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102岁感言
　　
　　 第一次离开
　　
　　 遗传了家族的基因，你注定要品尝颠沛的滋味。
　　 你是三个半月回的沈阳，送你回家，开了十几年车的赵叔叔，在新民路段迷了方向，耽误大约两个多小时。幸好你给面子，除了睡还是睡，直到临近家门才“丑态百出”，哭得肝肠寸断，尿得“水淹七军”，即使这样，一车人还甚觉欣慰。
　　 团聚的日子，让我和你有了朝夕相伴地亲密，不适应也就此产生。
　　 我嫌你没完没了的哭，“这孩子怎么就会哭？没一天消停时候。”我嫌你毫无征兆的尿，“怎么一点规律也没有，这一天到晚还让不让人消停？”我嫌你三天两头地打针吃药服糖丸，“真是瞎折腾，没病没灾的打什么针，吃什么药？”……
　　 请原谅我那时的年轻，试想一个思想上稚气犹存，情绪尚有波动，家庭观念还没有稳定的男人，在经过你到来的新鲜和好玩之后，需要重新诠释家庭的定义和生活的重组。
　　 磨合，是你和我同时面对的课题。
　　 你哭，我就发脾气，那气焰在你奶奶和她不停的谴责中，一次一次变得弱小。你闹，我就烦，在你无休止毫不畏惧的纠缠里，心火渐消。
　　 人是个渐进改造的动物，当这些磨合变成了过去时，才豁然开朗，那是一段多么甜蜜幸福的过程。以我的经验提醒你，将来你走到这个过程时一定别烦、别火、别气、别冲动、别放弃，一定要好好享受，因为这个过程，在你的一生中只有短短的一瞬。
　　 爱的代价是付出，当你懂得了付出，爱才会更有滋味。
　　 可惜这样的时间太短，分别已在眼前。
　　 当时的情形无法选择，休完产假，她要回到工作岗位，挑起家的另一头儿。你若留在家中，必须有人照顾。一是请保姆，而家里的经济条件决定，这种可能性为负数。二是留住你奶奶，这种可能性也为零，远在朝阳的家中，你老叔，大姑、老姑三个人，也都是没成人的孩子，奶奶分身乏术。
　　 权衡利弊，全家商量的最后结果：你和奶奶回老家。
　　 “走吧，走吧，人总是学着自己长大……”
　　 第一次离开你，只有十三个半月，刚刚过完了迈进人生的第一个生日，刚刚咿呀学语才会叫“爸爸”，刚刚拥有家庭的团圆，还没来得及享受温暖，就不得不被动地选择离开。
　　 此刻，你是全家人的心。你哭，我们默默忍受。你闹，我们无言以对。既然你来到了这样的家庭，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也只能忍受。
　　 虽有太多的不舍，有无数的伤心，但现实的残酷，必须勇于面对。从这一刻起，你的独立正式起步。
　　
　　 第三章□家有猛女初长成
　　
　　 断奶
　　
　　 吃奶是人（所有哺乳动物）的本能，也是人的初始幸福。
　　 或许存在着一种宿命，可以预示一些不可测的未来。从吃第一口奶开始，至少到你考大学为止，几次命运转折关头，你都在“贵人”的帮衬下顺利通过，你相当有福。
　　 你的第一口奶水，来自于你老舅妈的恩赐，解了你当时的饥渴，也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生下你的一周后，她的奶水就开始出奇的好，足够你无休止地吮吸，保证你成长的营养，也省了我大把的奶粉钱。
　　 藉着吃得好，你在整个进华小区（沈阳居住地）是出了名的“小胖儿”，虽然没给你起过小名儿，但前楼后楼的邻居，尤其是那些大爷大妈们，习惯性地给你起了这样一个绰号。
　　 那时的你脸圆圆的，脑袋像个肉球，把两个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小胳膊小腿，像四条白色的藕，一截一截段段分明。加上你天生的笑面，讨老人们喜欢（据传言，未满周岁的孩子看老人笑，老人就会长寿。要是一看就哭，那肯定大事不好）。你每天定时出来晒太阳，他们都会争着抢着抱抱，要是哪一天出来晚或者没出来，总会有好些人问：“小胖儿今天怎么了，咋没出来呢？”绝对非典型小区“名星”级。
　　 不过也苦了她，上下五楼不说，抱着你这个大肉坨子，出没在小区前后，每天跟着阴凉走，只有你中午睡觉才能歇会。唯一沾上你的一点光，就是混了个脸儿熟。
　　 你要回老家，她不能跟你走，断奶是一道关口。
　　 看着你每一次吃得那么任性，那么护食，那么惬意，那么舒服，那么香甜，那么幸福，我们怎能忍心？何况不是没有奶水，更不是奶水质量有问题。
　　 总有断奶的那一天，早晚都得断。
　　 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尽办法。
