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倒没问，哎，老婆子，咱小琴说没说过，那姑娘叫啥名字啊！”王学祖冲着厨房喊。
　　 桂书香看老汉头子没再对儿子吼叫了，便钻进厨房去准备晚饭去了。现在听到老汉头子喊她，便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渍，出来说：“好像是姓高，对，叫高倩。我听咱琴娃说过几遍的。”
　　 第二天早晨，王学祖带着儿子王一郎，老早来到公路上等车。大约六点半的时候，来了一辆小四轮，里面正好还能挤坐两个人，王学祖问了一下司机：“到柳州多少钱。”司机说：“10块钱一个人。”
　　 王学祖一挥手：“上。”一郎先挤了进去，王学祖随后也挤上了车。他们一上车，使得本来只能坐三个人的后排座位，变得异常拥挤了。司机扭头对他们说：“你们按照两前两后的坐法，错开坐，挤一下，他们到柳州就下车的。”
　　 柳州是一座古城，位于大坝河的东南边，城的北边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名叫金钱河。现在的柳州，分新城和老城两个部分，王学祖的女儿王琴就嫁在老城内的柳城村，婆家姓李。王学祖自女儿嫁到柳州后，先后也只来过有限的几次，每次来，他都会爬到后山上，俯瞰柳州老城。从山顶往下俯瞰，柳洲城像一只巨大的靴子，那靴子开着五个门，分别命名：“东曰通郧，北曰接秦，南曰达楚，西曰通汉，西南便民通行”。每天有数以万计、形形色色、高矮胖瘦的男女老少，从不同的门洞里进进出出，渲闹得像一台戏，昂扬得像一首歌。
　　 王学祖在柳州下车后，带着儿子王一郎，直奔古城东门而去，他女儿王琴的家就在东门边的一个老天井院子里。
　　 王琴正好在家跟一个中年妇女学剪纸，看到父亲和弟弟来了，王琴赶紧起身打招呼：“爹，弟，你们可来了。人家高倩在家等了好几天，明天就准备回去上班哩。”王学祖赶紧接过话茬，问：“那姑娘今天在不在家？”
　　 “在哩，在哩。”王琴连声说。
　　 王琴把父亲和弟弟让进家门，正准备给父亲泡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赶紧出来喊道：“那个洪嫂，今日个就算了，明天再请你来家教我剪纸。”那个叫“洪嫂”的中年女人应了一声，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七七八八，站起身来走了。
　　 王琴回过头来，给父亲和弟弟各泡了一杯茶，想一想，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包软包黄鹤楼烟，抽出一支递给父亲：“爹，你和我弟先喝着茶，我过去看一看，跟她们家打个招呼。”
　　 “去吧，去吧。”王学祖挥了挥手说。
　　 王琴去了不多一会儿，就笑眯笑眼地转来了：“爹，胡姨叫咱过去哩。”王学祖这才知道，高倩的妈妈姓胡。
　　 王一郎听姐姐说，那边让他们过去，便很扭捏地抻抻了衣服下摆，又理了一下上衣领，生怕有哪里不合适。王琴也不多话，便在前面带路。他们才出大门，又拐进了另外一个圆形的月亮门，那个被王琴称作“胡姨”的中年女人，早就在月亮门内候着了。看到王学祖父子进了月亮门，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王大哥稀客，快请进。”王学祖原打算伸出双手跟人家握手的，后来一想，人家是女的，不习惯握手，便尴尬地将一双手收了回来，在衣服下摆上搓了搓。
　　 月亮门里是一个正方形花雕隔断，那个胡姨带着他们直接进到里间客厅。等到适应光线后，王一郎这才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蓝花格子连衣裙的姑娘，那姑娘看到他们进去后，向前欠了欠身子，表示打了招呼，然后又盯着手机，只管看她觉得有意思的东西。那情景，跟王一郎在家时毫无二致。
　　 胡姨看那姑娘只管瞅着手机，便轻言细语地批评道：“倩啊，来客了，你能不能等一会再看手机啊？”姑娘倒也懂事，连忙放下手机，正式地站起来，跟王学祖父子打着招呼：“王叔，稀客。”当她的目光瞅向王一郎时，竟然惊奇地喊了起来：“王一郎，真的是你啊！”
　　 王一郎借助天井内射进来的光线，也认出了这个身穿蓝花格连衣裙的姑娘：“高倩，原来是你啊！我以为是另外一个高倩哩。”胡姨惊奇地回头问两人：“咋的，你们认识啊！”
　　 两人忙说：“认识，认识，高中同学哩。”
　　 “只要你俩认识，那就好办了。”胡姨笑着对王琴说：“小琴，你来厨房给我打个下手，王大哥，你到东厢房里看会儿电视，饭好了喊你。”
　　 王学祖快活地应着，便自己去了东厢房。
