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到，赵海龙母亲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肇事司机良心泯灭，丧尽天良！他看现场没有一个目击者，就逃之夭夭了！等到人们在路边发现赵海龙的母亲时，倒在地下的她，已经头破血流，早没了气息！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也变了型……
　　 赵海龙的母亲一生勤劳、贤惠，她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善良；那样的无辜……可是，厄运竟然降临在一个好人身上！天啊……
　　 海龙母亲下葬的那天，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雪。那满天飞舞，纷纷扬扬的雪花，专门赶来送死者一程似的。悲痛欲绝的赵槐嘴唇青紫，面无血色，他勉强支撑着瘫软得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向妻子的棺木。嘴里叨叨着：“海龙他妈，你真忍心丢下我们爷俩么？海龙他妈，你太可怜了，呜呜……你、你死得好惨啊……”
　　 披麻戴孝的海龙，嘶哑的嗓门儿“呜呜……”一直放声痛哭。爷俩的哭声呜呜咽咽，凄凄惨惨，揪人心似的，使在场的人无不同情，无不心酸，无不落泪！
　　 母亲走了，永远永远不回来了。赵海龙觉得，埋葬母亲的同时，他家也埋葬了欢乐；埋葬了了笑声；埋葬了了幸福……
　　 赵槐的精神已被彻底击垮！他意气消沉，万念俱灰；他少言寡语，愁眉不展；他的饭量很少很少，身体一落千丈。
　　 重返校园，赵海龙已经无心读书，无心参加考试。刚开始，他一下课就往门房跑，向张大爷讯问母亲那天来学校的情况：“我妈她都说了什么，什么表情，几点来的，几点走的……”张大爷生怕赵海龙哭泣，总是避开那些问题，柔声安慰他。
　　 赵海龙怀念突然离去的母亲，也担心家中渐渐颓废下去的父亲，整天以泪洗面。在课堂上、课本中，经常浮现出母亲的笑脸；有她表情，一举一动；有她刚买的，那几件用鲜血染红的新衣服；有那辆压扁的新自行车；还有母亲临死时，头破血流的惨状……克制不住，他就“呜呜……”放声痛哭！
　　 赵海龙的成绩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班主任老师、教导主任几番开导，做他的思想工作，都无济于事。
　　 放假后，赵海龙作出了决定。与其留在这让人伤心的老家，还不如进城打工去：“爸，等过了年，咱们也出去打工吧。”
　　 “不行不行。你还得读书呢。”
　　 “爸，我已经决定了。”
　　 “那可不行！这些年，我和你妈为了你安心学习，一直都没出去过。可如今，你妈她已经……”
　　 “爸，别想了。”海龙哽咽着。
　　 “唉，这几天爸总想，如果我和你妈当年也进城打工，你妈她也许就躲过这一劫了……”说着说着，赵槐就抽泣起来。
　　 “爸，别胡思乱想，都过去了。”赵海龙的泪，如同泉涌，又下来了。
　　 “可是，你学习好，不念可惜了。你想过么，放弃了学业，你妈她会不高兴的。”
　　 “爸，只要努力，有得是机会。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妈失望的。”
　　 “那、那、爸听你的。人挪活，树挪死么。”赵槐流着泪，沉默了大半天，终于答应了。
　　 五
　　 正月初八，父子俩处理完家里的猪、羊……丢下刚刚盖起的新瓦房，在老乡的介绍下，进城去了。
　　 赵槐心灵手巧，在一家工地当了瓦工。海龙挣小工的工资，每天搬砖、推车、铲水泥，给他父亲打下手。
　　 赵海龙十八岁那年，学了维修汽车、机动车的手艺。因为勤快、细心，师傅很是看重。别人最少得两年出徒，他只用了一年，技术就全部学到手。师傅看他人品不错，就花钱雇佣了他，留在师傅的门市里。这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随着岁月的流失，赵槐的眉头一天天舒展开来。
　　 那年，赵海龙刚过二十岁，说媒的就上了门：“我老家有个侄女，长得可俊了，又能干，与你家海龙是天生一对儿。他叔，要不让侄女过来见个面，相处相处？”热心的房东大婶，笑嘻嘻地对赵槐说。
　　 “谢谢你，谢谢你。不过，这……”
　　 “他叔，不是我夸自家的侄女，真的不错。等来了，你们相看相看就知道了。”
　　 “海龙太小，过两年再说，过两年再说。”
　　 “那倒也是，我那侄女才十八，是有些小。不过，咱可说好了，海龙不能找别人，可得给我侄女留下。呵呵……”
　　 “我们是外地人，很穷。城里连房子都没有，怕委屈了闺女。”赵槐受宠若惊，他实话实说，不敢隐瞒。
　　 “好男不在家当多。啥房子不房子的！买房？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儿！我是看明白了，海龙这孩子，将来肯定错不了！”
