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情】风雨红尘,让爱永恒(散文)
姐姐常常说我不懂事。她说母亲其实偷偷回去看过我们,她好几次看见过母亲的身影在我们老屋的山墙后忽闪了下,然后迅速离去了。她说那话的时候,我从来不信。要是母亲回来过,我怎么没看见过,哪怕一次!
当我对着妻子历数母亲种种不是的时候,她总是劝我:别恨她,她是个女人,你不懂她内心的挣扎,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当我的女儿出生时,看着妻子无限爱怜的眼神。我想:当年母亲也那样看过我吗?也许对于一个十八岁的母亲,她其实应该算是个大孩子吧。身边有了一个三岁了还不会走路的女儿,又生了一个,是不是惆怅早已掩盖了她的欣喜。
女儿五六个月了,坐在炕上肉嘟嘟的,一看见我就笑。妻子对孩子百般疼爱,生怕孩子受一丁点委屈。我总是透过妻子的眼神,去想象我的曾经。是否,我坐在炕上,看见母亲回家会漾出一个笑?是否,在我生病的时候,母亲也曾像妻子一样,看着生病的孩子着急地哭过?那些画面在我记忆里没有储存,我想象不出。可我却总是想,母亲或许也如妻一样,曾经在某个时候爱过我吧。
女儿一天天长大了。一天,我回家的时候,看见妻子眼睛红红的。仔细询问才知道,她被屋后的福义婶喊去了。喊她的时候,她没收拾完屋子,福义家女人就先把孩子抱去了。她收拾了屋子去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在抱着孩子哭。才知道,那是孩子的奶奶。母亲后来也是改嫁在这个村子里的,并未走远。因为妻子不爱出门,她压根没见过孩子的奶奶。女人大约就是水做的,看见别人哭,自己也收拾不住眼泪。妻子在与孩子奶奶哭过后,让她抱了一会儿孩子,还说以后会带着孩子去看她。妻子告诉我母亲不是不爱我,说母亲眼泪汪汪地抱着丫头一个劲儿亲。说母亲撇下我们走了,是因为那种日子让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看不到希望,绝望之余逃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是迈不过那个坎去。我透过妻子看孩子的眼神,似乎看到母亲也曾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甚至还会亲我。不知何时,我心底的恨意在一丝丝减弱,那些恨意不再时时升腾。我不再在深夜想起她的时候泪流满面;不再痛恨自己命里克母,嫌弃自己连母亲也留不住;不再远远望见她的时候偷偷地躲开。甚至默许妻子带着女儿去母亲家,让母亲看看孩子,默许她们两个来往,而不必因为母亲想看孩子还得找个人家。
有一次妻子回来说母亲生病了,躺在炕上,面无血色。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指尖的神经便跳跃着一股一股地跳到了心里,有点痛,又有点撕扯的感觉在里面。我甚至怀疑冥冥之中我是不是和母亲通过一缕“丝线”牵绊着。尽管我不想承认我恨着她的同时还爱着她。可当听说她生病的时候,心底突然蹦出来一丝疼痛感。我嘱咐妻子多买点东西去看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心间蹿出一个念头,想去看她。结果我还是没去,未跨出那一步,一直站在原地徘徊。我害怕,心里的胆怯占了上风。我忧心忡忡,怕我看见她的时候说出不好听的话,或者控制不住自己流泪,或者当着母亲的面数落过去的种种。
妻子总是说母亲经常哭着和她讲起往事,总是会在回忆里哭得一塌糊涂。母亲的泪,通过妻子的叙述源源不断地淌进了我的心里。原来,母亲也会为了她曾经养过的孩子流泪。多少年,我固执地以为母亲在离开我们的那一刻,就把我和姐姐从心底抹去了。
孩子慢慢地长大,我与母亲之间的讯息源源不断地纠缠、混合,又渐次分明。妻子、姐姐,都说我,让我去看看母亲,说那毕竟是咱妈。甚至女儿有天也搂着我的脖子说:“爸,我奶奶想你想得头发都白了。”
我想,现在我不是恨她,是恐惧,一种莫名的恐惧。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是坐在母亲跟前和她亲热地交谈,还是坐在那里定定地盯着她的脸,希冀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一丁点的爱怜。我不知道,却开始失眠。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努力不去想,却忍不住去想她,想她是否过得安然,身体是否好点?就像一个口干舌燥的人明知水里有毒还要喝一样。明明心里难受,却还是要整夜整夜地想。
妻子看见我辗转反侧,便说我:“你这心里又想,又抹不开面子。她是你妈,有什么好拘束好害羞的,没那么做难吧?她也日渐苍老,你忍心她这辈子得不到儿子的原谅?”