　　 两个年轻人在客厅里聊了一小会儿，便去了另外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里，顿时飘出了一阵欢声笑语……
　　
　　 四
　　 不多一会儿，王琴便逐间屋地喊了起来：“快出来吃饭喽。”
　　 王学祖、王一郎和高倩听到喊声后，连忙从屋里钻出来，异口同声地惊呼：“这么快啊！”
　　 餐桌摆在客厅里，沙发前的那张有机玻璃茶几，已被挪到靠近沙发位置。桌上摆上了六菜一汤、六个酒盅、六个汤碗和六双筷子，菜是三荤三素，汤是鸡蛋西红柿三鲜汤，是按二夹三的形式摆放的。意思就是上下方各两个菜，中间一行，连汤一起摆着三个。
　　 王琴偷偷告诉父亲，这是柳州习俗，相亲时，讲究个“七成八不成”，意思是，七个菜表示这亲事得成，如果是八个菜，便表示人家不同意这门亲。今天这七个菜汤摆出来，就表示胡姨对咱一郎很满意。
　　 “哎，我说胡大姐，咱高大哥呢？”安排座位时，王学祖看到桌上的六个酒盅，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喊了起来。
　　 “他呀，他今天去城里有事，中午赶不回来，刚才来电话说，让我们不用等他。”胡瑞莲笑呵呵地解释说。王琴在刚才跟父亲解释时，顺便告诉父亲，胡姨的大名叫胡瑞莲，土生土长的柳州人。
　　 屋里正在安排座位的时候，高倩从外面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胡瑞莲赶紧介绍说：“这是咱们高倩的叔父，叫高越平，柳州中学教师。这个是小琴的父亲王学祖大哥，这是小琴的弟弟王一郎。”
　　 “高老师好。”
　　 “王大哥好。”
　　 “小王好。”
　　 寒喧过后，高越平主动提出：“来，王大哥，你是稀客，我来陪你坐上席。”
　　 王一郎还以为跟大坝河的规矩一样，一屁股坐在了下席。王琴连忙把他拽起来，凑到他耳朵上说：“傻小子吔，柳州讲究的是天地席，上下为大，你咋能坐那呢？那是胡姨的位置。”王一郎冲着姐姐吐了一下舌头，红着脸，悄悄跟姐姐说：“我以为跟咱大坝河一样哩。”王琴刚把弟弟拉到侧席位置坐下，胡瑞莲却不干了，硬是把王琴姐弟俩拉到下首位置坐下，她们母女俩各占一方陪着。
　　 “今天呢，倩倩她爸不在家，我代表她爸，先陪王大哥两杯酒。”胡瑞莲看到客已坐定，不失时机地端起一杯酒，来了个开场白。
　　 陪酒的事很复杂，无非是一陪二敬三特邀。然而，话要简短，啰嗦了就不中听。酒罢饭后，胡瑞莲示意高倩，让她带着王一郎到古城墙上去转一转，王琴、王学祖、高越平和胡瑞莲留下来商量事情。
　　 “这个，还是我先说吧。我刚才把一郎的情况跟高倩她爸说了，他也同意这门亲事，让我们先商量一下，择个好日子，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王大哥，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呗。”胡瑞莲先开了腔，等于定了个调子。
　　 “嗯，好。既然胡大姐和高大哥不嫌弃我们娃子老实，正好两个娃子又是高中同学。咱们呢，趁早不趁晚，今年八月中秋先定个亲，定亲的礼数，按咱们柳州的习俗办。咋样？”王学祖迫不及待地说。
　　 “这个，这个事情呢，定是可以这么定，但是日子呢，得等我大哥回来后，再一起商量一下最好。大嫂你看呢？”高越平望了望王学祖，又望了望胡瑞莲，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胡瑞莲干干脆脆地说：“王大哥也把他的想法说了，倩倩她叔也说得有道理，只要两个娃子个人没得啥意见，等倩倩她爸回来，咱们把日子和礼数定下来，由小琴在中间做一个传达，你们看行吗？”
　　 王学祖像是生怕胡瑞莲反悔一样，一迭连声地说：“行，就这么定了。”
　　 高越平和王琴也没再说二话，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几天后，王琴抽空回了一趟娘家，替女方家过了个话：高家基本同意八月中秋定亲的事，只让我们备四份见面礼，也就是外婆礼，娘舅礼，叔父礼和本房礼，女子的四季衣服不能少，其它的礼数全免。
　　 “那么，礼金呢？包多少合适？”王学祖急切地问。
　　 “人家高叔说了，开亲如结义，礼金看着包，弄个什么‘四季发财’、‘六路大顺’或者‘八仙庆寿’的寓意就行了，不在意多少。”王琴解释说。
　　
　　 五
　　 中秋节转眼就到了，王一郎也早在中秋节前就赶了回来，据说，他还在汉江市跟高倩见了一面，两人一起回来的。看来，高倩对一郎还算满意，要不然，她是不会跟一郎一起回来的。
