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村口的老槐树与石羊(散文)
村子西口一条路南北路把三个巷道并联在了一起,在这条路与中间巷道相交的地方长着一棵老槐树,是一棵国槐。自我记事的时候它就长在这里,树前紧邻巷道,村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会从树下走过。
老槐树的树干已经有水桶般粗了,弯曲的就像一把弓半截插进路面里的努力的爬着往上长,更像一位饱经沧桑、腰已经直不起来的老人,所以,很容易沿着树干爬上去,树干一面已经被踩的没有了树皮,漏出的树心也已经开裂了,一层厚厚的青苔长在里面。不过,树干枯而不死。在瘦骨嶙峋的主干上又长出很多枝条上,叶子密密实实的遮出了一大片树荫。
每到夏天天热的时候,老槐树下便是小孩子们的游乐园,也是大婶、大娘纳鞋底、拉家常的地方。每天都会在这里有新鲜的事情传出来,后巷的谁家又娶了个新媳妇;前巷谁家的小子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隔壁村里的那个老人又去世了等等,大至美国总统,小至男婚女嫁。有时也发布一些“花边新闻”。其实,他们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借此也是一种消闲。对于他们来讲这些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但都是他们要关注的,像是饭后茶点,吃了之后心里才会畅快,不然心里堵的慌,憋的难受。我像是活在一个没有隔阂的国度,这个国度方圆十里,我掌握着最纯粹的人心,却没有半点骄傲。而且,每到晌午吃饭的时候,人们都会不约而同的端着饭碗陆陆续续来到老槐树下,有的靠树身上,有的坐在石羊上,有的搬着马扎凳子,还有的干脆蹲在那儿。此时,老槐树就像是美食汇一样。饺子、面条、稀米粥……从这里都可以看出来谁家最近富裕了,谁家最近拮据了。有时,也有人端出一碗少有的菜让大家每人都要夹一筷子尝一尝。特别是小孩子总是觉得自己的饭菜不香,盯着别人手里的饼子眼睛直直的看着,那人也就大方的掰一些给小孩子吃。娃高兴地接过饼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却把自己的饭碗往大人旁边一扔不管了。这时候,小孩子的家长就会训斥小孩子两句,那人连忙说:“碎娃么,训娃干啥哩么……”然后,大家又继续边吃饭边聊天。而这一切都被卧在大槐树两三米远的一个石羊看在眼里。
这个石羊是用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羊角侧卷成“C”形,长约一米,高一米,宽半米,重约一吨重,身体两侧羊毛为同心圆状,腿跪卧,腹部线刻皱折三条,下巴长须垂于胸前,上面的眼睛、耳朵、鼻子相当逼真,躯体光滑圆润,整体造型优美流畅。由于年代久远,石羊的羊角部位有一点轻微的损坏,但瑕不掩瑜。其实,这个石羊是有一对的,原来在村外的老公坟里放着,公坟距离这个石羊现在的位置也就二、三百米,后来也不知道谁把它拉得放到了这里,而另外一只现在还在坟地里放着,只是已经被埋在了地下。
对于这个石羊是放在坟墓前的说法,我查了一些资料。据史料记载,在两汉时期,石羊一般多立于大臣墓前。《水经注滍水篇》记汉安邑长尹俭墓“南有石碣二枚,石柱西南有二石羊,中平四年立。”它是墓主身份、地位的象征,同时也是汉代孝道伦理观念的体现。从形态上看,羊不如奔腾的骏马那样悍烈威猛,但它却给人以温顺、安祥、圣洁、可爱的感觉。还有就是文天祥在《咏羊》一诗中说“跪乳能知报母情”,这更是让人看到了“羊性”的光芒。羊的这种感恩之举,足以唤起人们的孝义之心,勾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感恩之情。所以,不管是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农人,还是放学回来的学子,每当走到村口就会看见石羊犹如一直石狮一般雄伟的跪卧村口,给人一种回归家舍的惬意与安稳。
小时候,我们和几个小伙伴不是骑在石羊上,就是爬上老槐树。老槐树下面有个很大的牛粪堆,踩上去很软,我们就一起爬上老槐树,再从老槐树上跳下来落在牛粪堆上,小一点的孩子也跟着爬上老槐树上,站在树枝上面跃跃欲试,但还是不敢往下跳,就又顺着树干乖乖地溜了下来。我们在大槐树下玩的时候,几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晃晃悠悠的跟在我们后面跑着,笑着。我们就调皮的把这个小孩抱起来,让他坐在石羊的头顶上。小孩坐在上面也不知道害怕,嘿嘿的笑着,但是笑完之后,便哇的一声哭起来,坐在一旁的大人就走过去把小孩抱下来,转身又笑着指着我们大喊:“我看你几个是想耐打的啦呀……”此时,我们便坏笑着跑远了。