　　 从饮食抓起，先减少吃奶的次数。在你的其它饮食里添加糖、蜂蜜等等，吸引味蕾的错觉，而你表现得相当不“感冒”。她也呈现出痛苦，一方面来自心里。另一方面来自生理，过剩的奶水不挤就涨，挤出来就浪费得可惜。好几次她都心生动摇，最后又不得不强忍着坚持。
　　 采取断然措施，套用流传了不知几辈子的土办法：涂上黑色，让你一看就觉得恶心，没能挡住你吃的专注。没办法，第二次只好抹辣椒，这下你被完全激怒，吃一口，哭一会，然后再吃，再哭。一天折磨n次，辣得小嘴通红，我们的心和你一起哭，但我们只能坚持。
　　 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吗？成人的过程，就是在折磨中成长，没有了折磨，人永远长不大。
　　 终于彻底放弃了，但你并不是省油的灯。
　　 晚上不睡觉，抱着不行，可劲地哭。看看没哭出啥效果，然后开始“一起儿一起儿”地哭，似乎想委屈就哭给我们看。意思“你们这些狠心的大人，连我吃奶的权利都剥夺，还有什么你们干不出来？不折磨折磨你们，我怎么能出这口恶气！”
　　 看你哭得实在难受，你奶奶她俩就抬一张小椅子，悠着、晃着、你舒服地坐在上面睡。一旦椅子停下来就醒。一晚上下来，你折腾十来次。我忍无可忍，举手拍向你的屁股，可我的手和我的心一样疼。我想这样吓唬吓唬，让你快点走出这样的伤心。
　　 连续三天，奶终于断了。我们筋疲力尽，你有了长大的模样。
　　
　　 “氏氏”后遗症
　　
　　 回老家的你是幸福的，有奶奶照顾，有叔叔、姑姑地陪伴，还有姥姥姥爷地不时探望。
　　 你的任性就此形成。
　　 都知你远离父母，大家不约而同地宠着、护着、让着，唯恐你再受委屈。只要你高兴，想玩就玩，想睡就睡，想走就走，想吃就吃，想去哪就去哪。
　　 你有大清早拉住老姑自行车不让上班的调皮，有大雨天非要让老叔带着去街里撒欢的恣肆，有晚上非要住在大姑家的犟气，有中午顶着太阳，到树林边玩耍的故意，更有专喝一种饮料的执拗。
　　 这种饮料，就是风行一时的“乐百氏”儿童饮料，你专门给起个乳名：“氏氏（jiji）”。
　　 白色的塑料瓶，绿色的外贴纸，酸酸甜甜的奶味口感，别说孩子，连大人们都禁不住诱惑，难怪你一喝就上瘾。
　　 起初，一天一瓶喝个意思，仅限于白天的某一时段，相当于吃水果一样的加餐。过了一段时间，增加了一瓶，上下午各一瓶，算是加强营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每天要三瓶，晚上睡觉前也要喝，好在那时长着乳牙，还有换的机会，要不然后果真的难以设想。
　　 最后发展到不喝不睡的地步，以至于睡觉都叼着瓶子，似乎进入一种疯魔的状态。
　　 你奶奶每每卖乐百氏瓶子以小推车计，搞得收废品的人，以为咱家是生产那东西的作坊。幸好那时的假冒伪劣产品还很少，放到时下，估计快遭人举报了。
　　 一喝两年的结果，是满口的乳牙被酸和甜心满意足地占领，糟蹋得惨不忍睹。虽经过强力刷牙亡羊补牢，但也为时已晚，直接影响了后来的换牙，以至现在的牙仍然千疮百孔，几经修修补补，才算见了点健康成色。
　　 还有一个后遗症，是对奶味饮料完全失去兴趣。
　　 凡事都该有度，越是透着诱惑，越要引起注意，尤其带有勾引色彩的喜欢更如此。没有节制的忘形，会让喜欢过分，一旦过分就会生成伤害，而这种伤害，又日积月累地潜伏出长期后遗症。
　　 作为一个孩子，受知识和阅历的限制，你不懂什么叫度，但要记住这次永远的伤害，把这个故事转述给你的孩子，这就是传承。让你的孩子，在你的经历里多一些见识，少走一点弯路，这是我的一点认识。在你的成长里发现，来不急对你适时地提醒，但愿它能提醒到你的将来。
　　 度者，临界点也。
　　
　　 半个月一次的亲密接触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在天涯，而在于心。思念是测量距离的标尺，当思念越强烈，距离会越远。
　　 已经习惯了你的哭闹，适应了为你服务的忙乱，你的突然离开，让我一下子感觉到空虚和冷寂。
　　 每天下班推开门，一股冷清刹那扑面。她喋喋不休抹着眼泪的抱怨和絮叨，让我的心越发焦躁。
　　 我要有耐心，更要坚强，要拿得起，放得下，因为我是男子汉。我坚持，她才能坚持，你也才会坚持。从沈阳到朝阳的距离，虽然只有三百多公里，坐火车七个多小时，坐汽车十一个小时，但这段不算远的路，却让我举步维艰。
　　 “我们每半个月看她一次吧。”和颜悦色的态度，是最好的镇静药。
　　 “为什么不一周一次？”她的语气不容解释。
　　 “因为……”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那时还没有完全实行双休日，隔周才有一个。何况我当时的月工资，仅只有区区的四百来元，而我们来回一趟的路费，就得六十多元。
