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转过弯来，又向刚才过来的胡同深处走去，猛不防被人一下把头抱住了，他吓了一身冷汗，使劲挣脱后一看，原来是何士高，他吃了一惊，说道：“是你呀——这个‘却宝鬼’（搞恶作剧的人），把我的魂都吓掉了……我以为是‘抢犯’（强盗）呢……”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上街了也不给我说一声，现在手里有几个了是不是？”何士高说。
　　 “说哪里话啊！我也是刚来。怎么就知道我不去你那儿？”小心眼堆出笑脸应付。
　　 “这就对啰。来，到我那儿去。”
　　 “我今天还有点事，改天再来吧！”小心眼想推脱，因为他现在不愿意见熟人，他急需的是要自个儿舔舐内心的伤口，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伤口。
　　 “量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天快黑了，干脆到我那里喝酒。”何士高的话堵住了他的退路。
　　 “怎么没有事，想转转给堂客买几件衣服。”小心眼想找个推脱他邀请的理由。
　　 “这不好说：今晚过一夜明天买！”见小心眼有点犹豫，何士高又说，“你的牌运那么好，每次到我那里都赢，就不想今晚试试手气？”
　　 见小心眼还在犹豫，何士高把嘴贴近小心眼的耳朵，眯缝着眼说：“告诉你，今天有个款爷，牌技不怎么地，又有了几分醉意，要我找个人陪他打牌。他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财运又来了。不去是白痴呢！”
　　 “牌凭手气。哪么晓得今天就我的运气好他的运气差呢？我怎么受得他赌呢？”小心眼还是想摆脱他。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你哪次赢不是我给你帮忙？这还要我明说吗？”何士高再一次诱惑。
　　 “也是的。你那绝招还真绝，那发牌的袖里乾坤我晓得也看不出来。”当何士高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心眼感到要推脱都理由不充分了，就说了这句顺他思路的话。
　　 “晓得就行。我不也是要扯着你享一点福嘛！”何士高说完，到附近的钵子馆里买了两个钵子，打了两个‘软包’（食品袋包装），一手提着，一手搭在小心眼的肩上，邀着他上了公汽。
　　
　　 （七）
　　 何士高的楼下棋牌室里，乳白色的烟雾缭绕，烟味混合着噪杂声，把个十几平米的斗室快胀破了。
　　 小心眼正和彭姓大款，还有另外两个陪客在打“三公”。小心眼没有来时，彭姓大款一个人赢。小心眼一来，局势变了。
　　 第一盘，何士高轮流给四人发完三张牌后，小心眼翻出第一块，是Q；他左边的小王也亮出了一块，是K，小王脸上露出喜色；他右边的小马接着亮出一块，也是K，小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坐在对面的彭大款同样翻出了一块，是个J。谁胜谁负，没有定数，小心眼脸上没有表情。
　　 紧接着，彭大款又翻出一个J，其他人有点动容了；小王马上翻出自己的第二块，又是个K，他的信心又升起来了；看到小王的牌，小马泄气了，他对自己再翻出K没有了把握，他没有翻开；小心眼先把牌揭开一角，窥视了一下，是个Q，脸上有了点喜色。
　　 第三块翻出来了：彭大款又是J，“大三公，各老子的！”彭大款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小心眼也翻出一个Q，他长抒了一口气。小王和小马有点紧张了；他两最后亮底时，小王是J和8,小马是5。这最后得分×系数3，结果，小心眼实得81分；彭大款是27分；小王-81分；小马-45分。小王一摸袋子，钱不多了。他起身上厕所后，洗了个脸，说要回去了。看到小王走了，小马也跟着走了。这牌桌上的规矩，算总账，如果是输家，继续打不打可以随便；如果是赢家，可不能赢了就走，除非输家不赶本了。
　　 现在桌子上就小心眼和彭大款两个人了。小心眼如果要走得由彭大款说了算，因为此时小心眼是大赢家。
　　 彭大款这时正在兴头上，他把衣袖一卷，说道：“和他们玩没有意思，要玩就大点，我们100元一分怎样？”
　　 在升级赌注档次的问题上，输家的话就是政策。小心眼没有做声，何士高故意从他背后走过，撞了他一下，小心眼马上说：“要得！”
　　 何士高喝了一口茶后，从商店里拿了一副新牌，从里面抽出大小鬼后，要他们验牌，他们都认可了，就反复洗了三遍，然后轮流给他们各发了三张。
