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很漂亮的钢笔在林紫晶小巧的手掌心上，闪着银色的光泽。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欣喜。
　　 “她们说，你喜欢写东西，我想……这个礼物很适合。你，不会不要吧？”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要”我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在即将接触到时，改了想法，轻轻一掠，钢笔到了我的手中，竟然是温热的，那是她的体温给予的温暖。我知道，这支笔价格没有多贵，可是……她的价值在我心里是无法衡量的。
　　 “谢谢！”林紫晶放下手，笑嘻嘻地说道。
　　 “送礼的人要谢谢接受礼物的人吗？这是不是反了？”我紧紧地握住那支钢笔。我意识到，她也在和我做着“巧遇”。然而，这种清醒了的意识又让我感到了害怕，甚至痛苦。
　　 “能被接受，就很快乐！”林紫晶笑着，像似对我说，又像似自言自语。
　　 这一句话，却在一瞬间惊醒了我的欢愉，我发现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一切已经变了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林紫晶间，总是不经意地撞击，撞击过后又保持着一种正常的状态行进了。
　　 四月初，迎春花开了，满校园的黄色，亮丽温暖。好的天气，阳光下一片黄色的海洋，更让人悸动不已。
　　 周末的下午，我在机械系教研楼的办公室整理了办公桌和一些用品。星期一要返回本部，接下来的近三个月都要在那边忙毕业论文和答辩。专科部这边已经和我谈了，毕业后接替李教授授课，并带机械系的一个班作班主任。这样的安排，对一个新毕业的学生来说真的是机会，是难能可贵的机会。想到这机会背后自己的付出，我又觉得也算公平。我突然意识到，我在拿一些宝贵的东西做交易。可是，面对太多的现实，我不得不妥协！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变得很沉重。
　　 走出机械系教研楼，我骑上自行车向着学校的偏门驶去。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心神不定。一边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子行进，一边不经意地张望着这北方初春的校园。那黄色的花丛让我的心情突然好起来，然而让我心跳不已的却是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忍不住停下来，骑跨在车座上，呆呆地望着那一处景致……
　　 她正从校园中心的一条小路上向着我的方向奔跑，夕阳的余晖映射着她婀娜的身姿，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飞扬，整个人都罩在了金色的光环中。她就像一朵迎春花，靓丽地绽放在我的眼前。
　　 “苏老师……”林紫晶喘息着。
　　 “你……你找我有事儿？”看着她微红的脸色，额上细细的汗珠，我的心跳不自主地加速。
　　 “我……”她深喘了一口气，“我……有封信给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拿着信封的手也在颤抖，她的眼睛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去接住那封信，突然觉得很沉。我的喉咙有些发干，吞咽了一下唾液，隐约有些痛。
　　 “嗯，听说……你……”林紫晶紧张极了，话似乎说得很艰难。
　　 “我明天回本部，要三个月时间。”我冲着她微笑。
　　 她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却又在极力控制着自己。“还回来吗？”
　　 “嗯，再回来，就不走了。”我其实现在就不想走了！
　　 “真好！”她羞涩地低下头去。
　　 我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她。我知道我犯了一个错误，然而我却在这个错误里甜蜜着，而我对这份从来不曾有过的甜蜜充满了希冀。可是……
　　 “快去吃饭吧！”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祝你一切顺利！”她抬起头来，脸上洋溢着快乐。
　　 我点了点头。林紫晶转过身，沿着那条小路走去，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迎春花丛中……
　　 四、
　　 校园里真静！暑假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留下来，他们暑期要勤工俭学。此刻，满园飘香的是丁香花，味道浓郁得让我无法确定是香气！
　　 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心里却并不欢喜。那封信，其实不用拆开，我也知道会是怎样的内容。可是，当我看到那娟秀的字迹，品味着她字里行间的深情和希冀。我颤栗了！她原本是一个开朗快乐的女孩，有传统的安静，又有着时代的张扬。她可爱而完美！可是……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我希望我不会把她带进深渊里！
　　 九月初，已经进入了北方的初秋，校园愈发绚丽。没有课的时候，我会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的树发呆。那叶子像跳舞的小姑娘，风一吹，就张扬地舞动起来。这样的时候，我又会想起林紫晶，想起她在学校礼堂里像只蝴蝶翩翩起舞……
　　 我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掌，昨天的事情在眼前浮现。
　　 我走出机械系教研楼看到林紫晶的时候，她正对着车棚里我的那辆自行车发呆。那一刻，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我没有想到，一切变得似乎不受我控制了，我开始害怕了。
　　 “苏老师！”林紫晶看到我时，兴奋地打着招呼。
