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祥笑着说：“不会的，他们不可能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等到下雪后，一定带你去撵孬头，哪怕只逮住一只，先给你。”随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最看不起那些贪婪的猎人和渔民，看不起那些不计代价，就为了挣点小钱，到处设下陷阱的猎人和四处布下小眼渔网的渔民，直到冰雪开始融化的春天还在捕猎，就是遇到怀孕的母兽也不肯放过，这种人最可怕，没有任何猎人和渔民跟这种人搭伴。”
　　 我知道后面的话，他是对我说的，一时羞愧难当，低下头，不敢正视张凤祥。是的，别管这里的猎人，还是渔民，都看不起那种什么季节都在捕猎的猎人，还有那些别管大小都捕鱼的渔民。
　　 这里猎人和渔民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开绝户枪，也不能下绝户网。也就是说，无论发现一群里有多少猎物，也得留下几只留种，绝不能一次赶尽杀绝。当然渔民插箔时，也得留下小鱼能钻过去的缝隙，让它们能顺利返回黑龙江。要是小鱼也挡在渔亮子里，来年春天还有鱼游回卧牛河，到了秋天也不用插箔了。
　　 他们的话没有错。只有这样生生不息，不会灭绝，黑龙江中下游才能不仅有渔民，还有猎人。现在这里孬头并没有灭绝，这年夏天不止一次看见过它们身影，为什么离开网房子小半天，我们在雪地里艰难跋涉，却连根孬头毛都没发现，能不让人来气吗？
　　 孬头啊，孬头，那对孬头究竟躲到哪里去呢？
　　 3
　　 我躺在枯草堆上，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阵风从远处刮来，在杨树林边草地发出阵阵沙沙声，使静谧的夜色顿时骚动起来，似乎里面暗藏无数杀机。在那样不安分氛围中，顿时感到浑身一阵发冷，本能站起来，朝四处不停张望。这时只见两只狗突然跳起来，嗖地窜出去，径直向前面那片神秘的杨树林狂奔过去。
　　 看见两只狗向树林跑去，张凤祥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爬起来，大声说：“快走，可能它们发现了猎物！”
　　 张凤祥的话音刚落，二愣子已经冲了出去。这小子不愧有名的“飞毛腿”，片刻工夫，已经把我和张凤祥远远落在后面。我正深一脚，浅一脚在草甸子里奔波，听见从杨树林里传来二愣子的喊声：“快点，孬头！”
　　 孬头！听二愣子喊发现了孬头，我快步朝树林跑去，激动地心里砰砰乱跳。孬头啊，孬头，终于发现你们了，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
　　 我和张凤祥气喘吁吁穿过小杨树林，才发现眼前是一大片荒草甸子，可那对孬头在哪里呢？我疑惑不觉的时候，隐约发现荒草中有一片平静水面，晃动着一轮寒月。跑到跟前一看，平静水面上闪烁着一颗颗绿莹莹的星星，不停地眨动诡秘的眼睛。
　　 那些“星星”似乎受到了惊吓，只是距离较远，还没有发现我们，或者两只狗已经分别散开，把“星星”留在浅水泡子里，才迫使它们似流萤移动，向泡子中央聚拢过去，在那里形成一片蓝幽幽的光团，向我们这个方向不停地闪动。张凤祥拉我一把，悄悄地说：“别出声，是一群孬头！”
　　 什么，那是一群孬头？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那样场面，打死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浅水泡子里竟会集聚了这么多孬头！
　　 我怔怔地看着那团鬼蜮的光团，哪会想到那竟是一群孬头眼睛在月夜下组成。我们一声不吭，生怕惊动它们而逃掉。粗略看一眼，那里足有二三十只之多，也可能有四五十几只，像一群绵羊，被黑子和四眼两只狗团团地围住，集聚浅浅的水泡子中央。
