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花开
我也延续了他们的不稳定状态,十八岁前,饱尝农村生活的各种苦累,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逃脱的愿望,拚命地努力,虽然只考上一所省内中专学校,总算也捞到了改变命运的稻草。然后,按照正常的升学、分配、就业的三段模式(命运使然,赶上了大学生包分配体制的末班车),不但如愿地挤进城市圈儿,当起有模有样的市民,还一步登天地混入省城沈阳。从此,我深信“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这句话还真的有点道理。当然,这点儿“成功”只让我惊喜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感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单和冷寂,感觉情感落差的世态炎凉,明白了一个普通凡人,在选择城市和农村的纠结中,经营生活的艰难惶恐,这已是后话。
还有没为你贴上满族标签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家庭从你爷的爷开始了满汉通婚,满汉各半的血统,已经让你我悄悄溶化在群体里,何必非要强行标注那点原始基因呢?既然普通,就普通得没有脾气,强求那点标注,没有更多的实际意义。
通过以上描述,你应该已经了解了家世渊源,醍醐灌顶之余,你是否因为家声缺少硕大的光环和轰轰烈烈,而有点小失落呢?是否因为没有延续的荣耀和彪炳,而羞于提及呢?又是否觉得无所谓,而淡然一笑呢?其实我告诉你,家世就是一段历史,不管富贵荣辱,都已随岁月远去,但请记住,那些过去承载着你的开始。开心也罢,郁闷也罢,家世的坐标系,已经随你从一个新起点出发,要画出属于你自己的曲线。实也罢,虚也罢,笔在你手上,路在你脚下。
抛开当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攀比,你应该时刻清醒,你不是什么“官几代”、“富几代”,除了骨子里的自强、自立和自我奋斗之外,其它一穷二白。
别为渺小而负累,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照不亮大天总能照亮脚下。相信自己存在的价值,别为普通而苦恼,芸芸众生,冒尖的有几人?能把普通发酵成快乐,性价比就已经超越普通。别为平淡而烦燥,计较有时就是平淡日子里的刺,越烦燥扎得越痛,只要从容面对,幸福才在每一天凝聚。
第二章□小不省心
出生就调皮
在她肚子里,你只住了九个月零十九天,就运着气往外折腾,看来,外面的世界对你有着莫大的诱惑。不过,如果早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后来那么多无奈,恐怕你也不会那样地冲动了吧。
数着日子,她住在你姥姥家,因为隔壁就是市中心医院。
你的第一次折腾,在凌晨一点多,伴着你一次又一次下坠地阵痛,她很自觉地洗过头,擦擦澡,这些忠告,她已经不知听老辈人絮叨过多少遍。叫醒你大姨和你老舅,很从容地走到医院等待你的降生。
我得到信儿时,刚好凌晨三点多(从朝阳打电话到沈阳都那么慢),六楼的邻居(同事)使劲砸门,才惊醒酣睡的我,迷迷糊糊跑上楼,能听出你老舅的焦燥:她已经去医院了,估计上午就能生……那时的电话,对于我这个刚毕业的“小年轻”来说,绝对算奢侈品,幸好有这样的同事,让我第一时间知道了你即将光顾的消息。
放下电话,带点小兴奋,我已毫无睡意,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准备啥,傻傻的瞪大眼睛盯着石英钟。我又一次的想象着你的模样,虽然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象,但从来没有相同的一次。
冬夜的三个多小时慢得出奇,像过了半年一样。挨到天光大亮,我赶忙跑进火车站,坐上九点半的火车向你奔去。那时的交通,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沈阳至朝阳的火车,上午只有一趟,而且要爬行七个多小时(在不晚点的情况下),也没有高速公路,坐汽车更是想都不能想的事儿。
一路虚火于事无补,我喘匀了气开始揣度。你到底像她还是像我呢?如果像她,你应该很有韵致,这是很多人的想法。如果像我,你应该很有“气质”,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数着经停的站台,我放开了想象,你将来会是什么样呢?调皮还是听话,爱哭还是爱笑,好动还是好静呢……
幸好火车只晚点半个小时,出站口打上的士,五分钟我已冲到了医院门口。我想见你的那份心情无以言表,因为我已经是一个父亲,我要证明此前的种种猜想。
在医院门外,你老姑正东张西望。我急三火四地问:“生了吗?男孩还是女孩?”完全无视她脸上的焦急和眼泪。
“你可回来了……快去后楼,都快折腾死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我已完全顾不得,急急地向后楼蹿去。
四楼的走廊,你奶奶六神无主地来回遛,你姥爷焖着头抽烟,跟前的烟灰缸,已塞满烟头。看见我的出现,他俩的眼睛同时射出光芒。我能听见她正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呼小嚎。
“怎么还没生?”