但是,石羊也有无人问津的时候,就是每到大槐树的小青虫泛滥的时候。这种小青虫有一二寸长,从树上拖着长长的丝条挂在半空中,随风摆动,似乎还可以自由降落。由于这种青虫都具有三对足,但是独有国槐尺蠖是缺少中间一对足的,故以“丈量”或“屈伸”样动作向前移动。即伸展身体的前部,再挪移身体时后部使与前部相触,一收一放很像人们用尺子丈量布匹时的动作。所以,村里人叫他:“国槐尺蠖”,后来村里人叫着叫着就叫转音了,就叫成:“槐骨丢丢。”
但是,别看这种青虫个头不大,但对老槐树的伤害很大,它们不仅将可以将槐叶吃得只剩稀疏一片,甚至会将整棵大树吃得几乎只留下秃枝。而且,小青虫拉出的黑疙瘩粪便经常掉在行人身上,让人感觉很是恶心。但是,那时候我们却觉得小青虫很好玩,也不管它脏不脏,就经常捉几只放成一排看谁的走的快。有时故意将虫子放在女孩子得身上,吓得她们抖擞着身子尖叫,我们却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偷笑。等地上的虫子落得多了,隔壁大娘就会用扫帚一扫,端回家倒进鸡圈里,让鸡美餐一顿。
那时候,老槐树上还挂着一口水桶般大的铸铁钟,几十斤重,一根长绳系着钟内的一根铁棒。听村里的老人讲,农业社那会生产队上工、开会的时候,老队长常常在树下敲钟,队长就拉着绳子,钟就“当当”响。响过之后,人们就聚集走到大树下,队长就开始扯开嗓子安排农活:“去北塬上割麦啦!”,“往南川里拉粪了”。所以,村里人也叫它“打铃树”。
后来,大槐树上的钟被偷走了。也不知道是被村里人偷走的,还是被村外人偷走的,反正是不见了,也没有人去找。或许,只有树下卧着的石羊知道是谁偷走了。钟没了,大槐树还依然长着。但是,时间也没过多久,由于大槐树的树枝压得太低,影响了路上车辆的通行就被人从树干下面锯掉了,只留下半米的树桩凸出在路面上,树桩上漏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好像是它记录着村子时代风云的变幻,也好像是记录了村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发生的故事。
第二年开春,树桩上又长出了一些新芽,但是新芽始终没有长起来,不是被蚜虫吃了,就是被那家挣脱缰绳的羊吃了。再过了一段时间,村子里修路的时候就连大槐树的根一起挖了出来,扔在南墙根,晒干被当柴火烧了。至此,大槐树是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了,而只存在人们的记忆里。
在槐树下,不管谁家的狗吃了另一家馍笼里的馍,还是两家孩子为争坐石羊而打的哭哭啼啼。每在这个时候,人们都相视一笑的骂着狗该死,也连忙拉过自己的孩子,把那块被磨得光溜溜的石羊让给别的孩子。这也许是老槐树的宽容,使得人们都受到了某种启发。
石羊应该算是文物了,也就被偷过一次。但是,由于它太重了,致使被撬得移动了位置,而没有被拉走。后来,石羊附近得几乎人家接连不断地出事,先是最西边的一家的女人被羊把腿顶骨折了,再接着是一家女人正值中年却死了,而且石羊对面的一户人家的女人也死了,斜对面的女人不知患了什么怪病的半天好不了。后来无奈之下,这几户人家请了一个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是村口的石羊压住了风水,几个男人便合伙把石羊拉的放到了村子北边的坡顶上,是头朝东放着。后来,有几个给韩城司马庙里收陈列物的人路过土坡时发现了石羊,便掏了八十元买走了。至此,石羊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村口的大槐树没了,石羊也没了,但是村里的人们还是很喜欢大槐树,也喜欢石羊,就连村子里的猪狗都喜欢它们。有一次,我看见老根叔家的猪挣脱了缰绳跑到大槐树下,用身体在树上蹭了起来,树身上也被糊满了灰色的臭泥。还有一次,我看见二叔家的狗,急急忙忙跑到石羊跟前,抬起一条腿对着石羊撒了一泡尿。
……
岁月如梭,车轮滚滚,我从老槐树下走出了农村,在乡村与城市之间辗转着将我的生命缩短到了现在,曾经村子里与我朝夕相处的好多东西也都渐渐地在我的脑海中失去了记忆。但是老槐树和石羊,我还依然记得很清晰。其实,不是我记得,而是老槐树记得,没有老槐树,我又能记得起什么呢?
如今,和我一起远离故乡漂泊在外的人们,他们不一定记的住村子里逝去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但他们却都能记的住村口这棵老槐树,记住这槐树下的石羊。因为它们能让潜藏在这些人内心深处的东西都变得清晰起来,就如同故乡在他们心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