　　 “我不管，要不我不上班了，把她接回来行不？”她终于大爆发。
　　 发泄一下吧，孩子之于女人是全部，是命。
　　 逢大礼拜的周五，我俩都早退，顺着去车站的路，给你买点新鲜的玩意：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样都不能少，然后，满怀期望地坐上晚六点半的火车。
　　 第二天凌晨一点的时候，你酣睡的模样，亲切呈现在我俩热切的目光中，没有一路舟车的劳顿，也没有夜半难眠的疲惫，有的只是相见的幸福和甜蜜。
　　 当你第二天醒来，每次都用惊喜夸张作态来表达。
　　 看你蹒跚地奔过来，像一个刚会走的小企鹅，用你温热的小脸贴上我的脸，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看你坐在她的腿上，悄悄地说：“妈妈，你别走了，让爸爸一个人回去上班吧。”她的脸上泪如水洗。曾不止一次梦见你半夜不睡，等待着我们敲门，然后飞奔着，亲自去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小燕子一样冲进她的怀里，“今天晚上，我要睡你俩中间……”
　　 一年又一年，悲欢离合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三年，七十二次（不包括你回沈阳省亲），“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们为铁路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也在你我的心里，写下难以割舍的爱。
　　 学着去爱吧，不管是被爱还是爱人，你都永远充实。别沉湎于口头的华而不实，要敢于走过苦涩和坎坷，经过磨砺的爱，才是真心拥有，懂得付出的爱，才焕发光彩。
　　
　　 定时叫醒
　　
　　 难解相思苦，何不“作嫁衣”。
　　 二周岁半，我们毅然决定送你去幼儿园。
　　 你回到似曾相识的大院，原来的“小胖”变成了小瘦，还带回满嘴的朝阳口音。熟悉的邻居们调侃着你的变化，又送给你第二个绰号“小朝阳”。你仿佛并不情愿，少了小时候的笑，多了眼神中的陌生，甚至看见长得特点比较突出的，还会吓哭，比如住咱家楼上的池大爷等（长相比较特别而著名）。
　　 前面说你有福，在这儿有体现。
　　 入托难，不仅仅是当下的社会问题，那时已很明显。在我举棋不定愁眉紧锁的时候，你苏大爷（别忘记这个人，他家的饭你可没少吃）了解到这一情况，主动请缨去想办法。其实他不比我强多少，为了孩子，两年前通过一些非常规办法，把孩子送进了沈阳军区联勤部幼儿园。现在他还想故技重施，把你也送进去。虽然历经一点波折，但终算成功。
　　 定好地方，送去幼儿园又成了难题，堪比断奶。我自作聪明地制定三步走战术：
　　 第一步：预热。提前一周，全家人到幼儿园去搞了一次实地考察。上午带你见见老师，看看班里小朋友们游戏。晚上和放学的小朋友一起玩一会儿，目的是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对这儿产生兴趣。
　　 第二步：动员。和你一起做一些小互动，提问你一些关于幼儿园好不好，想不想和小朋友一起玩等等问题，加深你对幼儿园的印象，然后，再讲一些有关的逸闻趣事，看你的反映，侧面渗透。
　　 第三步：诱惑。比如买一个花书包，一些吸眼球的文具，一件漂亮的新衣服，诱发你想去的冲动，从精神到物质做足功课。
　　 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有问题你全说好，一切东西你都得要，就是不去幼儿园。你搂住奶奶脖子，说了一句话：“我就不去幼儿园。”没把我气坐地下。
　　 只好来硬的。
　　 该送的日子，早早拎起来，不管你哭得多凶，全家人一起去送。
　　 进了幼儿园门口，交到老师手里，我们全部转身消失。
　　 你性格里的“厉害”，就在这时呈现。听说你赖在地上打起“拖拖”，闭着眼睛哭，还在抱你的老师手上挠出血道道。在你确认已经看不到回家希望的时候，你转而哭着哀求老师。
　　 “求你送我回家吧。”
　　 “我找不着你们家。”
　　 “咱们打车就能找到。”
　　 “你有钱嘛？我可没钱。”
　　 “咱先打，到家让我奶奶给钱。”
　　 那点小机灵，一点都不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