　　 中秋一大早，叶大星老早就把自已的车开到山脚下，他是自愿开车来帮忙的，毕竟他跟王学祖是姑老表，便把老表家的事当作自己家的事一样对待。他这会儿正坐在车里，听着mp3，刷看微信朋友圈，等着王学祖他们从家里下来，好一同去柳州定亲。
　　 叶大星正看着一条很有意思的微信，车窗被敲响了，王学祖提着两个大旅行包，王琴和一郎各提着一个旅行包，王琴另外提了一个红色方便袋，里面装着一大卷子鞭炮，一郎另外提了两块长条形猪肉，上面还围了一个红纸腰子。他们四个人正在车左侧站着，一郎还弯腰朝车里瞄着，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欢乐、幸福的笑容。
　　 叶大星从车里钻出来，打开后备箱，把四个大旅行包放进后备箱里，转头问王学祖：“哎，大表哥，咋没找个挑礼的呢？”
　　 “哎呀，这么一点点东西，提着就行了，还找个啥挑礼的哟。”王学祖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说。
　　 “表叔，麻烦你了哦。”王琴说。
　　 “说个啥子麻烦不麻烦的唦，我还等着喝一郎的喜酒哩。”叶大星笑了笑，又转过头来对王一郎说：“一郎，准备啥时候接表叔喝喜酒哇？”
　　 “听我爹的安排。”一郎脸露羞怯之色。
　　 “你看你这伢儿，是你接媳妇，又不是你爹接媳妇，咋能等你爹安排昵？”叶大星跟王一郎开起了玩笑。
　　 “当表叔的，要有个表叔的样子。”王学祖捶了叶大星一拳，催着说：“咱们赶紧走吧，人家那边可能正望着哩。”
　　 叶大星笑着钻进驾驶座，等王学祖父子三人都上车坐稳后，便打着火，松开离合，轻点了一下油门，车子便稳稳地启动了。
　　 从小路上到大路后，不到一个小时，车子便到了柳州。
　　 车在老城东门停稳后，王学祖父子从后备箱提出四个旅行包，叶大星从方便袋里拿出那卷鞭炮，撕开封口，放在地上一滚，便铺展开来。这时，有一个小孩儿在东门露了一下头，很快又缩转去了。不多一会儿，高越平陪着另外一个高个子中年人，从东门出来迎接：“早哇，王大哥。”高个子男人首先伸出手，王学祖一愣，高越平连忙向王学祖介绍说：“王大哥，这是我大哥高越全。”王学祖赶忙伸手抓住高越全的手，摇了摇：“高大哥好！”
　　 高越平及时地接过王学祖放在脚边的两个旅行包，高越全牵着王学祖的手，一起朝东门里走去。叶大星赶忙点燃鞭炮，蹦跳着跟在王琴和一郎的后面，有说有笑地往里走。
　　 进了月亮门后，王琴率先一步钻进客厅，指挥着一郎把旅行包提到客厅中间放好，又从旅行包找出一对龙凤烛，正寻思着点燃后往哪放，高越全笑着制止了：“小琴啊，意思到了就行了，没得必要点燃了。这儿不像你们大坝，也没得个香案，点了往哪儿放啊？”王琴只好笑嘻嘻地说：“好，我听高叔的，那我就把这些礼数在茶几上摆一下算了。”
　　 “行，既然王大哥花了钱，你就摆出来作个交待吧。”高越全笑着说。
　　 王琴把四只旅行包全部打开，首先摆出一份八色主礼和三份四色副礼，然后拿出四个红包，将其中一个厚实的，递给站在旁边的胡瑞莲：“胡姨，这些都只是个薄薄意思，就算是走个过场吧。胡姨知道的，我也不会说话，一切都请胡姨和高叔一个包涵啦。”
　　 “好了，好了，意思到了就行了。小琴，给你胡姨帮个忙，把东西都捡拾起来吧。”高越全一边把王学祖摁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对王琴说。
　　 礼数收拾停当后，高倩用一只红色调盘端出了四杯茶，按照高越全的指挥，连调盘一起放在茶几上。高越全打了个请的手势，说：“王大哥，请用茶。”
　　 王学祖一听到“请用茶”的礼让声，连忙把手伸进上衣内袋，高越全连忙伸手挡住了：“王大哥，免了。”
　　 “高大哥，礼数还是不能少的。”他的手继续往上衣内袋里伸。高越全呵呵笑着说：“王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们开亲如结义，不讲究那一套，如果硬要讲究的话，那就等到两个娃子成亲的那一天吧。”高越全看到王一郎和王琴也在掏口袋，连忙摆手说：“都免了噢。”
　　 “茶水礼”是大坝河的习俗，柳州城原来也有这个讲究。无论是男方到女方家来行礼，还是女方到男方家来作客，都要备上一个红包，如果有人用茶盘端来茶水，请你用茶时，你得先把红包放进茶盘后，才能端起茶来品尝。然而，今天却被高越全一概都免了。
　　 安定下来后，王学祖得空打量了一下高越全，他发现，高越全的高头，至少比他高上十公分左右，他那张国字形脸庞上，点缀着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两道剑眉，把那双烱烱有神的大眼睛衬托得相当威武。王学祖暗地猜测，这高大哥是不是当过兵的啊？咋长得恁有杀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