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现在还在里边压着那，可能是判了十年，你说冤不冤？”我刘二哥说。
　　 “这么说你还真便宜了？”陈哥也说。
　　 “也不便宜，饭碗子打了。这年头工作是大事呀！”红海哥说。
　　 “那倒是。后来呢？”我们大家问他。他喝了两口水接着往下说：
　　 “我被开除公职后，没工作了，我一时很苦恼。没工作就没钱花呀，家里生活咋办呐？我一时陷入了困境。我喜欢看书，可这书我也看不下去了，我成了无业游民。上队上干活吧，也赶上我倒霉，头一天就赶上割黄豆。割了一头午，到下班的时候，我一看让人家落我半截地。连气(休息）都没歇上。中午回到家浑身哪都疼，这腰象折了一样疼。就我当时那个小身板，一天就把我累趴下了。第二天我起都没起来。我的妈呀！这农活咋这么累呀！媳妇不让我干了，我也的确干不了啦。
　　 我在蹲拘留时交一个朋友叫王海，他是因为耍钱被抓的，他家在市里住。我们俩处得很好，在小号出来我们也常来往。我有时就上他那去坐一会，没事我们俩就喝点酒。时间长了，我们混得很熟了，已经无话不谈了。有一天我又溜达到他那，我俩东南西北聊一气后，他问我：
　　 ‘老弟，你工作没了，打算干点啥呀？’
　　 ‘没啥干的，我正犯愁呢。’
　　 ‘兄弟，一会你跟我走，我让你开开眼界。’
　　 ‘上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啥时候去？’
　　 ‘你今晚在我这吃吧，咱俩喝完酒六七点钟我领你去。’
　　 4
　　 “王海就一个人，没有老婆。说他穷他花钱像流水，吃喝抽都摸好的；说他富，他啥也没有。就连住的房都是租的。一天啥也不干，就是可那去耍钱。王海要领我去一个地方，是哪？不是带我去耍钱吧。我心里合计着也没问。王海经常不在家吃，一个人走到哪那就是家，今天他把我领到饭店，要了半斤白酒，两个小拌菜，又要了两碗面条。我俩吃饱喝足了天也就黑了，他领着我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这地方从外边看是一个仓库，进到里边是一个大屋，屋里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进入地下室，里边有一个小屋。他在前边我跟在后，来到小屋他习惯的拉开门，就见里边已经有十几个人了。大家围坐在一个方桌周围，正抽着烟唠着嗑。一见王海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就缺你了，大海（习惯叫他）快坐。咱们好开始。’
　　 ‘他是谁？’
　　 ‘你不会把警察领来吧？’
　　 “‘别紧张，开什么国际玩笑，他是我的一个要好的朋友。’王海拿出一盒烟，一边给大家分烟一边说。
　　 ‘说着玩，别当真。’一个小矮个的说。
　　 ‘来吧，今天我推，你们压。我推这些钱的。’说完，王海拿出一沓子钱放在桌上，让大家看看，然后把钱交给我说：
　　 ‘来，红海今天你给我照拐（当帮手）。’王海拉我坐在他旁边。牌局开始了：四个人分东西南北做好，一帮看热闹的都眼睛瞪得溜圆，在瞅，心里盘算把钱压在哪门。不一会他一元，他两元，他五元的把钱压在了自己在心里盘算了多少遍的，认为能赢的那一门。王海左右看看大家已经都压好了，问一声：
　　 ‘还有没有压的了？没有我要开色（骰子)啦！’说完他熟练地洗牌，码牌，打色（骰子），然后把牌分给其他三个人。你看这三个人，拿起牌后小心翼翼的，神秘的把四张牌有的拿在手中，没有捻开；有的把牌放在桌上，看着别人；有的把牌撰在手中，嘴里不知念叨的是啥。开始看牌了，四个人一点一点慢慢地把牌捻开，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就连压钱的表情也和他的‘主人’在一同起着变化。三家把四张牌前后两张配好后都放在自己的门前亮开，王海一个一个看过后，亮出自己的牌。这个赢，那个输，王海让我一一收钱、付钱。一把，两把，三把……王海在不慌不忙地洗牌、打色、发牌；大家也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压钱、看牌、配牌。我也在一把一把地收钱、付钱。也不知我王哥的点咋这么背，不到后半夜的功夫就把这沓子钱要输没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心想：这不完了么？可我王哥说着，笑着像没事似的，根本就没在乎。牌局这时已经进入到高潮，好像整个屋都沸腾了：‘开锅了。大海（王海）开锅了！’大家纷纷往上压，钱数也有小数往上递进。大家觉得现在只要往上压就是一个赢。那些原先没压钱的光看热闹的也开始往上大把大把攮钱。五块，十块不一会三门的钱就上了摞。王海一看笑着说：
