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我真他妈是个胆小鬼!
四人再次大笑。
我又用征询的目光看王月:“喝点啥酒?”
王月迟疑地说:“我喝酒不行,小姚也不能喝。”
我说:“不喝点咋行呢?怎么说也得喝点呀!”
“那你就随便拿吧,啥酒都行。”王月说。
我这几年实在不想喝酒,每到酒场上就拼命地推辞,但今天,我突然有点想喝点酒了。
我招手叫服务员:“来两瓶贵人香干红!”
我去了趟洗手间,等回来的时候,看见菜已经上了,服务员正在开酒瓶。启开酒瓶之后,服务员拿出四个高脚杯,每个人面前放一个,开始倒酒。老田说:“我开车,我就不喝了。”我知道老田要喝就喝白酒,不屑于喝啤酒和红酒,我说:“老田不喝也行,咱还是安全第一!”
小姚说:“那怎么行?咋说也得少喝点啊!”
老田只得表示同意。等酒斟齐了,我端起酒杯,欲与大家碰杯,老田提醒我说:“你不说点祝辞?”我脸有些红说:“也没啥说的,大家有缘聚在一起吃饭,难得!”然后逐一与大家碰杯,见王月和小姚只抿了一小口,我说:“太少了,怎么像小猫咪一样?”
王月笑说:“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我两眼放光说:“说话算数吗?”
王月说:“我说话向来算数!”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仰头,咕嘟咕嘟地将一大杯红酒灌进了肚子里。
“你可以慢慢喝,”我喘着气说,“只要端着不放下就行了。”
王月没有像我那么悲壮,像喝果汁一样,看上去很慢,但是很快就将一杯红酒喝下去了。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老田叼着烟卷喝了一声彩:“王主任好酒量!”
“吃菜,吃菜!”我给王月夹了一筷子土鸡蛋炒野菜,王月说谢谢。
然后我开始给小姚敬酒:“今天咱们能聚在一起,全仗你的帮忙,我敬你一杯。”
“我没王姐那么大的量,我喝一半吧!”小姚说。
“前有车,后有辙,你比王月还年轻,怎么能少喝呢!”
王月说:“她这几天不舒服,你就让她少喝点吧!”
我只好说行,小姚一口喝下去大半杯。
轮到了老田,老田说:“我喝两杯!”老田喝完一杯,满上,再次一气喝完。
然后我说:“我给大家满上,大家共同碰杯,喝完!”
我依次把四个酒杯都倒满,端起自己的杯子和大家碰,拿出刚才的气概,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几口把一杯酒喝了下去。但是我呛了一下,咳嗽起来,满脸涨得通红。
王月温柔地对我说:“慢点喝。”
老田和小姚都怂恿王月喝完。这次她喝得更慢,先喝了一半,停下来,微笑着看看大家,然后过了有半分钟,才将剩下的半杯喝完了。
接着是小姚,这次她没有推脱,将一杯酒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最后是老田,他又喝了两杯。
王月面若桃花,红里透白,白里泛红,嘴唇湿润,鼻尖上渗着汗珠,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烁着迷离的光。
“我有点不行了。”王月微闭着眼睛,轻轻晃着脑袋。
老田看王月的杯子里还有半杯酒,便端起自己的杯子,与王月碰杯后,干了下去。看着王月有些为难,我说:“王月,我替你喝!”
王月小心翼翼地往我的杯子里倒酒,但她只是象征性地倒了一点,然后与我碰杯,喝了下去。
主食是米饭,每人一碗,王月说吃不了那么多,就往我的碗里拨了一部分。
汤来了,大家随便喝了两口,我叫服务员付账,服务员说老田早付过了。我感觉头有些沉,晕晕乎乎,不知道老田啥时候出去付过了。
大家起身,王月和小姚进了卫生间,我和老田先出去。老田把车开到了台阶下,我先是打开车门坐到老田身边,但老田也不发动车,表情怪怪地看着我,我问:“你想说什么?”
老田说:“我觉得你应该坐在后边。”
我想了想说:“坐后边就坐后边。”
我下了车,拉开后边的车门,坐了上去。
小姚先出来了,一看便说:“我坐前边吧!”她坐到了老田的身边。
王月出来了,小姚摇下车窗,用手示意她坐后边。王月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我身边,打趣小姚说:“领导坐前边,我坐后边。”
小姚反击:“你没看看,那是给领导留的,领导一般坐后边的,司机和秘书才坐前边。”
老田说:“我确实是司机。”
车缓缓开出了神泉山庄,沿着盘山公路向下行驶。车里沉默起来,四个人都不说话。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我身体里像是装着个炭炉子,冷不丁还会冒出火苗来。
9
车在颠簸的山路上行驶。
我突然感到来了兴致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小姚首先拍巴掌赞成:“领导讲的故事一定要听,我们年轻人正想学习呢!”