“大夫说可以顺产,但就生不下来。”
“那为什么不剖腹?”
“那不得家属签字嘛,我们谁敢签啊?就等你回来。”
我愕然,这是一个悠关生死的医疗签字,面对这样的决择,我完全理解他们的心情。
“快拿来,我签上!直接剖,别遭那罪了。”
手术似乎很容易,没一会,她难受的叫声戛然而止,但也没听见你的哭声。我有些纳闷,想凑近门缝看个究竟,手术室突然传来一串高亢嘹亮的哭音,我知道你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报幕登场。
“又一个大嗓门的千金。”
“这孩子,憋的时间太长,脸都紫了,打了好几巴掌才哭出声来。”
“出生就八斤多,实在够大的,有点营养过剩,难怪她妈顺产不了。”
医生护士们的话,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你奶奶把你平放在另一张床上,抖开包裹,仔细地检查过手指、脚指等一应零件,然后,笑吟吟地重新包扎。床边七八双眼睛已经团团聚焦,完全把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的她晒在一边。
黑长的胎毛,杂乱地粘住水嫩的皮肤上,胖胖的脸有些圆,紧闭的眼睛一定不大,几乎就是我的翻版,高高的鼻梁,呶呶着小嘴,一看就是桀骜不逊的主儿。
我有点恍惚,整颗心像被掏空,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向你靠近。
过后我才知道,你有多调皮。她刚住进病房,你就消停了,医生检查完,也觉得你虚张声势。等几个人正好去各忙各的,你又来了劲,逼得他们重新回来,联系到医生,你又偃旗息鼓了。幸好大家有了准备,等你再折腾,就把她送进产房,一通检查的结果,你可以自己出来,但你就是不出来,非把她折腾得七荤八素,然后再挨上一刀。
我这样理解:在老家出生,你想得到全家人的重视。或者既然要来,总得全家人夹道欢迎吧。
真不让大人省心。
第一口奶
生下你两天,她厌食,无奶水。
你张着嘴急吃急喝,全家人尝试了各样奶粉,结果全被你拒之嘴外。不睡觉地连续哭闹,哭哑了嗓子,哭得一家人大眼瞪小眼,莫可奈何,直到你老舅妈福星一样降临,刚好你老虎哥还没断奶,她成全了你这个“小饿神”。
当温热的奶水送进嘴里,你不顾一切地大口吮吸,香甜得能听见“滋噶、滋噶“的嘬嘴声,不再哭闹,也没有任性,吃饱了,又美美地睡起长觉。一觉醒来,她又已经站在你的跟前,就这样一连几天,她化身成你的奶娘。
也许你觉得,这是小事一桩,也可能觉得就那么几天,如果没有她,奶粉一样可以渡命,何必大书特书呢?
我告诉你,生命里的任何东西,都应该倍加珍惜。无论是偶然的必然的,只要能够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你无法替代的际遇。
你刚一出生,就面临着食物的选择,她的第一口奶,让你品味出香甜,培育原生的味蕾,可以不必迷失在异类合成的奶粉里。你刚一出生,就承担心理调整,她的第一口奶,让你享受了安静,去掉心底的焦躁,不必再担心饥饿的慌张。
虽然第一口奶不关乎生命延续,却在你的血液里,凝聚感恩的情结,因为不管长多大,走多远,懂得感恩的人才最快乐。
虽然第一口奶不关乎智慧积累,却在你的细胞间,播下情意的种子,因为情商的高低,决定了幸福的指数。
虽然第一口奶不关乎性格形成,却在你的灵魂深处,打下了善良的烙印,因为德行的好坏,彰显生命的质量。
别忘了你生命中的第一口奶,就会永远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毛病治毛病
二十多年没有小孩子的冷清,全家人看你的眼神都很怪异。
你醒着,大伙儿轮流盯着,就像瞧一个“小怪物”。想动手抱抱,又缺少足够的经验和勇气,哪敢动手动脚。只能说着一些你根本听不明白的话,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哄、笑、逗一应俱全,而且还相当来劲。
你睡了,谁也不敢吱声,因为你脾气大,只要听到声响,准醒,然后就没完没了地哭。搞得谁也惹不起,连走路都得高抬脚,轻落步。谁要是不小心弄出点动静,所有人的眼睛肯定先看你,然后再一起瞪向那个不识相的。
原来这些人见面说话的声音,能把屋盖顶起来,比着声高,现在更多用手语比划,实在憋不住,才能到屋外痛快痛快。
何以你的怪癖,能板住他们的“毛病”?因为他们“怕”你,在乎你,其实更是爱你。
你老叔算是家里最不靠谱的,高中毕业在家游手好闲,每天三个饱n个倒,但凡能睁开眼睛,就去和麻将扑克攀亲戚,腻歪得不可开交。一段日子,他的无所事事,让全家人伤透脑筋,谁要一说他还生气,脸比山枣还酸。
谁治得了他这病?你!