　　 ‘我看你们是非要把我赢干呀，我也豁出去了，开色（骰）！’
　　 打完色四人依次拿起自己的四张牌，小心翼翼的把牌捻开，全场都挤过来伸着脖子围上来看点，王海把牌啪一亮：“吃通！”大家这把压的最多，可都输了，让王海全赢了。一个个都有点不服气，于是第二把又大把大把的把钱压上了。一揭牌又都输了，一个个还是不服气，又压上了。一揭牌又输了，一连压了好几把，都输了。这会大家不敢压了，一个个都傻了。王海一边洗牌一边说：
　　 ‘我的点背一晚上，刚缓过点来，输的还没捞回来呢，你们就不压了。不玩就不玩吧，明天再玩。’
　　 这时天也快亮了，我们俩回到他家，一数钱赢了一百块。我说：‘好险哪！得会（幸亏）后来缓过点来了，否则就惨了。’
　　 ‘惨了？不会的。我打牌有诀窍，想输就输，想赢就赢。和他们就是一个玩。’
　　 ‘怎么？这里边还有鬼？’
　　 ‘那当然，睡觉，以后告诉你。’我们躺下后我又问他：
　　 ‘那你咋不把把赢呢？开始咋输的那么惨呢？’
　　 ‘把把赢谁还跟你玩呀？我一开始是故意输的，吊他们的胃口。玩这手得让自己有赢又输，不能让人家看出来。’
　　 ‘你能教我吗？’
　　 ‘睡觉。明天再说。’还啥明天哪，我一看表都快三点了，躺下吧。我衣服也没脱就那么躺下了。我王哥倒下就着了，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乱糟糟推牌九的场面。在这个赌场上，钱也不算钱了，象纸片子一样，一把一把，一会输没了，一会又赢回来了。王哥说他有绝活能把把赢，我要是学会了该有多好。正好我犯愁没有工作呢，会这门绝活还愁没钱哪。你看王哥，满兜是钱。我作揖磕头也得让他教我。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们俩一觉睡到七八点钟，起来到附近的小吃部，吃两个小饼喝一碗豆腐脑，回来后我就央求张哥教我绝招。我说：
　　 ‘王哥，你可怜可怜我吧！就我这个身板干啥啥不行，咋养活老婆孩呀。’
　　 王哥一看我可怜的样子，笑了笑说：
　　 ‘我能不教你吗？我这几天看你没工作走投无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就打算让你和我一起吃这碗饭了。要不我昨天咋让你和我一起去赌场了呢。不过丑话的说到前头，干这一行要时刻准备蹲监狱，到时候可别怨我，出卖我。’
　　 ‘王哥，您放心吧，就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干那缺德事的。’
　　 就这样我王哥从那天开始收我为徒，我也就走上了这条路。”
　　
　　 啊！原来是这样。我们听完了红海哥的讲述，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红海哥现在的处境是好还是坏，今后会咋样？我们觉得，当时的社会本身就乱七八糟，啥叫对，啥叫错？无法定论。只好是顺水推舟，瞎子过河趟着走吧。所以我们都表现得随和，没有持反对的态度。第二天红海哥也就走了。
　　
　　
　　
　　 5
　　 这次红海哥走后，我再也没见到他。后来我就考上了工农兵大学，离开了家乡。这期间紧张的学习，新的校园生活，已经让我淡忘了他。可五年后，当我回到家乡去看我张哥的时候，我又一次想到了他。他是那么一名谈吐文雅的“学者”、老师，为什么走上了耍钱这条路，而且还成了自己谋生的职业？这也不是一条正道啊？他现在会咋样呢？我和张哥见面后，唠了一会家常嗑后，我就亟不可待地打听我红海哥的消息。张哥说：
　　 “他的情况我还比较了解，因为我经常上鹤岗下乡去修表、修电器（卖手艺挣钱），看到他几次。你想知道他的情况，那我就慢慢说给你听。”
　　 “你红海哥这些年，由于没了工作，基本就是行走在赌博这条道上。一开始他和他师傅在鹤岗‘地下’耍，因为这地方人们都认识他俩，所以他不老使鬼。只是在点背的情况下才使几把，保证自己不输。他赢大钱都是跑外面耍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所以他一年也不少赢。”
　　 “他这么耍，不怕犯事吗？”我问张哥。
　　 “现在文化大革命刚结束，社会让“大革命”闹得还不正规，所以这几年他还没犯过事。红海这个人仗义，广交朋友，不把钱叫爸爸。所以在社会上没人和他过不去。在他的家乡，人们都把他叫“财神爷”。
　　 “财神爷，为啥？”我好奇地问。