　　 看见当时场面，原来还一直小瞧黑子和四眼，说它们只是两条看家狗，仨不顶一条。如今看它们在浅水泡子里跑来跑去，把一群孬头圈住，还能说它们不是真正好猎狗吗？
　　 没错，它们确实是两条看家狗，每天晚上守候在网房子前，为我们打更放哨。但别忘了，它们天天和我们这些渔民一起外出捕鱼狩猎，不像村子里那些看家狗一样，见到猎物只会乱喊乱叫，绝不敢冲上前去。现在你看它们兵分两路，在浅水泡子边上不停奔跑，并不向孬头群冲去，似乎等待主人们最后的行动。
　　 当时我还不明白，实际上两条狗已经被那么多孬头组成的阵势吓傻了，才不敢轻举妄动，围着不停地奔跑。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着我们仨人把高腰水靴整理一下，等张凤祥摘下猎枪，挂在一根树枝上，才不约而同向浅水泡子走去。
　　 浅水泡子已经冻结一层薄冰，水靴子刚踏上去，随着咔嚓一声，冰面立刻炸开，两脚陷进水里。好在湖水很浅，刚没过脚面子，并无大碍。听见冰裂声，还有我们的幢幢身影，孬头群还没有散开，挤在一起向远处移动。
　　 看见我们冲进孬头群，黑子和四眼才狗仗人势地汪汪叫着冲上前去。集聚一起的那团绿光立刻散开，如流萤飞走，慌张向四处逃窜。现在我们已经看见孬头，哪能轻易让它们逃掉呢？很快，我跑到一只孬头前，带着棉闷子，弯腰去抓时，只见那只孬头立刻转过身来，呲着白森森的犬牙，发出哧哧威胁声。一时它凶相毕露，令人不能不有些害怕了。
　　 尽管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孬头光呲牙，不敢下口咬人。可面对的毕竟是一只犬科动物，连兔子急了都咬人呢，何况一只孬头呢？尽管听他们说抓孬头很容易，但第一次和孬头较量，绝不像那些人所说那样。当时真的害怕了，不敢伸手去抓孬头。
　　 当我和那只孬头对持不决的时候，只见那只孬头突然向前面跑去。看它跑得那么快，想撵上逃远的孬头肯定没戏了，累死也撵不上。好在附近还有好多孬头，再次跑到一只孬头前。这次必须吸取教训，不能让这个家伙再跑了。随手从水下抓起一把稀泥，猛地向这个呲牙咧嘴的示威者头上抛去。
　　 顿时稀泥涂它一脸，刚才还在闪烁一对绿色眼睛顿时消失了。现在也别管它呲不呲牙，叫不叫唤，伸手抓住吓得乱叫的孬头脖子上的长毛，拎了起来。它真是一只“孬头”，被我提起来，顿时老实了，更不敢咬人，乖乖把嘴闭上。还怕它不老实，随后抡起拳头，雨点般击打过去。
　　 这个家伙太不禁打了，只是几拳，那个兽生四腿一蹬，顿时不动了。连老虎都扛不住武松三拳呢，何况一只孬头呢，自然更禁不住人的三拳。看着它已经死了，扯着两条后腿，扔在浅水泡子岸边，再去对付第二只。
　　 那里正是我们下浅水泡子前的地方，张凤祥那杆猎枪静静地挂在树枝上。第二只孬头很老实，再加上有了经验，很快被逮住了。旧剧重演，再给几拳，把它彻底打老实了，才朝岸边走去。猛然，觉身后蹿出来一个暗影，径直向我扑过来。本能地闪身躲过，定睛一看，竟是只一米多长，满嘴尖牙的孬头。它的个头比那刚才打死那只大多了，也凶猛多了。只见它从泡子里跳起来，一次次向我扑来。
　　 这下完了，肯定得挨一口。幸好二愣子当时距离不远，看见我遭到袭击，抡起手里的木棒子，朝那只孬头打过去。疼得那家伙一声惨叫，转身想逃。一只动物竟敢明目张胆袭击猎人，而且还是只“孬头”，哪能让它为所欲为，几步跑上前去，旧剧重演，伸手揪住，狠狠给它几拳，顿时被打地晕头转向。这还不算完，再踹它几脚，直到看它不再动了，才一手一只拖回岸边。
　　 不用猜，可能也知道了。这两只孬头可能是一对孬头夫妇，而我先抓住那只稍小的，是只母貉，后冲上来的大个家伙，是一只公孬头。看见我逮住那只母貉，公孬头才奋不顾身前来袭击，好把那只母貉救下来。结果两只孬头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前后被逮住了，真是“一丘之貉”啊！
　　 现在，我已经逮住了三只孬头，但还不满足，还想再抓一只。人的本性本来如此，不可能永远满足。当我在浅水泡子里四处张望时，突然听见黑子发出一声凄惨嚎叫。
