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到那海角天涯…-
　　
　　 夫妻互致注目礼，互相感激，互相尊重。她看我执着、坚定的目光，很放心，仿佛那目光是首歌，他好想唱出来：
　　
　　 你的娉婷身姿，永远留在我的梦境；
　　 你把绳子放开，其实绳子两头拴着两颗心，拴着我，拴着你。
　　 蜜蜂恋花，是为了甜蜜的事业；
　　 雄鹰恋蓝天，为的是在长空搏击。
　　 画家要的是色彩，
　　 音乐家要的是旋律，
　　 人民要的是真理。
　　 我们一定会与真理见面，
　　 等找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就回到你温柔多情的怀抱里……
　　
　　 “放心去吧!放心去吧!家里一切有我!”这声音比《第九交响乐》、《小夜曲》还动听。
　　 我的感情升上了高峰，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清秀：“我的西施，我的冬尼娅，我的维纳斯，我的蒙娜丽莎……我的乖乖，我的宝贝，你好漂亮哟……”
　　 “什么乖啊丑的，乖也是你的，丑也是你的，莫让别人看见了，这是大路上……”
　　 正好有人看见了，大喝一声：“石歆梧，不得调戏良家妇女!”二人定睛看时，却是表弟米启胜，一手握镰刀，一手握扦担，要去割早草。
　　 我接口：“你调戏莲花(米启胜之妻)，观音菩萨要找你呢!”
　　 清秀也落落大方地：“老表，老表，上坡吃草去?”
　　 “哦，哦……”他只顾开玩笑，把“吃草”听成了“割草”，被表嫂占了便宜。
　　 我与清秀一齐大笑，米启胜情知上了当，也笑了：“给你们割呢……”
　　 清秀假装催我：“快走吧，怕太迟了，赶不到车了。”急匆匆赶到我前面，同我假装走了一段路，看看表弟拐了弯，看不见了，便回头与我又对视了一眼，二人才又各自转回头，背道而驰了。我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清秀的背影，才大步向南走去。
　　 天空任鸟飞。但是，在狂风暴雨、万钧雷霆之下，再勇敢也飞不了多远。爱情的温馨、人生的坎坷和执著的追求，给我添了一对翅膀，也因种种社会因素、历史因素的制约，没飞出什么名堂。
　　 初到钟灵水库工地，我参加挑了十几天土。但我知道，事在人为，便在下工后去各营各连(工地上一律组织军事化)去采写各类稿件，主要是先进人物通讯，一天几篇，十几天就是几十篇，被《峰岩》(水库工地报)的主编看中，不仅大多数付印或交给广播室广播，而且让我当了工地文艺宣传队的编剧。
　　 可是，好景不长。石堤区的民工一律调回本区梅江河三角滩水电站参加扩建工程施工，因为该电站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三十倍。
　　 我随队来到了三角滩。由于钟灵水库工地领导给三角滩电站工程指挥部写了推荐信，推荐我当工地采访员。于是，我每天上午到工地各连队采访，有时还采访搅拌机工人、发电机组工人；每天采写十来篇稿件，交指挥部政工组组长审阅批示，再交到广播室，就算完成一天任务。每天只工作两小时，像这样挣“便宜工分”的"特殊社员”还并不多。我意外的收获，当是采访的熟练和写作的进步。
　　 在丁长平意料之外，身为队长，却未能管住自己队上的社员，竟让吴端正隔山“挖”走，“放飞”了，本来十分不悦，但一来已无力“拱”吴端正了，二来我在生产队也是个“滥竽充数”型劳力，三来三角滩工地指挥部领导都是县、区干部，人是暂时“拉”不回来了，今后再看吧!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生产队长的权力并不是无限的!
　　 我呢，很少回家，回去一次，见了队长，还是毕恭毕敬；念及二人又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有时也摆摆龙门阵，并感谢他在岳母来桥堡寨四队落户问题上的鼎力帮助，因而，二人关系趋于缓和，丁长平也不再与我过不去了。
　　 我每天两小时工作兢兢业业，还有二十二小时自由支配，自学数学，给报纸投点稿。由于“桥堡寨才子”的盛名，来结交的民工也不少，其中有个女民工文凤仙，年方二九，暗中追求我，时时以男友待之。
　　 一日，文凤仙把我邀到僻静处，劈头就问：“你成家了吗?”“成家了。凤仙，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不能骗人，我的家庭和和美美，你的前途大有希望。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要明智一点。”瓜瓜条条的文凤仙嘴巴一噘：“你是哄我的，我们连队的人都说我有福气，找你找对了。”我只好苦笑道：“你不信不要紧，我自有办法证明。”
　　 我在第二天工作完两小时后，专门把清秀接到三角滩工地，使清秀既看了三角滩的工地建筑，又看了工地采访工作实况。清秀有几分自得，有几分满足：我想方设法把你送出来，虽然没搞到国家正式工作，也比在生产队强。
　　 蒙在鼓里的彭清秀又同我一起到河坝连队去玩耍，因为河坝连队的连长安胜洲，是我的初中同学。我此举是专给文凤仙看的。此时，文凤仙就躲在隔壁窃听。
　　 两个老同学聊起了天，安胜洲有时还与彭清秀说话。我把老同学和清秀作了介绍。
　　 安：“你们结婚几年了?”
