅草房,如今也早已变成了漂亮的小洋楼。岁月无情,可当年叔父只身寻亲的情景却历历在目。亲人之间的情缘,任时光怎么流逝,也难以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