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啥话？这钱是我捡来的，又不是偷来的，我干嘛偷偷摸摸的，我用得着吗。”
　　 “那你还遮遮掩掩的。”
　　 “你懂个屁！我这是怕别人听到，这是运气，别人听到运气就没了。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与同事在座位底下扫了多少回，愣是没捡到东西，别人一扫地就捡钱，我就捡不着。你看他们哪个都比我有钱。今天说来也怪，他们什么都没捡着，我就捡着了。这五十元钱叠成那么小的三角硬是在我眼皮底下没漏掉。你说这是不是运气来了，这叫胡达开眼。要是放在平时，这五十块钱不叠成小块，我也捡不着。你信吗？”
　　 “好好好！我信。我不懂你懂，那就祝你以后事业有成，佳运连连，能挣大钱。”
　　 “你就知道钱钱钱。噢，对了，儿子的学院今天来电话了，说经过学校组织开会研究决定同意咱儿子今年的学费可以延迟到拿毕业证的时候交。这可是学校专门给咱们家开的绿灯啊，等孩子毕业了，我们的钱也差不多了，到时要好好感谢学校，把拖欠学费的利息也给算上。”
　　 “啊，那太好了。感谢胡达，感谢胡达开恩，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到外面借钱了。”帕兰丹姆听到此消息激动不已，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她又在保佑全家人平安。尔后，拿起头巾的一角擦了擦潮湿的眼睛，去了厨房。
　　 3
　　 在这幢老楼里，艾买儿江的一家住在靠东头的顶层。是原单位下岗职工的福利房，也是每天最先能享受温暖阳光普照的一角。凡是造访过他家的人都能留下这样的印象，家里的一切都是旧的，但摆放整洁有序。因为这幢楼是老楼，所以家里的门窗、地面、家具、墙壁、墙壁上的挂毯、甚至是那把每天被艾买儿江挂在门后的钥匙都是旧的。只有一双套在塑料袋里摆放在床头的皮鞋是新的。它是因病去世多年同窗的儿子在艾买尔江五十五岁生日时给送的。挂在正面墙边的一把独塔尔历史更为悠久，它见证过艾买尔江，吐鲁洪家族的兴旺，参与过艾买儿江的童年、婚礼和他父亲吐鲁洪的葬礼。帕兰丹姆压根儿就没见过他摸过，甚至怀疑这把琴是否能在他手上发出美妙的旋律来。她只知道这把琴是他爷爷为他还没有出生的父亲做的，他父亲视为珍品又把它传给了艾买儿江。艾买儿江结婚的时候有人弹过，但帕兰丹姆无缘聆听。在那台旧电视机的左侧有一间不到五平方米的阳台里，平时是帕兰丹姆晾晒衣物之地。早在五年前被乡下亲戚送来庆祝艾买儿江生日的一把木制摇椅所占，它放在阳台的门口对帕兰丹姆来说并无大碍，她可以侧身过去办她想办的任何事情。摇椅有两条特长的木制半圆弧的腿，人躺在上面能让帕兰丹姆想起儿子小时侯骑的木马，偶尔她也躺在上面望着窗外的天空，晃悠晃悠的像母亲手中的摇篮别有一番风味儿。每天吃完晚饭，躺在上面卷根莫合烟，喝喝茶，看看报纸，再望望窗外的景色，是艾买儿江茶余饭后不可缺少的部分。即便窗外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他也高兴。偶尔有一群白鸽从中掠过，他会站起来更加关注放鸽人的一举一动来猜测鸽子的心情。他会对帕兰丹姆说你也来看看，这有助于老年人的视力保健。
　　 此时艾买儿江就躺在椅子上，滋润地吸着莫合烟，烟头被嘴巴咂得吱吱作响。他就喜欢这种烟的味道，劲大厚实，抽起来过瘾。而且还省钱，几块钱就可以买好大一包，一个月都抽不完。但随着时代发展出门办事已经拿不出手了，口袋里还得揣上一包说得过去的纸烟，平时给朋友同事偶尔发一根，自己舍不得抽，却总说自己抽不惯这个。在艾买儿江每吸一口烟时，烟雾会毫不浪费的从他那挺拔鼻子里逗留出来，这时是他最过瘾最幸福的时刻，他会闭上眼睛，待烟雾从鼻腔滞留殆尽后，他的嘴角会微微的抖动一番，有那么一点回味回味再回味的意思。在他那挺拔的鼻尖上，有处不易发现的“小平面”被嘴角的末端神经牵制着，只要嘴角有动静，那平面就会像平铺的皮子左拉右扯地舞动，活像一只“隐形”的蝴蝶在眼前翩翩起舞。现在年纪大了不易被人发现，年轻时特明显。听说帕兰丹姆年轻时最喜欢看这顶鼻子，俩眼一凝视，艾买儿江以为她要接吻就非要吻她不可。
　　 抽完了烟，他悠闲地摇晃着椅子长舒一口气，这口气似乎将一天的兴奋释放了出来，这胡达可开眼了，一年前他就给帕兰丹姆说过，胡达是公平的，胡达既然给了我一张假钱，总有一天它会给我送来一张真钱。没想到今天这不多不少的五十元却把他那时说的话验证了。唉，人生在世没有不丢钱的，也没有不捡钱的。丢钱的人是不幸的，捡到钱的人是幸运的，那么丢了钱又能如数的捡回来，那应该是幸福的。这小小的幸福让躺着的艾买儿江情不自禁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钱，看着钱他感到无比的欣慰。钱看上去基本平展，就是还窝着一个角，他的食指在嘴唇上沾了点唾沫，将窝着的的那个角搓开，发现钱上用铅笔写着三个字：“王贝贝”。显然这是一个学生的名字。管他是谁的钱呢，胡达让我捡上，那就是我的。即便去年的那张假钱上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