王月也说:“讲吧,我很喜欢听故事。”
于是我调整好坐姿,仰靠着座背,以一种缓慢的语调讲了一个故事:
她认识老张是因为一次帮亲戚办事,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老张很爽快,连个磕巴都没打,马上就给她办成了。她那亲戚感激涕零,因为这事拖了很久,找了很多人,花了很多钱都没办成,没想到在老张那里一说就成了。亲戚拿了一个红包让她去感谢老张,她本不想去,但想想人家确实够意思,就硬着头皮去了。她去了老张家,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放了钱就走,老张穿着拖鞋追出来,硬把钱塞回她的包里,为了不让她难堪,老张开玩笑说,你得请我吃饭!
他们就这样熟悉起来,她时不时地找老张办事,老张都轻而易举地予以解决,她从不叫老张职务,她叫老张大哥,老张也乐意地接受了。
老张是一个正直、灵活、有头脑的男人,深谙官场规则,见多识广,朋友众多,而她则刚从教师成为一名行政人员,两眼抹黑,感觉各种关系处理起来很难,工作压力很大。
老张很快成了她的领路人,工作上无论大事还是小事,她都找老张,而老张每每都能指出关键所在,让她在无数次政治险滩中化险为夷,变守为攻。在老张的策划和引导下,她很快赢得了主要领导的信任和赏识,飞速地得到了提拔,她顺利的成了副县级干部,而老张,则一直还在正处的位置上徘徊,心情糟透了。
那天晚上开了房间,她陪了老张一夜,他们发生了关系。但是第二天她给老张打电话时,老张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的,像做了贼一样闪烁其辞,老张还喋喋不休地说是自己不是人,昨天晚上不应该犯那样的错误,伤害她,说自己对不起她等等。看老张没完没了的责怪自己,她突然间很来气,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更不是要挟老张或者向老张提什么要求的,她只是想关心老张,知道老张心情好些没有。转念一想,这只能说明老张的懦弱,没有责任感,说明她在老张心目中的位置并没有多么重要。她决心要试探试探老张的勇气,她说,“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光自责也不是问题,你应该想想我们今后怎么办!“
这下老张真的被吓坏了,推说自己有事,以后再谈,就匆忙挂了电话。然后晚上她再打的时候,老张已经关机了。她真真切切的生气了,她每天都打老张的电话,她决定威胁老张,吓唬老张。当电话再次打通的时候,她对老张说,“你离婚吧,我马上就会办好离婚,我等着你!
其实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婚,丈夫和她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但绝对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所有的家务事,无论做饭、洗衣服都由他包下了,孩子上小学,聪明伶俐,成绩很好,孩子上学的接送、作业辅导,她也从来没操过心。她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抛弃这个家庭,连想都没想过。
可是老张已经被吓得成了惊弓之鸟,连她的电话都不敢接了,更别谈见面。时间长了,慢慢的她的气也消了,不再记恨老张了,但是有一天她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看到他们披着婚纱走在红地毯上时的幸福,她再次动怒了。因为她这个同学是再婚,双方都通过艰苦的努力,摆脱原来的家庭走到一起的。别人可以这样,我为什么不能?她直接到我的单位找老张,老张整个人瘦了一圈,虽然有些心痛,但她还是坚定地说,我已经离婚了,现在就看你了,要是一个月之内你还没有离,我会把咱俩的事公布于众。
后来她很后悔她说了这番话,因为还没到一个月,老张就自杀了,吃了大量的安眠药死在宾馆的浴池里。
我讲完这个故事之后,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像做完了一件重要的工作。车里静悄悄的,只有车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声音,四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我侧过脸,看见王月陷入在沉思里,脸部轮廓被路灯光芒镶了一道金边,显得恬静而安然。
“大家都说说啊,对这个故事有何看法?”我打破沉默说。
“这就是男人的通病,胆小,怕事,敢做不敢当,责任感缺失,无情无义。”小姚说,“现代社会太需要敢爱敢恨的英雄了。”
“只怨这个男人太怂包了,屁大一点事,就去自杀,犯得着吗?”老田说,“要搁我,十个女人威胁我,我也不会去自寻短见。”
王月仍然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在幽暗的光线里,几乎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我问王月:“你觉得呢?”