　　 三张发完后，他们也是一张张地翻看。小心眼第一块是K，彭大款是9，小心眼这第一块有了优势。翻第二块，小心眼又是个K，而彭大款又是个9，小心眼脸上有了点笑意。可是第三块翻出来时，小心眼傻眼了，他的是个7，彭大款又是个9。这一盘下来，彭大款是21分，小心眼是-21分。
　　 小心眼马上去厕所，他顺便把何士高拉到厕所门边说道：“你怎么在搞？”“输输赢赢赢嘛！让他先尝点甜头。”
　　 第二局开始前，彭大款说：“1分100元太小了，搞1000！”
　　 “1000就1000！”小心眼有了何士高的话，心里就有了底气。
　　 第二局下来，小心眼是27分，彭大款是-27分。钱数完后，小心眼这次回了本还足足有余，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第三局开牌前，彭大款又发话了：“赢就赢个够，输就输个够。再加一码你敢不敢？”
　　 “谁说不敢？”
　　 第三局下来，小心眼得了15分，彭大款-15分。
　　 彭大款也许因为是大款，他把输不当会事，也许是想把赌注压在下一盘吧，于是发话又加码，一直加到1分5000。
　　 几局下来，彭大款虽然输了不少，可心里还像没有什么似的，又说：“各老子的，愿赌服输，不到4点不收手。你敢不敢！”
　　 “奉陪到底！”小心眼正赢得津津有味，没有打反腿。
　　 接着一局下来，彭大款还是输，小心眼还是赢。
　　 “各老子的，硬是赢不了啊，老子就不相信。加到10000。你敢不敢！”彭大款说这话时，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地在蠕动。
　　 看到彭大款的这个样子，小心眼犹豫了。说：“你还能够掏多少钱啊？”
　　 “各老子的！你怕我没有赌注了是不是？只要你有本事赢，我就有本事输。”说着，他突然做了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把衣袖往上一拉，亮出左手。大声说道：
　　 “我就用这个作赌注！付不了款就剁下这只手！你敢不敢！”彭大款简直要疯了，语气逼人。
　　 “何必要这么残酷呢？”小心眼有点胆寒了。
　　 “你怕了是不是？你赢到这么时候，我输到这么时候。我敢你不敢啊！你是个长把儿的吗？”
　　 “我说不敢了吗？我是朝你想，怕真的是那样了你不值得！”小心眼本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激将。
　　 “那好。口说无凭，签字画押——老何！跟老子拿纸笔来！退缩的是王八！哈哈！”
　　 于是，彭大款把以手做赌注的话写上后，自己签了字。然后把纸笔推给小心眼。小心眼朝何士高看了一眼，何士高给他递了一个眼色，他也签了字。
　　 自从签字以手作赌注后，接着三局下来，小心眼都输了。一局是-15分、一局是-21分、一局是-27分。
　　 小心眼的袋子迅速瘦了下来，他心虚了，他担心继续下去，要剁手的就是自己了。在第四局开牌前，他又上了一次厕所，又在厕所边对何士高说：“你是什么意思啊？”
　　 “急哪门子啊！这么大的赌注，就老是你赢行吗？得有个起跌嘛！”
　　 第四局还是输。在第五局发牌前，他手有些发凉，额上却在流汗。
　　 第五局发牌了。小心眼翻开：大三公——KKK！他高兴极了。
　　 第六局和第七局，又连续得分。他的袋子迅速鼓了起来。这时，他看了看时间，希望时针快点走。可是，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是最后决定胜负的时候。不，岂止是胜负，简直就是性命！
　　 第八局牌又发了。他又跑了一趟厕所，慢吞吞地走过来。
　　 “快点！想拖延时间是不是？”这连续输了几盘的彭大款催促起来，像催魂似的。
　　 小心眼没有吱声。他走到牌桌前，把自己的牌翻开一看，输了。
　　 接下来连续几盘，小心眼又是输。他朝何士高看了一眼，可是何士高这时像没有看到他似的。他又看了看钟，那时针还指在3:30上滴答。
　　 还有30分钟！哎呀，这30分钟怎样才能够熬过呢？他此时觉得自己就像爬雪山过草地一样——那时针在钟上行走的那段从3:30到4点的距离，就有万里长……
　　 在第九局结果出来后，小心眼一双眼睛死鱼一样地死死盯着天花板，他嘴里喘着粗气咕哝着：“从此以后不打牌啦。哪个再打牌的是狗日的！”
　　 “文明点好不好！要不打也不是这个时候。”听了小心眼的话，彭大款显然不满意，回他说。
　　 “又输了！”第十局下来，小心眼又咕哝起来：“以后哪个绝子绝孙地还玩牌……”
　　 “你骂谁啊！”彭大款又斥责他。
　　 “我又没骂你！我骂自己还不行吗？”小心眼回应了他，朝何士高看了一眼，何士高还是不朝他看。
　　 接着几局下来，小心眼去掏钱去时，发现袋子里就只能掏这一次了，连老本也输光了。一看时间，还有10分钟。他又骂道：“哪个绝子绝孙的还邀老子打牌！”