　　 “你捡钱的时候有谁知道？”前来端着一杯茶的帕兰丹姆问。
　　 “好像都知道。但我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好像谁都没有听见”他边回答边把钱放进兜里。
　　 “那你应该交公！”帕兰丹姆一句顺理的话好像刺了一下艾买尔江的心，让坐起来接茶的双手微微一颤，一双浓眉大眼放出无奈的狐疑射在帕兰丹姆的脸上，好像在说你和我还是不是一条心。
　　 “交公？你傻呀！交给谁？你以为还是我们年轻时的那个年代，捡到一分钱都要交公。现在时代变了，五十元钱对那些有钱人来说可能就是一块一毛钱喽，你可能是从来就没捡过钱的缘故。我们单位的同事不知捡过多少五十块钱啦，都没听说交公。再说了，你交给谁呀，现在的财务制度多完善啊，少一分或多一分都不行。否则非要把会计折腾死不可。就连我们交党费都有明确的规定，不是你想什么时候交就什么时候交，想少交就能少交的。除非捐，但首先你得知道捐给谁，怎么个捐法。若要捐给内地贫困区，这十块钱还不够折腾的呢！”
　　 “那你是老党员，从来就没占过一分钱的便宜，这意外之财不可得。你叫周围的人咋看你？”她说着话搬来小凳依偎在他的身旁。
　　 “爱咋看就咋看！胳膊断了，不是还在袖子里吗。我这不是什么意外之财，明明是胡达如数还给我的。当初不知是谁给我的一张假币，你为此还和我争嘴，他们不也是知道这事吗？那时他们怎么不说？现在我捡到钱了，就算他们知道又能说些什么呢。当时我就说过，好人总有好报，总有一天胡达会把钱一分不少还给我的，现在如愿以偿，你还叫我交公？要交你去交。现在这个社会，这点钱想交公都无门。”
　　 “那你说留着就留着呗，反正你们单位的情况我又不知道，就算我没说。”帕兰丹姆像绵羊一样被驯服了。原因是她已做家庭主妇多年，外面的世界不是很了解。
　　 “你都不知道，我们单位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个个显得有钱。一个同事买了一部几千元的手机没过几天转眼丢了，连眼都不带眨。人家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好几千块呢，就我们家比较困难，你我的收入还不到两千元。不过等我们的儿子工作了，我们一年能存一万多元呢，到时我把小灵通给你用，我也买个手机风光风光。”
　　 “想得到挺美，我才不要小灵通呢，你自个留着吧，到时我还要抱孙子呢，难道你不想抱呀？“
　　 “想，怎么不想。孙子要抱，手机也要买。你连个联系工具都没有那怎么能行，上次你老病犯了，差点没吓死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活吗，谁给我搓凉面吃？“
　　 “怎么不能活，再找一个呗，”
　　 “废话，哪有你好，礼物越久越珍贵，家具旧了才顺眼，世上只有你才知我心。你看我们的这些家具，哪件不是我们结婚时买的，虽然早过时了，我可不愿意更换，那是我们结婚时的证物，比新的更有意义。你再看那墙上的独塔尔，我弹过吗，除了取下来擦擦。它可珍贵啊”。
　　 “是啊，我们结婚几十年过去了，从来就没见你弹过，你哪天给我弹弹，我想听。”
　　 “行，等咱们的儿子结婚的那天，我弹给你听，弹给所有嘉宾听，然后我就把它传给儿子，让他好好保管，它可是父亲的命根子。小时候我坐在父亲的马背上去山里放电影，父亲一路边弹边唱给我听。后来我长大了，能单独骑马了，他就开始教我弹琴，把放电影的技术也传授给我。我可真想他老人家啊！”
　　 “好了，不说了，我又提到你伤心事了。都是我不好。我去给你添点热茶来。”说完帕兰丹姆很自然的抽出早已被艾买儿江握在手心里的手，起身端走了又是那种装过水果罐头的杯子，杯子是几年前吃完水果罐头腾出来的。
　　 “哦，对了，家里没有米了，明天买袋米回来。”帕兰丹姆在客厅里边往杯里添热茶边说。
　　 帕兰丹姆给艾买儿江端来热茶，又拿来了一张崭新百元大团结。他接过这两样东西过后又怪怪地笑了：“穷人就不能捡钱。捡钱总有人惦记，一袋大米一百零八块，你给我一百能够吗？”艾买儿江开着玩笑说。
　　 “怎么不够？你上次买烟还别人的钱还是从我这儿拿走的。”
　　 “那还剩两块钱还交给你吗？”艾麦儿江故意挑逗地问。
　　 “不用了，算是你的辛苦费。”
　　 “是！领导。你这辛苦费够多的，谁叫胡达派你来管我的呢？”
