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析说：“一般人走路不会去注意监控探头，就像我们在视频里看到的其他人一样。他腾出右手插进裤兜，在热天也很少有人这样做。”
　　 “他的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呢？”吉玲说。
　　 雪鸿姐定格并局部放大了画面，白色的袋子里隐约透出是圆柱形有红道子的物件。
　　 可是，许经孝与陆雪娥命案会有什么关联吗？我们只知道他老婆与陆雪娥相识。
　　 我们和雪鸿姐相互简要交流了侦查桂苑小区相隔13天的两起命案的进展情况。由于认为陆雪娥案是熟人作案，目前他们怀疑与陆雪娥夫妇相熟的对门两家租房户，其中一户是个单身男子，名叫余维善，是陆雪娥丈夫的同事，经常与陆家相互走动。另外一户是一家三口。这两户的成人都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这时，技术处传来了好消息。原来，他们认为嫌犯使用的凶器是家用的刀具，它不像匕首那样在刀刃和刀把之间有一个刀挡，所以如果用力多次戳刺时，若沾到血，手滑容易伤到握刀的手。于是，他们再次仔细检查了现场的每一个嫌犯可能碰过的地方，最后在死者的钱夹里发现了一处黄豆粒大的血印，经检验不是死者的。
　　 现代刑侦工作，人脑的推断固然无可替代，但技术手段充当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这时天色已晚，雪鸿姐决定明天一早通知陆雪娥家对门的两家租户来警队验血。我补充说，干脆让许经孝也来验血，要是与他无关，也是排除了一种可能。
　　 不料，第二天小熊打电话到余维善的单位通知他时，得知他已经在昨天递交了辞职书离开本地了，又打电话联系他本人，他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另外一家租户经过验血被排除了嫌疑。而许经孝接到通知后却没有来，家里和单位都不见他的人影。
　　 情况严重了，雪鸿姐组和我们组马上行动，分别查找余维善和许经孝的下落。
　　 到了下午，终于联系上了余维善，据他说，陆雪娥夫妇二人待他像亲兄弟一样照顾，还打算给他介绍一个对象呢！陆姐出事那天清晨，他还看见她和孩子在楼下打羽毛球，万没想到生命那样脆弱，令他震惊。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突然遇害，给他的刺激很大，深深的悲痛让他久久难以释怀，于是他决定离开这里来逐渐淡化这悲哀的记忆，就辞职回老家去找工作了。又恰逢手机坏了，刚刚修好就接到了警队的电话。
　　 我们经过与陆雪娥的丈夫求证余维善的为人，姑且相信他的话。雪鸿姐再次调出许经孝经过小区前门的视频来细看，发现他手中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里装的很像是茅台酒瓶。陆雪娥遇害后家里的确丢了两瓶茅台酒。
　　 “据我们了解，许经孝不抽烟不喝酒，他为什么要偷酒呢？”吉玲思忖着说。
　　 雪鸿姐又仔细看了一遍那段动态视频，想了想说：“那天消防员确认陆雪娥家的火灾是点燃酒精所致。他拿的会不会是空酒瓶？从画面表现出来的重量看……好像是的。庞庞，你们也来看看。”
　　 这样一来，许经孝的嫌疑陡然增大。我决定请示领导增派警力尽快找到他，同时去搜查他的家。
　　 在许经孝家里，除了看见我上次来注意到的，他桌上有一只单筒望远镜以外，阳台上还有一只双筒望远镜。而这个阳台正对着10号楼11层陆雪娥家的客厅、北卧室和厨房窗口。从许经孝的电脑里，我们发现他近期在网上查找的是意外死亡的案例和自杀的方法。但是，这些都是间接证据，我们无法从中得到他杀人的动机和实证。
　　 晚上九点多，谁也没有料到，许经孝突然来到警队，说是要投案自首。看得出他面色憔悴，神情沮丧，一定经历过激烈的思想冲突。技术处马上给他做取血化验，结果与陆雪娥钱夹上的血印血型吻合，他们马上把两种血样送到省局做DNA比对。
　　 经过交换意见和研究策略，我们决定趁热打铁，连夜突审许经孝。由我来主审，吉玲做记录。
　　 坐在受审椅子上的许经孝依旧表情木讷，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能我先开口了，但愿他有问必答。不过出于求生的本能，估计他还要做最后的抵抗。
　　 “说说吧，既然来投案，你投的是哪桩案子？”我平静地问他。
　　 “陆雪娥……是我杀的。”他说话不像报案时那么流利了。
　　 “为什么杀她？你们什么关系？”
　　 “我和她……是情人，地下情人。我向她借过十、十万块钱，她催、催我还，我没有钱，哦不，是……一下拿不出那么多。她威胁我，说……要公、公开和我的关系，说、说是我勾引她的，我害怕，和她吵、吵起来，一时……一时性起就……拿刀捅了她……”
　　 “你既然来自首，就应该说实话。撒谎不仅不能减轻罪责，还会罪加一等。”
　　 “我没……没有……”