自你出医院回到家,躺满一半炕的时候,霸占了他的热炕头儿,他不但欣然接受,还从此变成了你的跟班。不会照顾,却陪伴左右,不管你吃奶、喝水、换尿布,甚至连拉粑粑都不嫌,只要伸得上手,他保证会屁颠屁颠地跑前忙后,从来没见那么听话过。
他喜欢孩子,邻居家脏兮兮的小孩儿来串门,他都给找吃找喝,何况是你。
他睡懒觉的时候少了,尤其你醒着,他就坐在你旁边,等你招呼。你要是想睡,那哭的毛病一来,他就两手握住你的小脚丫,像做足疗一样安抚你睡着。自然而然地和麻将就开始疏远,去的次数大幅减少,一家人的心病,竟让你在不经意间给治好了。
你的毛病治了他的毛病,难怪她说:“要是你老叔将来没姑娘,你也要给他做贴心棉袄。”
满月
你的满月并不隆重,只是家里人搞了一次小小的聚餐。
你姥姥、姥爷一大早,从市里赶到了八里堡(距市区十多里路)。
说来惭愧,两位老人还是第一次登咱家大门。你可知道,当我和她谈情说爱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问过。当我和她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没多问过一句。因为他们知道,咱家一贫如洗的现状,问和不问其实没两样。当我和她商量结婚的时候,他们只关心了日期,其余任我们操持,只要我们开心就好。你姥爷是旧社会国高毕业,典型的老知识分子,你姥姥纯粹的小脚老太太,大字不识。她虽然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但他们的开通和包容,在那个年龄段绝对罕见。
你刚生下来,我摞下医院的她,费劲地往家里楼上搬用不着的东西。你姥姥正站在七楼的缓步台,双手握着楼梯栏杆,颤微微地东张西望,那情形,一松手就有跳下去的架势。她可是刚刚突发过脑卒中,连站立都费劲,因为一家人全忙在医院,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生了嘛?男孩女孩?几点生的?”
“女孩,七点多生的,都挺好,你别着急了。”
我不知道她怎么挪出门口的,扶她回去相当费力。
“噢,生个丫头就把她妈折腾这么长时间?”
不算重男轻女,但她的老思维,还留存着过去的观念。
她今天来得很用心,看你犹在睡梦之中,就把手里的一本书和两根大葱摆在你枕边。我们有些惶惑,只听她自言自语:“姥姥给你带本书,带两根葱,将来你聪明伶俐,好好学习有出息。”
“噢!原来如此。”老辈人的风俗,让我们大长见识。
那一年,她已六十九岁。
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两位老人,一辈子想别人多,想自己少。你姥爷是那种从不会计较的人,他的随和影响了太多的人,不管是农村的老家,还是搬到城里后的邻居,谁都讲不出一个“差”字。别看你姥姥是纯粹的家庭妇女,但她的包容博爱,却超过了现在太多高知识层次的人。她做的饭不计其数,家里天天流水席,吃饭的人包括全家十几口,外带侄男甥女,还有家人的同学、同事、朋友以及老邻旧居等等,甚至来个乞讨的,她都能让进屋里给口热乎的。所以,在去年他们相继离世的时候,前来祭奠的人超乎想象的多。
那时,你已哭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注意,但我要告诉你,他们虽然普通,但他们活得并不平常。他们虽然有些卑微,但他们拥有知足的简单幸福。他们虽然也是匆匆过客,但他们却以自己的宽厚和仁爱,留下了足以荫泽子孙的宝贵财富。
在你的记忆里,一定要给两位长辈留出显著位置,要时刻铭记他们的温暖和对待生活的爱。
你的满月,在大人们的期待里变成节日,同样,你也在今后的日子里,带着这种期待走上属于自己的路。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