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个体时刻(小说)
年轻女人走了。接下来药材公司四十岁黄脸膛大块头经理来了,做几块科室牌。当天做了四块,第二天做完剩下的三块的准备拿《 咸阳宫》继续看时候,昨天只看了八十版,有七百多版,看完还远着,昨天的高挑身材活力四射的年轻女人又来了。
她说,师傅,昨天没有把话说明白,不是买你的国内小说,是买外国的……并且照定价,不少钱。
老胡心想这还差不多……
我也不是买一二两本,一买就买一百块钱的。
老胡这时候只有稍微一点犹豫了,慢慢腾腾从裤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书柜门。说,你拿。又说你怎么这么喜欢看书呢?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店里没有你这些书,我买回去,随我想看就看。
老胡是乎遇到知音,什么留恋也没有,就让年轻女人买走。现在正差钱,有了这笔钱,又走得一截(过的一段日子)了。
年轻女人拿的全部是外国作家的书,《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红与黑》、《高老头》、《基督山恩仇记》、《静静的顿河》、《巴黎圣母院》、《老游击队员》、《三个火枪手》、《十日谈》……有七十余本,装了满满一大蛇壳袋。这些书是平时遇到机会,一本本买来的。还是崭新的书,大部分有十几年了,来不及看。只看了一本《老游击队员》,觉得很适合口味……什么时候看其他的,还没有准确日子。他是以看国内作家作品为主,也不排斥看外国名著。在暂时来不及啃这大部头之前,卖了也罢。以后要看,再买就是。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从此易主,又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年轻女人拿出一百块钱,递给老胡。
算出价钱,只有九十七元,要找你三块。正在掏钱,年轻女人说,算了算了,不找不找……
那怎么行呢 ……
行行行,你跑路搭车不要钱呀?
老胡一想也是,遂没有坚持。
年轻女人提袋,有些吃力,老胡说,我来。一把薅住,给提到门外。年轻女人掌自行车,老胡给搁上衣架,用她的绳子绑了。年轻女人说再见,老胡伸出手,几乎要握手。一想,怎么能这样呢,孔老二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是新中国了,礼数还是要的,这成何体统。他很反感花花公子,痴痴缠缠,撩撩拨拨,学《水浒》里的西门庆一样。他不大喜欢现在作家写的爱情,完全放开西化,好像到了另外一个国度。学好三年,变坏三天。现在社会风气之恶化,与那些文艺作品包刮电影电视潜移默化不无关系。同样是爱情的,《刘三姐》、《阿诗玛》就做得比较好,保持着好的传统,才没有什么负面作用。以前防微杜渐做得好,四十多了,没有握过其他女人的手,这次不能破例,要保持纯洁,保持一种古朴之风,有些色鬼就是不在意中变成的。
中午回去,把卖书的钱交给老婆。
老婆:是招牌还是匾的钱?
卖的书。
是的,那个东西吃吃不得;穿穿不得,放那里占地方,是一坨废纸,卖了好卖了好。老胡看着堂客有些喜欢的样子,想起辛辛苦苦跑了许许多多书店,就一下子失去了,没有堂客那样高兴。
下午到店里,继续看《 咸阳宫》,尿来了,到公共厕所去,不好要汪凯一开门进他的厕所。把《 咸阳宫》就放案板上,用一张废报纸罩住。
转来,报纸掉地,书不翼而飞,四面一看,没有谁恶作剧给丢哪里。赶紧跑出门外,急匆匆上上下下的行人,没有一人拿书、夹书。到巷口看,巷内空无一人,窃书者找不到了……