　　 何士高仍然发牌，像没有听到似的。
　　 这一局牌发完了，彭大款翻开一看，得意洋洋地喊道：“三公——大三公……各老子的！”
　　 彭大款把自己的牌翻开后，再看小心眼的牌。可是小心眼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他连牌也没有翻。
　　 小心眼抽腿向外面走去，彭大款一大步跨去拦在他面前说：“时间还不到，还差两分钟。”
　　 “两分钟也玩不到一盘了啊！”小心眼说。
　　 “那这盘的款你得给啊！这是有效时间内的！”彭大款拉住了他。
　　 “今晚就陪你玩玩的，那么真干什么？”
　　 “嘿！还有这么一说啊！要是我输了你买账吗？”
　　 不由分说，彭大款把小心眼拉到了桌子跟前。
　　 小心眼把袋子一翻，说：“我哪里还有钱啊？几十万的本都输光了，这最后一盘就不能饶饶吗？”
　　 “愿赌服输，服输就付款，付不了款就按约定办。”彭大款不依不饶，把他们共同签字的约定书推到了他面前，接着，向何士高喊道：“老板：你来执法啊！你不执行他就执行你啊！”
　　 听了彭大款喊何士高的话，小心眼睁大了眼去寻找他，发现何士高手里拿了一把刀，他拿着刀向厨房走去，一会儿，厨房里发出了嚯嚯地磨刀声。小心眼放了一个响屁，腿一软，身子就矮下去了。
　　 何士高来了，他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彭大款把瘫坐在地上的小心眼拉起来，小心眼哀求地说：“不就27万块钱吗？我等两天还你！还不行吗？何必这样绝情呢……”
　　 “不行！谁叫你在那纸上签字呢？你难道当初就没有考虑自己的后果吗？”彭大款的口吻相当硬。
　　 小心眼又把眼睛投向何士高，对他说：“老何，看在你我朋友一场，就给我借点钱吧？我除了还钱，还给你打两年工……”
　　 何士高面色带笑地说：“哎呦，老朋友，尊贵的厂长，你给我打工我可领当不起。但这钱我是借不得的。”何士高的口气慢条斯理。
　　 “那不硬是要害我的？为什么要这样啊？”小心眼还有点不甘心。
　　 “你当初就不应该签么得字。你先就应该商量向我借钱。”何士高说出了理由。
　　 听了何士高的话，小心眼彻底失望了，他方知今天好像着道儿了，连这多年的老朋友也不讲面情了，这就倒了八辈子的霉，悔不该听他的煽动而来。他浑身冒汗，衣服都湿了，面色苍白，被彭大款拉住的手冰凉。
　　 “别罗嗦了！老何，准备好没有。”彭大款催促着。
　　 何士高在屋里转悠着，他慢慢地搬来一个木凳，然后又找了一块木板放在木凳子上；再接着拿来包扎的消毒纱布和一瓶消毒碘酒，还拿来一个盆子。
　　 一看到这架势，小心眼跪了下去，再一次祈求道：“好不好，就下我一个指头，把我的手留下，我以后还要吃饭的。行行好积点德行不行？”
　　 “不行！那纸上怎么写就怎么办。轮到我了我也绝不会讲价钱！”彭大款就是不宽饶他。
　　 何士高把刀拿上了，彭大款把他的手按在了木板上。彭大款一个莽汉，有的是力气，小个儿的小心眼在他的强力控制下，简直就像猫抓住老鼠一样，哪里动弹得了。
　　 何士高举起了在灯光照耀下白晃晃的刀。这是一把破瓜刀，有一尺长。何士高先用手指肚在刀锋上刮了刮，说：“很快的！”再将刀背在小心眼的手腕上要下刀处试了试，说道：“这刀你放心，快得很。只稍稍用力一按就断彻底了，不会很痛的，我迅速点……”
　　 听了何士高的话，小心眼哭了起来，连声喊救命。
　　 看他喊得厉害，彭大款说：“老何：你准备了这些东西，还不能解决具体问题。他现在最怕的是痛，你有不有麻药针，给他打一针，不要让他太痛苦了。”
　　 “有！有！我忘记了。”于是何士高就到房里去了一趟。转身回来果然拿了一个注射器。
　　 注射器拿来了，小心眼拼命地挣扎着，又是蹬脚又是扭身子，总想摆脱。彭大款见状，又说：“老何！咱还人性点，拿块布来，把他的脸蒙上，免得他一看你的刀要剁下就害怕。”
　　 “行！”何士高答应了一声，果然从房里拿了一块黑色的布。
　　 何士高来蒙他的面部时，小心眼昏过去了。
　　 何士高和彭大款赶快掐他的人中，让他醒了过来。小心眼醒来后，大声嚎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
　　 听他哭了一会，彭大款好像心软了，对他说：“你真的不让剁手吗？”彭大款说这话时，把他的手放开了。
　　 小心眼知道有了转机，忙跪在地上说：“只要不剁我的手，要我干什么都行！”
　　 “真的？”
　　 “确实！”
　　 “不像刚才一样反悔？”
　　 “绝不反悔！”
　　 “那好吧！口说不能为凭。你自己写个字据签名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