　　 艾买尔江边开着玩笑边把钱装进上衣口袋。他心里明白帕兰丹姆是他今生无人可比的贤妻良母，有缘能生活在一起是一生的幸福啊。这缘分他认为是胡达给的，是胡达派她来救我疼我爱我的，管我吃喝拉撒睡，还给我生了两个儿子。她在他的心中该是多么的重要啊，如果没有她别说香喷喷的拉条子吃不上，就连小命早在童年时被河里的天山雪水给带走了。如今他们恩爱如初，他时常讲一些高兴的事或开句玩笑好让帕兰丹姆开心，这已经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了。尤其在她身体不好的这几年里，艾买尔江从没给她甩过脸子。所以帕兰丹姆在他的心中已经到了无人可替的地步，当然还有他那俩个懂事孝敬的儿子和早已过世的父母。除此之外他心里还装着他的亲朋好友和他的事业。然而，当这些还没有完全占据他那宽阔胸怀的时候，他没有忘记给一样重要的东西在心里腾块地儿。这东西是他从几辈人那里潜移默化继承下来的。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认为他的一切都与它有关。不管过去的、现在的还是将来的，他想的和他要做的包括他心里装着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它日夜守护着。它就是艾买儿江心里信仰的嘴里念叨的?——胡达。胡达维吾尔语翻译过来就是外国人心中的“上帝”，汉族人口中的“老天爷”。他说除非他死了，胡达方可从心中消失。
　　 4
　　 第二天，艾买儿江一大早儿就起来去了地下室，拿出他那些家什三下五除二就把昨天坏的那辆“老爷车”修好了，接着去了单位安排了今天的电影放映工作。回家时，顺便去了粮油店买袋大米，可当他把大米搬到车架上用绳子绑好准备付钱要走的时候，他傻眼了。帕兰丹姆给的那一百元钱没了。他搜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昨天那一百元钱明明就装在上衣口袋里，五十元钱还在，一百元就没了。这不可能呀。他站在那里摸搜了半天，手里攥着翻出来的几张卷烟纸和十几块被纸包裹的硬币，什么也没有。他急了，赶忙解下绑好的大米，乖乖地给别人放回了原地。骑上老爷车一溜烟儿跑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张口就喊帕兰丹姆，结果帕兰丹姆没在家。他直奔阳台，那是昨天他接管钱的地方，可地面被帕兰丹姆平时就打扫的一尘不染。他又去卧室，翻了翻枕头，挪了挪被子，又俯下身去，细看了床下，没有找到。这活见鬼了，昨儿我那里都没去呀，怎么会不见了呢。艾买儿江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发懵，鼻孔里喘着粗气。他细想昨天自从把钱装进上衣口袋跟帕兰丹姆说完话后，躺在椅子上看了近一小时的报纸。起来后趴在卧室里的写字台上写了一份工作报告。当时还想再给儿子写封信想告诉他学费的事不必担心，要安心学习。可看了看表，他每天必看的中央新闻要开始了；于是看完了新闻，换了电视频道，他和帕兰丹姆同看的连续剧又开始了。看完了连续剧之后他去了卫生间洗漱……对，卫生间。他一想起卫生间就嗖的一声起身而去。到了卫生间，翻腾了半天，一无所获。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刮胡刀，拿了拿刷牙杯和香皂盒，取下洗脸巾又将其挂上，然后顺着思路又来到卧室。他记得，他脱去衬衣挂在衣服架上就入睡了。睡前还听了广播。然后早晨起来穿好衣服就去了地下室，不，先去了卫生间之后再去了地下室。他就按照昨天和今天的先后去向一处一处地细心寻找。
　　 地下室让他翻了个底朝天，因为这个不足六平方的空间是他每天要存取老爷车的地方，也是平时保持节俭的维修重地。这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维修工具和杂七杂八的螺丝配件。有的已生了锈，有的被擦得锃亮。靠着有亮光进来的小窗户下面，堆放着一些零散的塑料弃品，它们在攒足一定数量以后会被收破烂的统统收走，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零用钱。从地下室门口出来拾级而上便可到达这个单元的门口。然而在这个只有七级楼梯的右侧是一处没有安装护栏扶手的空挡，你若在此不慎失去平衡，最低限度便可同一楼楼梯的侧面来个扎实难忘的“冷贴面”。艾买儿江在两个小时前修他的“老爷车”已来来回回不下三次打此走过，他对这儿地界的安全意识已经达到那扶手可有可无的境界。他找遍地下室，结果又是大失所望，于是他又向单位的方向一路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