这天林业站一个大个子来订两块2、4x0、4米的一块竖条招牌,一块行政的白底黑字;一块支部的,白底红字。正好没有有机板了,锁了门面,到常德去进货。路过地区新华书店,忽然心血来潮,想到书店看看。有几个月没有来了,有两年没有买书了。一看,大吃一惊,有一句什么话说来着: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变化太快了,每本书价是孙悟空翻筋斗云十倍涨上去了,有几部外国书,都是十多块。怪不得那个年轻女人要买那么多,买一百块钱的货,要是到新华书店买,一百块钱只能买几本,她买了一大蛇壳袋。心里不由骂道:这个贼屄!也怪自己,不了解行情;也怪社会,搞乱行情。
四、
甄志中是单位上的文人,当的宣传部长。这当然是相对而言,不是作家、诗人,除了省报市报上了通讯报道,没有其他的。他的画画得好,文化革命红海洋立了汗马功劳,单位里几十平方公里树的五十几块巨幅毛主席画像,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毛主席拿雨伞出安源的,戴红军八角帽的,戴草帽到田间的,戴红袖记的,全身的,半身的……各种造型都能。只是有二十多年偃旗息鼓没有动笔了。
单位没有事情了,同样是国家单位,待遇就是不同,工资正常发着,没有后顾之忧。怪不得,他们属于市级单位,和县里平级。两口子没有一点生存危机,五十岁了,不差钱,两个儿都有自己的事业,也就不再搞别的什么了。就和单位上一些人打打牌,也上街去侯老一、兔毛二、胡利民那里偶尔走一走。舒无得是别处来的,不熟悉,没有进去过。只路过作鸡瞟蛇状,朝里面望一望即一掠而过。
这天,甄志中出来交话费去,交毕到了侯老一那里,看见很忙,就到了兔毛二那里,只有一个人买匾,就停下来,兔毛二搞归一(完毕),坐下来喝茶扯了一伙子闲篇 ,甄志中又到了老胡那里。
老胡在看书,看见甄志中来了,就落得有个人讲讲话,嘴巴都闭臭了。甄志中很为老胡鸣不平,又爱莫能助。他说,你不拉关系,这个正直本来很好,人就应该这样。对于你的业务,又不是一件好事。要用吃吃喝喝打开局面,可能对你是件难事,没有足够的资金,还不屑于这样做。正如你外面的招牌上所说,你是凭真功立足,以诚信经营。然而,而今的人不相信正直无私,相信的是互惠互利,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你要搞他的业务,就要先有见面礼。不这样,那些大的业务,学校的、政府的、单位的就不得拢来。你就只能撮几个小鲫瓜子鱼(鲫鱼,这里比作散户)的事情,来不了大的就富不了。
我落伍……要这样做,除非转世投胎重来……我这点子钱,哪里喂得他们的胃口满。我要从他们那些老关系里把业务拉过来,就要出更大的价码。哪有这个超级军费,搞得不好,鸡飞蛋打,一点救命钱被白吞了。干脆不来这一手,不助长这个风气,还是听毛主席的。穷就穷,穷且益坚,该饿死就先饿死我,就下这个地狱,不想改弦易辙。
甄志中说,还是你这么一个理,越有钱的越发财。穷的不和他们拼财力,价码越抬越高的时候,歪风邪气就越来越浓。闲聊了一会,甄志中要走,送甄志中出来,见阳光正好,路上行人来来去去,好像各有要事。老胡想,还是早些把事情做出来。
就进屋,格格拉拉找出几块不大的有机板,拿起有机玻璃角尺,打18X28公分的格子,竖条招牌上的字,高度小于宽度,字呈扁形,2、4X0、4米的招牌,要把十多个字排完,基本都是这样做的,宽度没有什么变化,字的高度根据字的多少略有变化。
格子打了,用油画笔直接在有机板上把内容写成宋体(其他人多一道程序,先写在白纸上,再粑上有机板,直接写有机板有难度)。一格内写一个字,是用加水淡墨写的,写完一块,就拿出放外面风干一下,再写其他。然后用角尺用铅笔在先干的字上调整拉准确线条,没有电脑打字的时代,都用这种笨法子。一块牌子的字写好了,正准备写第二块的,听得一声响亮,间门拉开了,汪凯一探头探脑从里面走出来,“生意做的不错啊……”
“平平常常吧,没有他们那么多那么大的业务。”
“做生意不能急,会越来越好的。”
“但愿如此……你有什么事。”
“看见你忙,又不好麻烦你……”
“这几个人,你就别客气,有什么就直说,是不是要帮忙……”
“ 今天我请了泥工,把楼顶上平台加一层水泥砂浆,你帮我挑一下。耽不耽误你哟?”