耳边妻子轻声细语地说着,我陷入了沉思。是啊,往事匆匆,悄悄地走过岁月。那些伤痛如今似乎已不是那么明显。恨着她的时候,其实我内心是痛苦的。或许正如禅语:看尘缘于道,千年落花,万世流水,终随时光归去了无痕迹。拥有一颗宽容的心,或许日子才会过得安宁。夜色沉沉,我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时光从容,转眼已入秋。人们都在忙着秋收,我也不例外,那些田里的玉米就等着收回庭院。那天,我开着三轮车拉着一车玉米往家赶,路上看见一辆120急救车从村子里疾驰而去。回家的时候,先回家做饭的妻子对我说:“快点吧,她奶奶从崖上掉下去了。”
“啥?”我一愣神,准备拿去架到玉米垛上的扶梯从手里滑落,差点砸了我的脚:“在哪出的事?”
“十亩堰。听他们说,咱妈家十亩堰就剩一点营生了,她们割完谷子,准备去另一块田里,可能不想绕路,就走捷径从崖边直接过去,头一晕就掉下去了。他们说冲坡就骨碌下去了,摔得不轻呢!”妻子边说边帮我卸车,“你卸了车吃点饭去吧,万一……”
“哪有万一呢!”我不由分说截住妻子的话,不让她说下去:“没有万一,她还没等我孝顺她呢!”
现在我心里只有焦急,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她可千万别出事。我把玉米棒子赶紧卸了,胡乱扒拉了两口饭,便与妻子开着三轮颠到了县城。
医院的急救室门外,母亲抱养的儿子亮子,还有母亲改嫁的那个叔叔已经守在那儿了。看见我们来了,叔叔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地说:“春儿,你可算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来了就好。
隔着玻璃,我看见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的床上。我的心一下揪得很紧,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那些穿着绿大褂的医生在里面忙碌着。一会儿,出来一个护士,提高嗓门问:“谁是患者家属?”
我们四五个人都凑了上去,异口同声地问她:”护士,病人没啥大碍吧?”
“患者需要输血,取血车堵在高速了。你们哪个是病人直系家属?”护士又问了句。
“我,我是‘O\\\'型血,我在矿上体检过。”我赶紧站到护士跟前,在这里的人,除了我,还有谁能输血给母亲呢?眼下,什么也比不了母亲的命重要。
妻子看见我这样,激动得傻了,当着弟弟和叔叔的面竟然拥抱了我一下,说:“春儿,你终于肯原谅她了,早就该这样了。”
看着从我血管里抽出的400cc含着体温的鲜血,缓缓地进入了母亲的血管里,与她的血液混合,缠绵。我看见母亲的眼角流出了清泪,滑过鬓角,进入了发丝里……
“春儿,春儿,迷糊着了?”妻摇了摇我,在耳边轻声唤我,“你赶紧回床上去睡吧,熬了几夜,你也够累的。我先去看看她奶奶,等你睡好了,你还得去换亮子呢。”
我睁开眼,看见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医院里的母亲还等着我,她需要我的爱。
“妈妈,妈妈”,我在心底早已喊了千万次,这是我多少回魂牵梦绕的心音。是您给了我生命,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贤淑的妻子,有了一双乖巧的儿女,让我有了一个幸福的家。我的血液里有您的基因——善良、勤劳。岁月的长河里,逝去的已然逝去。我应该成熟,不再纠结于那些逝去的曾经。我的母亲,辗转轮回的四季里,我愿意和您抱养的儿一样,带着我的妻,带着我的孩,好好孝顺您;我的母亲,风雨红尘,您对我的爱永恒,而我也会将永恒的爱回报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