　　 “你看他一年在外耍钱，不少赢吧，可他一分也没攒下。除了给家里的生活费用，其余的都让他交朋友了。每年他回家，年前年后这一个多月，他几乎天天请乡亲们喝酒。今天这帮哥们，明天那伙爷们，全屯几乎请个遍。要是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缺钱，只要张口，他保证解囊相助。你说他的人缘能不好吗？所以大家都叫他“财神爷”
　　 “啊，我说他到咱这咋都那么大量呢，原来他是一个仗义疏财的君子呀，很了不起！”我听了张哥的介绍后，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现在干啥呢，还耍吗？”我继续打听。
　　 “现在他不干了，回到学校教学了。”
　　 “噢，太好了！他是咋回教育的？”
　　 我还是接着给你说吧。去年春天有一次他和他师傅上外地一个生地方大耍，好悬没把命搭上。这是一伙黑道团伙，他俩不知道。他俩一看是一个生地方，就把他们的绝活拿出来了。耍到后半夜三点多钟，他俩赢了两千多块，锁单不玩了。可是输的这两个人不让走，要走。把钱留下！这不是不讲理吗？他俩便和这两个人吵起来，谁知道屋里的人都是一伙的，这五六个人呼啦把他俩给围住了。不由分说，上来把钱全给洗光，还把他俩好一顿打。红海的腿被打折了，师父的身上也被打坏好几处。两个人又憋气又窝火，告还不敢告，甘吃哑巴亏，回家养了半年才好。贪了这码事之后，他有点不想干了，可又没工作可干。正在他困惑的时候，国家有了新政策，凡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错误的处分，一律给与平反、纠正。他的老师被恢复公职，单位让他回去上班，你说他能不高兴吗！”
　　 “这可太好了！这不比耍钱强多了吗？耍钱不是正道啊！”我高兴地说。
　　 “是呀！他不但自己不耍了，还做通了他师父的工作，他师父也洗手了。找一个老伴，两个人今年春天结的婚。还开一个小饭馆，小日子过得蛮好的。”
　　 “是吗，多好呀！我李哥工作挺好吧？”
　　 “好哇，家也搬到市里了。还有一个事，我还忘了跟你说了。”
　　 “啥好事？”
　　 你李哥为了忏悔他那一段赌博的错误，还写了一篇忏悔书，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教育大家，千万不要走赌博这条路。文章还揭露了赌博里面的骗局。他这篇文章公安机关非常重视，还表扬了他。
　　 “是吗？我李哥就是好样的。浪子回头金不换。”我高兴地替我李哥叫好。
　　 “哪天我想去看看我李哥。”
　　 “可以呀，你哪天去我领你去。看看你刘哥，陈哥去不，要去咱们一起去。”
　　 “那咱明天就去呗，明天正好是礼拜。”
　　 “行。一会我把你刘哥、陈哥，找来，咱们还得喝点。酒桌上咱们商量商量。”
　　 这天我没走，晚上我和我的三个哥哥连吃带喝闹了半宿。第二天俺们三人一同前去鹤岗，看我二哥李洪海。
　　
　　 6
　　 第二天，我们起早赶火车来到鹤岗。下了火车吃点早餐，张哥领着我们来到红海哥家。红海哥家在他们学校附近，两间平房，红砖灰瓦，砖院墙。院子不大，靠院墙是用花砖砌的小花池子，里边种满了串红，红辣辣十分好看。走进屋里红海嫂迎了出来，他和张哥认识，一看我们是张哥领来的朋友急忙打招呼：
　　 “张哥来了，快把客人请屋里坐。”
　　 “弟妹，你还不认识吧？这都是我们屯我的好朋友，也是鸿海的朋友。”张哥向红海嫂一一介绍。
　　 “听红海说过，快都坐下，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别忙活了，我们都吃过了。”
　　 “能吃这么早吗？到这可别外道。”
　　 “一下火车我们在小吃部吃的。”张哥说。
　　 “咳！在外头吃干啥？咋不来家吃呀！”
　　 “方便，一大早没想麻烦你。”
　　 “张哥外到了不是。”在张哥和李嫂唠嗑时，我环视一下小屋。小屋很简朴：一对简易木制扶手人造革面的沙发，中间的茶几也是木制的。几把木制方凳，靠东墙有一排书架，也是用板子钉的，一层层里边全是书，大多都是文学方面的书。看来红海哥这几年没教学书还没扔，保存得挺好。我看完屋后急忙问李嫂：
　　 “我李哥哪？”
　　 “他上班去了。”
　　 “今天不是礼拜天吗？”
　　 “啊，好像是参加一个什么会。”
　　 “我们能找到他吗？”我问。
　　 “能，他刚去学校不一会。”李嫂说。
　　 “张哥，那咱们上学校吧”我问张哥。
　　 “好吧，那我们就先去学校找他。”
　　 “学校就在跟前，不远。”李嫂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