“不要紧,我多赶一下就是……帮你挑。”胡利民活怕不要他帮忙,二话不说,放下自己的事情,关了门,随汪凯一到后面。
屋外走廊上,泥工倒了水泥砂粒在拌和,胡利民拿了扁担钩索,挑砂浆上三楼顶上去,汪凯一在楼顶上看着泥工铺,胡利民一次次上上下下,实担子上去,空桶子下来。一个人挑,不怕踢破脚趾头,走得很快。后面的桶子,垂得很低;前面的桶子,翘得很高,莫碰了楼梯。二十多担后,挑完那一堆。汪凯一和泥工下楼和砂浆,胡利民还是继续挑,泥工再上去继续施工。老胡挑了四十担到了中午,汪凯一要泥工师傅、胡利民在他那里吃中饭。饭后两多分钟,继续干,以免水泥砂浆烧了无效。整整一个白天,事情终于完毕。胡利民才干自己的事情,到了晚上九点,怕锯字的响声影响打扰,只好收工。白天劳动,猛干整天,毕竟多年没有什么体力劳动了,腿子、腰杆全身都有点痛,也就早点休息。第二天一亮,马上锯字,这是来不得虚伪的,要手脚到堂。这天尽量延长时间干出来,明天拿牌子的时候不至于误别人事。
几天后,内门响动,汪凯一又来了。是要老胡帮忙写字的,“这几个字你帮忙写一写……”
老胡接过纸条儿,上面钢笔写着:焦切 、桂花糖、雪枣、蛋糕……几种糖食名称。“写好大。”
“不写好大,比学生大字本的字要小……”
老胡在一个小碗里倒了一点湘常墨汁,用毛笔在报纸上试写了几下。接着拿出一张白纸,裁出几个小块,一一用自己的行书写出来,问道,要不要得。
还可以,我会弹(谈)不会纺(写),可以不要那么正,某些笔画还可以粗一些,有的笔画不要那么光滑,有一些狼牙齿才好。我动手术加工了,要还是要的啰。
老胡想,你有特别要求就先说,我哪里晓得你心里想的呢,各有各的书写习惯。实际上,汪凯一这样讲的目的是为了老胡白帮忙,让不好意思问他要钱。老胡心中根本就没有打算写几个鬼脚字要钱。汪凯一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胡这时候依然把他当朋友看待,不会计较。几天前也有熟人要他帮忙写块门面出租的牌子,写完说好多钱,老胡说举手之劳,算了。
一个月后,汪凯一又找他写字,这次有了底,就故意歪歪斜斜,写出许多狼牙齿。汪凯一挑剔说歪狠了一点,狼牙齿多了一点。总以为老胡会提钱的事,胡利民依然不知道他内心想法,依然全帮,不讲钱。搞了一段时间,汪凯一还是有字写,仍然当朋友帮忙。一年有五六次。
五、
老胡有了自己的门面,有一个人卖公路边的一个平房,二万二,倾其所有,拿了一万,父亲拿出一万,借了两千。从汪凯一家里搬了。还是原来的搞法,有牌做牌,无牌做匾,间或看书。
这天看书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一米七戴草帽的人,进来就说,认不认得我。老胡似曾相识,记不清了,来人起下草帽,终于想起,大声道,陈华章,刘家峡的。发福了,二十年前没有这样胖。还插田啵?
胡哥,时间隔了蛮久,没有忘记啊。这个这个我的田,让别人插了,现在开个小店……
恭喜你发财……
你怎么跟电视里唱歌一样,发财是那么容易么,可发的,是少数人。我由于开店,比寡在田里搞当然强点。强不了许多,熟人是要赊账的,泥腿子要达小康,不容易,只叫做有饭吃。如果寡插田,农药化肥涨价,是没有好日子过的……报纸上说农民现在如何如何好,我们那里就不是这样,有些虚假宣传,我们那里,我看到的地方,就不太美妙。
你靠卖这些东西还发不起来?
钱多好发,钱少难发,我小打小闹,没有那个成本卖农药化肥。搞那个,油水大,紧张的时候,价钱翻夹倍。你借我一笔好不好?到时候按两分的利息还。
你莫讲起我,比你差。背时,在单位能够搞外水的时候老老实实不玩名堂,不捞外水。我搞过一段时间肥料调运,要是卖几次议价,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以时来运转。但是一看见农民起早摸黑几次扑空,有的买不到肥料,哪里黑的心下来。那些黑心龟儿倒是靠倒卖这个发财。很多发财的,都是建筑在损坏别人利益的基础之上的。发财不问理由,不择手段,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在单位的时候,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斯文了,外水不捞。单位垮的时候,恰恰被玩了名堂没了我的钱,是寡杆杆回来的,几乎一无所有。你还不差账,我买这个壳儿(这个屋)借了大部分,差账。你把话讲倒了,应该是我向你借钱。不过,有钱我也不敢借,担心借了吞进去了吐不出来。佩服一些人,借帐很多,却很潇洒,花天酒地,根本不担心吃进去了屙不屙得出来。有的跑到外面消失了,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有的死猪不怕开水烫,问他还钱就是一个下次,无穷无尽的下次。很多人的钱,不是便宜钱,是血汗钱,往往打了水漂,要不回来。呃,我讲了这么多,你的情况究竟怎样啊?
这里麻烦一下,第一页后面这段烦请改一个字:老胡看这个秦老,七十岁了,对他说道:“老革命,还给么得哟?不晓得休息呀,我来给你打工……”还给么得哟?改为:还干么得哟?改个“干”字。
年纪大了,眼睛差,以为没有还是出现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