王月笑说:“我只觉得,这个故事是你瞎编的,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老田和小姚都笑。
车到了市区和风景区岔路口,我突然说:“咱们去拦河大坝上看看吧,那里的夜景很美。”老田和小姚都表示同意,我看看王月,王月说:“那就去看看吧!”
这时小姚的电话响了。
“王姐和我在一起,”小姚对着电话说,“什么,叫王姐接?好吧!”她扭身把电话交给王月,然后摆手示意我和老田别吭声。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王月一个人的声音。
“噢,手机放在包里,没听见,啊,我半个小时后回去。”
不用问,是王月的丈夫打来的。
我试探着说:“那,咱们回去吧!”
“没事,不急,去大坝吧!”王月语气坚决地说。
车拐上了风景区的路,沿着林荫道上了拦河大坝。一望无垠的水面在夜色里波光粼粼,阵阵的凉气扑面而来,让我感觉浑身凉爽。大家都下了车,王月面对着天空,做了一个深呼吸,动情地说:“这里的景色真美呀!”
我说:“一起走走吧!”然后又特意问老田:“用不用看车?”
老田说:“我在这里看车,晚上不安全。”
小姚说:“我也不去了,我觉得有点凉。”
10
我和王月顺着大坝向前走。说是大坝,其实中间像是桥,新修了四车道的柏油路,看上去很宽,很干净。
我和王月走得很慢,两人距离有将近三尺,除非像做操里那伸展运动,不然准连手指也碰不到。
空气像薄薄的绸缎,轻轻地披在身上,天上挂着一弯新月。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两边的水面波澜不惊,蛙声此起彼伏,赋予夜景以无限的动感。
两人默默地走了二十多米,王月突然说:“其实我觉得你刚才那个故事很真实。”
“是吗?”我说,“那你做何感想?”
“我觉得那个女人太狠心,”王月幽幽地说,“既然没想过离婚,就不该那么咄咄逼人地去吓唬老张。”
我没有出声。
王月又说:“是她杀害了老张,毁灭了一条生命。”
又是一阵沉默,我鼓起勇气说:“我就是很想见见你。”
王月指着一个高耸的塔架问:“那是啥?”
“是起闸门用的塔吊。”
我俩扶着桥栏看了看塔吊,又往前走。
“我就是想见见你。”我又说。
“今夜的景色真好!”静张开手臂幸福地说。
我说:“人到了这种年龄,还图个啥,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王月说:“无聊时能找个人说说话,舒坦一些。”
这时,我俩的距离只剩下不足一尺。
我改变话题说:“上次去你那里,看你那么忙。”
王月说:“本来管个档案,琐事就多,管章也很麻烦,领导一会儿叫,一会儿打电话,出不了门……”
我接上话茬说:“领导把事儿都交给你,说明信任你,现在机关里人人都怕闲不怕忙,但你也要学会心疼自己,忙的时候千万别着急,天马上要热了,尤其不能急。”
“嗯,我知道。”她说。
这时候我们两人挨在了一起了。
“你看我平时不多说话,其实心里很要强,总想把工作干得比别人都好,像我干这工作,就像把清水白菜汤做出味来,难呀!”
两人说着已经走过了桥,路两边是小树林,夜色中看上去黑影憧憧,风一吹就呼啦啦作响,弥漫着一些恐怖的气氛。而林子的尽头便是黄河,河面上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我们俩驻足观王夜色中寂静的田野。
我说:“忙归忙,有时也要放松一下,啥时候你有空,咱们去普救寺玩!”
“我早就想去普救寺,一直没得机会。前几年只去过一次永乐宫”
“普救寺就在永乐宫西边,前几年那边的路不好,现在都修成了高速,从咱这里往西,到风陵渡过黄河,再走运风高速,半个小时就到了。还可以到港口吃鱼,那地方鱼好吃。”
“唉,”她轻叹一声,“我这工作绑人,还得照顾家,平时很少出门,就连这拦河大坝都没来过。”
她沉默了一会儿着说:“是啊,世上的事还真说不清,同是一件事,就看是谁做的了。有人做是好事,有人做就是坏事,就说张生和莺莺,一个跳墙,一个偷……”
她本来想说“偷汉”,话到嘴边又变了:“一个偷着与心上人相会,没有人说他们伤风败俗,反而成了千古佳话,普救寺也因此成了爱情圣地。”
我知道她听懂了我的心思,我显得有些兴奋,说:“现在的游客去普救寺,谁还看寺里供着啥菩萨!都是想看看梨花院的西厢房和院外张生跳墙的地方,我看那地方的政府应该让王实甫任宣传大使,给他颁发特别贡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