　　 “是的。错不了，错不了。”
　　 “他叔，你也别难为了自己，等到海龙成了家，你还不老，再找个老伴儿。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说是不是？我有个远方妹子，男人死了好几年了……”
　　 “不、不、我可不找……”赵槐马上收敛起笑容，眼神暗淡下来，将头深深地埋在怀里。他对妻子一往情深，感情方面，从来不愿提起。
　　 “好、好，咱不提这些，只说海龙，只说海龙。呵呵……”
　　 都说养女百家求，可海龙是个男的啊，何况还是出门在外、一无所有的外地人，房子都是租别人家的！要不是他还算优秀，能有拿侄女亲自上门问的么？涉世未深的赵海龙，忍不住沾沾自喜，心甜甜的。
　　 时光流失，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几年就过去了。赵槐父子为了房租便宜些，来来回回搬了好几次家，也与原先的房东大婶失去了联系。
　　 父子二人省吃俭用，终于积攒下一些钱。他们买不起城里的楼房，就从交通比较便利的城郊，买下了两间平房，也就是赵海龙现在的家。
　　 装修房子时，赶上师傅店铺业务多，海龙忙得不可开交，好长时间不着家。而他的父亲赵槐，为了能省些钱，一个人跑出跑进，爬上爬下，没日没夜地贴瓷砖、铺地面……等到新房装好后，赵槐也病倒了！
　　 刚开始，赵槐感到自己没胃口，吃两口饭就恶心，腹内还隐隐疼痛，以为是累得。可是，接连休息了几天，还是不见好，这才去了医院作了检查。谁知诊断一出来，赵槐竟然是肝癌晚期！
　　 医生让赵槐赶快住院，进行手术治疗。否则，他只有几个月的生命！赵槐嘴里答应，却回了家。经常在路边的小诊所，开些去痛片解除痛苦。他生怕儿子知道他的病情，就将医院的诊断和去痛片藏起来，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病魔给他带来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一疼就吃去痛片。而且，一次比一次药量大。
　　 有一天，海龙抽出些空隙，回出租屋看望他的父亲：“爸，你脸色很不好，看上去那么憔悴，更瘦了。是不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啊？要不，去医院查查？”
　　 “不用，不用，爸可能是累了。放心，歇两天就好。”赵槐微笑着答。
　　 “爸，店里业务忙，师傅给我涨了些工资。正好，咱家房子也装完了，过几天咱们就搬过去。以后，不用你出去挣钱，我来养活你。”
　　 “搬家？新房可是留给你娶媳妇儿用的！爸一个人就住在这里，挺好，挺好。”
　　 “有自家的房子，干么租别人的！再说，我连对象都没有，猴年马月才能娶媳妇儿？这次，你可得听我的！”
　　 “唉，爸想过了，原先房东不是有个侄女么？前两天，爸去找过，可是，她家原先的房早拆了！我给一起的工友们打电话，可是，他们也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不过，他们都答应我，四处寻找呢。海龙，你学成了手艺，也算是出息了，不是爸爸数落你，就不能自己找一个？等你有了媳妇儿，爸可就放心了。呵呵……”
　　 “爸，店里可都是男人，顾客也是男人多，你总不能让我找个男人吧？”海龙伸了伸舌头，调皮地说。
　　 “我儿人品好，不急，不急。海龙，今天别回店里，爸想吃饺子，咱们爷俩包饺子，吃顿团圆饭。爸这就去买……”赵槐微笑着。
　　 “不行啊，爸爸，我只是回来看看你，店里离不开，我还得回去呢。”海龙急忙打断父亲的话。
　　 “噢，这么忙啊，那就回去吧，回去吧。”赵槐眼里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他将海龙送出门去，眼里滚动着泪花。
　　 “看你那恋恋不舍的样子，至于么？爸，想吃饺子你就自己包，别舍不得花钱，啊。你放心，我们伙食不错，隔三差五就吃饺子。”
　　 “好、好，爸一会儿准包，一会儿准包……”
　　 “爸爸，回去吧。一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
　　 “好、好……”
　　 六
　　 有一天，赵海龙正在修车，师傅喊他接电话：“海龙么？快回来，快回来！你爸他吐血，看样子，是不行了……”是房东大爷的电话。
　　 “什么？我那天回去，爸爸他还好好的呢？”
　　 “别问了！快回来！快回来！”
　　 赵海龙疯了似的，没换工作服就打车回到家。可是，父亲赵槐已经病危了……
　　 看到海龙，赵槐挣扎着坐起来。海龙连忙上前搂住他：“爸、爸、你怎么了？怎吐血了？呜呜……”
　　 “没事、没事……”
　　 海龙抽泣着，从脸盆架上取过湿毛巾，将父亲嘴角的鲜血擦了又擦。他真没想到，半个月的时间，父亲就变成了这样！他骨瘦如柴；他面如死灰；他的眼睛没有一丝丝光泽……