　　 当时，我以为那只看家狗被孬头咬住，疼得它叫唤起来，赶紧跑到跟前，原来竟是二愣子一棒子没打到孬头，反而狠狠给前来帮忙的黑子一棒子，疼得它不时地号叫呻吟。
　　 过后才知道，当时黑子看见那么多孬头，一时竟不知道该对付其中哪只了，不停地乱咬乱叫，结果连一只孬头都没逮住。见黑子一只猎物都没逮住，不知二愣子从那里抓起一根酒盅粗的木棒子，向一只孬头抡了过去。没防备这功夫，黑子也冲上前去，结果一棒子打在黑子身上，疼得它惨叫一声，倒在浅水泡子里。
　　 看见黑子倒在水里，怕黑子淹死，二愣子顾不上抓孬头，赶紧把它从水里捞上来，抱到泡子岸边，躺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这工夫，张凤祥一手拎着一只孬头走过来，问我们：“你们逮住几只孬头了？”
　　 我高兴地说：“逮了三只。”
　　 张凤祥随后问二愣子：“你呢？”
　　 二愣子说：“究竟几只，我也记不住。只是不停地抡着棒子，倒下一片。”
　　 “行了。别太贪婪了，咱们该回去了。”张凤祥一边说着，一边朝四处张望一圈，随后他问，“二愣子，你的孬头呢？”
　　 听张凤祥这样问，赶紧在浅水泡子里寻找砸死的孬头。如水的月光映在平静的湖面上，一切都静悄悄的，哪里有孬头的身影啊？
　　 见那些倒在棒子下的孬头都不见了，我觉得事情不妙，赶紧朝岸边跑去。那里也是空空如也，放在浅水泡子岸边的三只死孬头也不见了。当时，我还疑惑不解，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准备四处寻找死孬头。这时，张凤祥拎着两只走过来，身边还跟着垂头丧气的二愣子。只听张凤祥说：“别找了，那东西鬼着呐！刚才你中了它们的金蝉脱壳计啦！”
　　 我不服气地说：“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把三个家伙都砸死了，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才过去抓孬头。”
　　 张凤祥说：“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你忘了，好多动物都会装死，甚至给它们几脚，都不会动一下。一旦它们发现猎人离开，终于有了逃走的机会，还能留在这里继续装死吗？赶紧悄悄爬起来溜掉了。”
　　 听了张凤祥一番提醒，再看看挂在树枝下的猎枪，才不能不相信了。记得书里曾有过这样记载，好多动物确实具有这样的自卫能力，像野兔、黄鼠狼等一些小动物会装死，甚至连鸡和鸽子也是如此，那么孬头当然也不例外了，那就是一些小动物最后的一种本能。如果那些弱小的动物没有这样的本能，能一直存活到今天吗？
　　 想是这样想，但一想起那三只孬头，它们中一只可以另当别论，尤其那对曾攻击过我的公孬头则一直耿耿于怀，总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心里还在暗暗发狠：要是下次再遇到孬头，不管它真的死了，还是佯死，都得用根绳子牢牢把它捆住，让那样装死的家伙插翅难逃！
　　 今天中了那对孬头的金蝉脱壳之计的，不仅有二愣子，我也被它们迷惑了，只有张凤祥拖回来两只孬头。莫非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他当时为什么不早加提醒我俩呢？可能事情他早就预料到了，致使刚才抓孬头时，一直没看见他在我们附近，而在远处独自逮孬头？
　　 没错，他一再说，人不能太贪婪，那样会被人看不起的。想到此处，我不由得看了张凤祥一眼。他当然不能知道这时我在想什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现一样，到岸边摘下挂在树枝上的猎枪，挎在肩上，带着两只看家狗向前走去。而我俩像吃了场败仗一样，灰溜溜地跟在张凤祥的身后，一步步向网房子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