　　 “三、四年了。”
　　 “(对清秀)嫂子，你好年轻哟。”
　　 清秀与安胜洲对上了话：
　　 “也不年轻了，今年二十三了。”
　　 “有小孩了吗?”
　　 “有了，娃儿三岁了。”
　　 “男娃儿吗?”
　　 “是的，你们这些旧脑筋，重男轻女!”
　　 “(对我)嫂子好乖哟，你硬是艳福不浅啦!”
　　 “(抢着说)什么乖?丑八怪!”
　　 我把话接过来，对安胜洲说：“老同学，少开国际玩笑!”
　　 “(正色地)什么国际玩笑?照我说，你这郎才实际上还配不上这女貌。”
　　 “我承认，我承认!”
　　 “(胜利地)我说对了吧，老同学!”
　　 安胜洲叫厨房端来一盆肉、几碗菜，招待老同学夫妇二人。专叫文凤仙上菜。
　　 文凤仙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个彭清秀只是涤沦素装，就有九分美色，若像城里高干之女，穿上时髦服装，一定美若天仙。心下暗忖：这个石歆梧，确是艳福不浅，我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彭清秀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心下又暗暗感激我：是个顾家的男人，是个诚实的朋友!
　　 饭后，辞别了老同学，我一边走，一边把清秀从“鼓”里“拉”出来：
　　 “刚才给我们端菜的女孩，名叫文凤仙，今年十八岁，想把我从你身边拉走呢!”
　　 “谁相信?哪个看得起你个猪八戒?”
　　 “嫦娥仙子，你不要自负，猪八戒还在高老庄招亲呢?(见“仙子”不懂，就给她讲了猪八戒戏弄嫦娥、被罚下凡、错投猪胎、高老庄招亲、西天取经的故事)懂了吗?”
　　 “懂了，怪不得她盯起我看了那么久，盯得我好奇怪。”
　　 “她比不赢你嫦娥仙子，甘拜下风了!(见清秀不懂，又给她讲了“甘拜下风”的意思。)”
　　 我、清秀夫妇二人就是这样互帮互学，我教给她文化知识，清秀教给我人际关系知识。女人是一座学校，再说不假。
　　 清秀从心底感激我，忠于爱情，忠于家庭，不做违法越轨、骗人犯罪之事。
　　 安胜洲也认为我做得对。为了平息河坝连队的议论，我不再与文风仙见面，并托请安胜洲抚慰了文凤仙：“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他一个人能同时受到几个人的爱，这可说是一种幸福，一种造化。但是，我知法懂理，他为了他的家庭，也为了你的名声，做得很正确。他祝愿你找一个比他更好的朋友。”
　　 文凤仙后来为人妇后，终生没有忘记我。我在全身心地维护这个家庭的同时，心中始终没有抹去文凤仙的影子，但不再与清秀提及此事。其实，清秀也很大方，倒是有时候提及此事，还问我：“你和她有了关系吗?”“乱说，我要和她有关系，我何必把你接到三角滩去让她看，好让她死心。”
　　 “嗯，你这个办法确实好，害我三角滩也得看了，古怪事也得见了。”
　　 岳父老人也到三角滩看了几趟，对自己的慧眼颇为得意。他吃大米饭吃不惯时，想吃包谷饭，女婿我给他一路找了八个连队才找到。我这份孝心，更使他满足。
　　 我在钟灵水库、在三角滩电站工地，成了写文章的泥腿子，耍笔杆子的农民。写文章成了他挣工分的手段。
　　 为此，电站工程指挥部还派我到成都参加了一次省级水电会议，作为大会秘书组的一个编外人员为大会服务。
　　 从成都回家，我给外公、外婆、清秀都买了礼物，对两个小孩(大宝之后，又有了女儿梅梅)也不例外。
　　 我睡前给清秀讲了从石堤到成都的千里之旅、沿途见闻，又说：“这鼎罐里头文章也能煮了吧?”
　　 “(一摁我的鼻子)不要得意，这么好的文笔还不是没吃上皇粮!”
　　 “没吃上皇粮，也要为祖国建设服务嘛!万一以后有了机会呢?也说不定。你不是说你给我带福气来了嘛!我看那福气慢慢就要来的。”
　　 “做你的秋梦吧!”
　　 “来，我们一起做!”