　　 “那我问你，就算你们是情人关系，要是公开这种关系谁最倒霉？你俩之间你强她弱，她怎么敢惹你？如果我再问你，你们相识和交往的细节，你能说得没有破绽吗？”我说这话是有底气的，陆雪娥家从外省搬来才不到一年，以她的家庭、个人条件，会与不善交际的许经孝做情人？谁信啊！
　　 “这……”他这时头上、脸上已经是热汗涔涔的了，之后就沉默不语了。
　　 初步掌握了他在命案现场留下血迹的关键证据后，我们采取的策略是稳扎稳打，把案办实，不急于求成。此人骨子里逆反，如果激他，肯定适得其反。
　　 过了五六分钟，我用平稳的语调打破沉寂说：“据我们了解，所有人对你的印象都是不错的，老实本分，也从来没见你有不良嗜好，在男女关系方面也是安分守己，为什么你要不惜毁掉自己的名声，来侮辱一个不幸遇害的女人的名誉呢？，而且，据你自首说，她是被你害死的。你们之间是怎么结怨的呢？”
　　 “你，你们……都调查了？”他抬起头，神情不无惊讶，额头上的汗在灯光下反射着水光，“能给我……给我一支烟吗？庞哥。”他一贯木然的脸上飘过一丝友好。
　　 我点了一支烟给他，他接过来只是闻了闻烟味，拿烟的手和嗓音一并颤抖着说：“算算算了，我都说说……说了吧！死死了也就解解脱……了。你们愿意……听我从头说吗？”
　　 “慢慢说，这样可以把你的真实意思说清楚。我有足够的耐心听你讲。”我背着手向他走近一步。
　　 许经孝交待的过程中，眼睛一直看着正在用电脑录入的吉玲，似乎这样能够平复他紧张恐惧的心情。他的话透露出惊人的秘密——原来，他与陆雪娥从未有过任何交往，更谈不上结怨，他杀死她不是意外杀人，不是激情杀人，更不是正当防卫，甚至在常人看来都没有合理的动机。
　　 许经孝从童年记事起家庭气氛一直都不太和谐，父母经常吵架，让他深受刺激，深感自卑，也造就了他内向孤僻又敏感多疑的性格。他的第一次婚姻失败，的确如同他前妻所说，是由于他对开朗外向的妻子缺乏信任造成的，直接原因是两次发现前妻杨秋萍与前男友仍有联系，于是怀疑到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他父亲对这个儿媳妇张扬的性格也不太满意，一些表现对儿子的疑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仿佛多疑和偏执的性格来自父亲的遗传，那时许经孝只相信自己的推测，深深陷入内心的纠结中却没有去积极求证，生怕引起别人的笑话和讥讽。最终杨秋萍无法忍受他的处处怀疑，事事提防，就首先提出了离婚。许经孝认为这就足以证实了杨秋萍早已背叛他了。
　　 许经孝现在的妻子来自农村，不仅是因为家境再娶不起城里的媳妇了，更是由于他觉得农村姑娘朴实可靠，尽管相貌一般，但不会像城里女人那么风流。经历了前一次不如意的婚姻，他把期望值降到最低，就是生孩子和过日子。没想到即使是这样低水平的梦想最终也破灭了！事情起因于他的父亲，岁数越老疑心越重，或许是看见儿媳妇对儿子的态度不如其他夫妻之间那样，表现出来的那么亲密，而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总之不知是什么动因，使老爷子决定带着孙子去做亲子鉴定。鉴定的结果证实了老爷子的怀疑——孙子与他没有生物学亲缘关系。尽管许老爷子很爱乖巧的金子这个隔辈人，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把鉴定结果悄悄地告诉了儿子。
　　 一纸亲子鉴定书像一把利刃戳入了许经孝的心窝，令他痛不欲生，原来他又一次被女人欺骗和背叛了，这些年他都是在为另一个见不得人的该杀的男人养着孩子。自那时起一年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没有向妻子挑明，因为也在犹豫是不是认命就这样过下去，只是心灰意冷，对她愈加冷漠。但是，这件事就像一座不断增长的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心情压抑愤懑，又没有谈得来的朋友为他纾解心结。而且。大约是第二次结婚后，他逐渐有了一种恶习，就是偷窥漂亮女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媳妇不漂亮，为此他先后买了两只高倍望远镜。只有在偷窥时，他那压抑的心情才能暂时缓解，同时也陷入这种恶习中越来越难以自拔。他偷窥的对象主要就是住在对面10号楼里的陆雪娥。但也仅止于偷窥，他从来没有勇气去与她搭讪。在小区里远远看见，他也只会做贼心虚一般躲开她。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与她相识。