　　 赵槐喘息着，哆嗦着皮包骨的双手，从枕头下取出装有存折、户口本、钱……的小布袋说：“海龙，快、快、趁、趁着爸、爸、我还有口气，你雇车把我、我拉回、回、老家。我、我要和、和你妈、葬在、在一起……”
　　 “爸！爸！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呜呜……”
　　 “听、听话……”
　　 “爸，对不起！是儿太粗心了，是儿不孝啊！爸你放心，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今天，我非得拉你去医院不可！呜呜……”海龙的心好像就要碎了，他放声痛哭！
　　 “听话，海龙，真的、真的不怪你，你、你是、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你想想，爸得了、得了绝症啊。不、不能死、死在、医院里，更、更不能、能死在、在出租、屋里吧？爸决、决定了，你妈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多孤单、多可怜啊，她、她还等着、我、我呢。快、快出去、找、找车，这是、是爸最后、最后的心、心愿了……”赵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咳了几声，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好，我听你的。爸、爸、呜呜……”望着鲜红的血，海龙明白，一切都晚了，晚了，可怜的爸爸啊……
　　 “好儿子、好、我的、的好儿子……”赵槐看儿子答应了，用干枯的手背抹了抹嘴唇的鲜血，露出欣慰的微笑。同时，他那双灰白、没光泽的眼球，也燃起希望的火花来，一闪一闪的。
　　 好心的房东大爷，找来他家亲戚的一辆面包车，海龙抱着父亲就上了车。司机车连夜走啊走……可是，赵海龙那奄奄一息的父亲，还没等回到老家，就在他的怀里咽了气：“爸爸，可怜的爸爸呀，对不起，对不起……”
　　 赵海龙泪如泉涌，伤心欲绝！泪水伴着深深的自责；深深的内疚；深深的懊悔；不停地流啊流……
　　 赵海龙按照他父亲的遗愿，让他的父亲与母亲合葬在一起。下葬后，又为父亲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孝。然后，又回到了城里。
　　 好长时间过去了，在父亲的这件问题上，海龙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每每想起出门在外，背井离乡的父亲，那天要他留下与他包饺子，吃团圆饭的情景：“海龙，今天别回店里了，爸想吃饺子，咱们爷俩包饺子，吃顿团圆饭……”海龙的良心就倍受折磨，倍受煎熬！他可是父亲唯一的亲人啊！
　　 ‘爸，如果那天我能留下来，和你一起包饺子，你肯定会特别特别高兴。你香饺子了，肯定会吃很多。或许、或许你还能多活些日子，不会走得这么匆忙吧……’
　　 ‘爸，在你病重的时候，儿没给你做过一顿饭、端过一碗水、洗过一次脚……爸，你生病以后，每天吃什么？喝什么？你到底有多少日子没吃饺子了？那天我走后，你一个人到底包没包啊！噢，你肯定没包！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海龙我的错，我不孝顺、不孝顺啊……’
　　 每当工作、家庭、生活遇到不顺心的时候，赵海龙都会想起他的父亲，想起那顿让他终身都遗憾的饺子……
　　 七
　　 赵海龙默默地搬了家，搬到那个到处都留有他父亲影子的新家。
　　 当时，邻居李强已经与他的未婚妻玉珍订了婚，准备年底就结婚。看海龙还没找到女朋友，就给他介绍对象。可是，海龙看李强那不着调的样子，就推脱店里忙，也没放在心上。
　　 “哥们，今天早回一会儿，有人在我家等你呢。”是李强的电话。早就听说他有个表妹，条件很好。看来这回，他是来真的了。
　　 “谁等我？”海龙明知道李强的意思，故意这样说。
　　 “别问了。是我打了保票，表妹她才请了假过来的。告诉你，这回你小子可不能失约！听见了么？”李强不由分说，就挂断了电话。
　　 “海龙，朋友给你介绍对象，成不成的也是份心意，别扫了人家的兴。快换身衣服回家看看。这么帅的小伙子，准成。师傅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呵呵……”师傅听见电话内容，催促海龙。
　　 海龙换下工作服，骑上电动车就往家走：“哎，这不是海龙师傅么？”过马路的时候，刚好红灯亮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从他的小车上下来，热情地和赵海龙打招呼。
　　 “你是？”
　　 “不认识了？去年，我还去你们店里修过车呢！海龙师傅，我这车也不知怎了，没跑多少公里，总爱无缘无故熄火。问厂家，说没啥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