　　 二人皆笑。
　　 夫妻和谐，原本就是幸福。
　　 我不在身边，清秀把我的一句话放在枕头上，放在心窝里：政策已有松动，三五年内我的命运可能发生改变。脚底下的生活一改变，国家用得上，就可以比用脚踩人的人高一篾片。
　　 她相信，她深信。
　　
　　 挫折
　　 一九七八年春节，我同－个棋友在大屋坝坝下中国象棋，方富贵在旁给我的对手指点，我因连走两步狗屎臭棋而落败，方富贵兴奋得哈哈大笑，脸都笑长了三寸：“你黄克蟆死在我的御河坎下！”说完，方富贵扬长而去。我懂得方富贵的潜台词，但不动声色，让他方富贵多高兴几天有啥子要紧？六年后，我把大学梦圆在长江边上，方富贵再也笑不起来了。
　　 方富贵这才重温了谚语古训：“人害人，害不倒;天害人,不生草。”
　　 后来，我每次碰到方富贵，都以尊敬长辈之礼相待，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重礼貌，重乡情；这在方富贵看来，是挖苦，是嘲笑。
　　 又六年后，方富贵形容枯槁、心如死灰，行将就木了，他打定主意到九泉之下以后也要找个阴暗角落躲起来。这是后话。
　　 我的大学梦第－次破灭以后，与清秀站在油茶林里的火土灰堆旁边，听清秀淒然叹息：“曲曲，我们为啥这样命苦？”我说：“不怕，现在邓伯伯恢复工作了，过不了几年，我们就会有出路的。他重视人才，重视知识分子。”
　　 清秀似信非信。
　　 无巧不成书。从吴端正到丁长平到方富贵一条线的卡人锁链竟全部被我的族弟丁文居搞得一清二楚，并且告诉了我，害得我和清秀的枕头会开了整夜，一起沉浸在悲愤之中。
　　 到了拂晓，我理顺了纷乱的思绪，对清秀说：“他们有权，可以卡人。我上回当，学回乖，找一条他们卡不了的路，还是要走出去。现在搞改革开放，国家要的是人才，政策一天天对我们有利了。这次高考，证明了我的水平，天生我材必有用，慢慢来吧。”
　　 清秀也平静下来，一下子睡着了。我不忍叫醒她，自己往三角滩工地去了。
　　 －九七八年春天,我再度上大学体检线,但因年龄已有三十二岁了,没有学校录取。两年高考,两年佳绩,两年失望.我觉得自己像吕蒙正赶斋－样,走到这边,这边饭篮空；走到那边，那边空饭篮。
　　 我半生磨炼出来的韧劲和恒心，使我始终不信命，不服输。我还要奋斗，还要努力。
　　
　　 吕蒙正赶斋
　　 我在坝联教了两年半民办，代了一个学期的课，文革第二年，革了“伪保长崽崽”的命，我又回到了原点——家乡。在家乡又代课两年，也教不长。虽然如此，我仍然在此前后如饥似渴把《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通读了四遍。
　　 3年过后，我发觉我已淡忘了从11岁起就一直保持着的憧憬和梦幻，不再想当一个新闻记者，而是深深地爱上了执粉笔头、拿金教鞭这一微小而高尚、崇高而美丽的职业和事业。普通的教鞭，竹条的，木棍的，随手拿来的，精心制作的，无论哪一种，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是那样灿烂，是那样绚丽。她激发了我火一样的热情：青春之火，你就在这山沟沟里猛烈地燃烧吧！然而，事与愿违，你越是想得到的，偏偏就越难以得到。历史的辨证法不是捉弄人、撩拨人，便是锻炼人、考验人。革文化之命的“文革”从我手中夺走了金教鞭，还像阿Q的对头——赵老太爷那样干嚎：“你——不——配！”
　　 教师梦暂未筑成，我以等外级社员的资格回到农村的广阔天地，参加修理了十年地球。改革开放的春风，又为我点燃了大学梦，与教师梦紧密连接的大学梦。大学梦是我的第二梦。
　　 我上坡干活，中午休息一定不像众人那样打柴打草，而是看我的书报。好多时候，吃饭、走路、上厕所，都是我的读书时间；甚至送公粮时，我也把书报放在担子的前面一头，边走边看，饶有兴致。书报都是借来的，在石敦金校长那里借报纸，一借就是一大挑，打谷子那么累，我也看报入迷。没有沙发，我家院子外边岩墙上的一棵李树被顽童把树身坠直，就成了我的绿色沙发，躺在上面看报，惬意有如桃源。妻子虽然抱怨我“吃饭看书，走路看书，上厕所看书，没见你当工作同志”，但她并没有真正反对。她利用大队和生产队干部的矛盾，瞒过了生产队长，把我送到钟灵水库、三角滩电站工地去当民工，虽然没当上“工作同志”，但是锻炼了我的笔力和工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