　　 偷窥毕竟不能消解许经孝心中的重负。更让他堵心的是，他在下班的路上几次碰见前妻一家三口开着私家车在麦当劳快餐店门口下车，夫妇二人亲亲热热，陪着那不知是谁的儿子进去用餐，让他的灵魂深受打击。金子出事的那天下午他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儿子失踪一个多小时了，让他赶紧回来找。他本来不愿去找，想拖延时间任其自生自灭，但他的单位离家很近，骑电动车不到10分钟的路程，加上父亲言语急迫，又怕父亲急火攻心引起心脑意外。他不得不请假回来。当他独自一人回到没有锁门的父亲家里时，看见孩子躲在客厅里的沙发扶手后面，由于大病初愈，力虚体弱睡着了。这时他的脑海里又一次呈现出那一纸惨白的亲子鉴定书，和上面漆黑的字迹、血红的印章，一个罪恶的念头像恶魔一样敲击着他的头盖骨，用他在审讯室里的话说，是“厉鬼附体”了。他找了两只结实的塑料袋，一只套住孩子的头，紧紧扎住袋口，另一只套住孩子背在身后的双手，然后才回身锁好防盗门。他不敢去看孩子的状况，而是躲在厨房的窗子下，一边暗中看着外面的情况，一边想着下一步的行动，直到二十多分钟后，他才全身颤抖着回到客厅。看见孩子身体挺直，已经没了动静，他迅速摘下孩子头上、手上的塑料袋，装进自己的工装裤袋，然后抱起孩子塞进大衣柜里，制造了意外死亡的假象。之后他想好了说辞，自己跑到警队去报案。孩子脚上少的那只鞋应该是他抱起孩子时掉下来，被他无意中踢进沙发下面的。那两个作案的塑料袋，后来在许经孝放在单位的工装裤袋里找到了。
　　 孩子的死亡并没有解决许经孝的心理负担，还平添了他心中的负罪感。妻子回娘家后，他在母亲遗留下了一个老式妆奁里发现了一只很旧的日记本，那是母亲多年前写的。日记里的文字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许经孝的生父并不是现在这位和他一同生活了几十年的许老爷子，许经孝竟然是她红杏出墙的结果！原来从前父母经常争吵，就是因为老爷子怀疑这件事，却又没有真凭实据。看来，随着他母亲的过世，父亲也就逐渐释然了，啊呀！不得了了！这样看来，那份亲子鉴定书并不能证明金子不是自己的儿子，金子只是和这个爷爷没有亲缘关系而已。
　　 虎毒不食子啊！而许经孝却亲手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刹那间，他眼前一黑，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妻子的本分和隐忍，儿子那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许经孝的心头。他自责，他懊悔，他恨死了自己，他要杀死自己来给儿子偿命！然而，各种自杀的方法他都在网上查过，服毒、触电、上吊、投河、卧轨……这个杀子的父亲却没有勇气对自己下手。心灵长期的压抑摧毁了他的理智，扭曲了他的心理，使他又产生了一个非人的罪恶想法——杀死一个人，然后让公安机关来杀死自己。封闭的精神生活，贫乏的社会交往使他能够想到的，要杀死的那个人，就是他经常偷窥的陆雪娥！
　　 听许经孝说到这里时，我简直要怒不可遏，紧攥的拳头咯咯直响，恨不得一拳打碎那张表情麻木的脸和那颗邪恶的头颅。我强压怒火回身喝了一口水，看见吉玲抬头瞟了他一眼，眉头紧蹙，紧紧咬着牙，强忍着没说话。
　　 陆雪娥遇害那天上午，许经孝天一亮又在偷窥，后来发现她独自在家时，他身上藏着一把新买的水果刀，冒充她家楼上的邻居，敲开她的门，借口自己家的有线电视没有信号了，看看她家的有没有。进门后，就跟在她身后，在她家装饰讲究的客厅里，在电视机前不由分说地握着屠刀，凶狠连续地刺入她的前胸……她就那样倒在了血泊中。他用的是偷袭的办法，从她背后两臂环抱着她，双手握刀刺进她左胸的，所以身上没有沾染血迹。之后他关上防盗门，回身蹲下看她，右手还拿着刀，忍不住用左手在她尸体上摸弄了一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他不敢久留，抽走了她钱夹里的现金，想制造流窜人员图财害命的假象，又泼洒了两瓶在她家里找到的茅台酒纵火，想烧毁他留下的痕迹。最后他带走了酒瓶，那上面有他的指纹。他溜出她家，躲起来擦手上的血迹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有割伤。那把水果刀和两个酒瓶子被他埋在了郊外。
　　 警队通知他去验血时，他感觉事情败露了。这本来是他想要的结果，但这时候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他还是怕死，又害怕逃亡的生活，就躲进了网吧，在网上查询如何减轻杀人罪责的信息，得到的结果是，第一是去自首，第二，如果被杀的人不是无辜的，就能减轻杀人的责任，可以判个死缓。于是他主动自首，又编造了陆雪娥威胁他，要公开他们情人关系的谎言。
　　 审讯结束时，天亮了。我怒视着许经孝问：“你杀死自己无辜的儿子以后，就已经够判死刑的了，为什么还要去杀陆雪娥？”
　　 他听了愣怔在椅子里张着嘴，半晌才低声冒出半句话：“我……没想过。”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转头看着吉玲说，“漂亮女人都水性风流，我前妻就是，我妈妈也是，还有那个陆雪娥，在家里穿得那么少，勾引她男人……不管怎么说，她们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人生……可是，我又喜欢她们……我要带陆雪娥一起去地狱……”
　　 “啪！”吉玲猛地拍案而起，愤怒地一声断喝：“带他走！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