　　 “嗯。”我点了点头，板着脸，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诧异地看着我，突然紧咬了唇，神色瞬间黯然。
　　 “我还有事儿。”我的声音很冷，冷到把自己的心冻住了。
　　 她闪到一边，我骑上自行车快速离开，耳边传来她颤抖而沉重的呼吸声。
　　 我的大脑开始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迷糊间，我的车子飞了出去，我也重重地摔倒在路边的草地上。一阵刺痛袭来，左手上扎了一块碎玻璃，血急涌而出。该！我在咒骂自己！
　　 而今天上午，我给林紫晶的班级上了第一堂课。这第一堂课，她却不在。请了病假！当班长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内心真的是万分沮丧。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自己的幽默、风趣带动着同学们的思维，同学们以一种欣喜的神色和开心的互动来回报我的付出。我知道，我成功了，成功地走进了他们的学习生活。可是，我的心又跌落在一种煎熬中。我板书的力度大得惊人，粉笔不断地折断。
　　 一堂课下来，我几乎要虚脱了，手上的伤口处跳着痛。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头也开始隐隐作痛。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路上遇到了林紫晶。她看到我的时候，突然低下头，快速地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我攥紧了拳头，左手的痛直传入心底，心也跟着一阵抽痛。我不敢回头，我不想伤害她！可是，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她！
　　 转眼既是中秋佳节。“每逢佳节倍思亲”，为了让这些远离了家的学生们可以过一个快乐的中秋，我决定带领我的三十三个学生举行篝火晚会。活动是请示了学校领导的，他们虽然不是很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强调了要注意安全。
　　 我的决定，让学生们兴奋异常。我知道，在这个学校里大概只有我愿意和他们一起疯一起狂。
　　 中秋的那天，天气很好。皎洁的月如娇羞的少女，时而躲进云层，时而露出笑颜。操场上，我们班级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同学包围起来。在熊熊篝火的映照下，击鼓传花、猜字游戏、独唱……各种节目轮番上演，好不热闹。我带的这个班级是机械系，女生少，但相貌才艺还真都不错。在外围同学艳羡的目光中，我的学生们脸上洋溢着幸福欢快的笑意。那一刻，我真的很满足。
　　 “苏老师，来一个！”我正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中，突然听到了响亮的欢呼声。
　　 “好，我给大家唱一首。”我把学生手里的手风琴拿了过来。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中就难舍蓝蓝的白云天……”人群中，我看到了她。
　　 林紫晶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神交汇的一霎那，她低下了头。我的耳边传来男生的鼓掌声，夹杂着女生的尖叫声。我的目光穿越所有的人，定格在她的身上。我真想带着她一起这样快乐！
　　 接下来的热舞将篝火晚会带入了高潮，我喜欢跳舞，喜欢跳劲舞。我并不顾及我的身份，我只想尽兴地舞动。在这舞动的躯体里，我的灵魂也在挣扎扭动。开学以来，我和林紫晶保持了很好的距离。说是很好，实际上是我一直在冷淡着她。这样的一种刻意为之，我内心非常不好受。然而，我也只能如此！
　　 在我和我的学生们的欢快中，林紫晶黯然转身。背影，落寞而忧伤！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林紫晶间似乎都在有意回避对方。送作业本，她大多时候选在了我可能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如果恰巧我在，她也会放下作业本，快速离去。我的眼里，是她日渐消瘦的身影，是她苍白憔悴的容颜。我的心里，为此而纠结痛苦。可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许，熬过这样的一段日子，一切就会好起来吧。
　　 我收拾整理了桌面，天色已经不早，肚子开始抗议。走出教研楼的门，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清雪，雪花像梨花纷纷扬扬地扑面而来，轻抚着我的头发，撞进了我的胸怀。我默默地走着，思绪有些凌乱，情绪有些低迷。
　　 “苏老师！”
　　 快走到管理工程系教学楼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唤我。顺着声音望过去，我看到了林紫晶。微弱的路灯光影中，她的身体在打着颤。
　　 “你？怎么在这里？”这个时间，很多同学都在上自习课。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我的语气里带了愠怒的味道。
　　 “我在等你！”林紫晶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干脆而坚定。
　　 “做什么？”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给你最后一封信！我不会再打扰你，真的，相信我。”她十分恳切地望着我，眼里的光在闪动。
　　 我紧咬了唇，努力控制着自己。我的手伸出去，信落在我手里的瞬间，我也触碰到了她冰凉的指尖。她的颤抖迅速传递给我，我的心也跟着颤栗。
　　 “别……别把我想的太坏！”
　　 林紫晶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夜色中……
　　 五、
　　 林紫晶的信写得很长，厚厚的信纸仿佛要撑破信封跑出来。她把我们相遇后这一年半的点点滴滴都诉诸了笔端，字里行间所有的细节都在我的记忆里清晰着。那无数次的“偶遇”中，我们一起费尽了心机。我一边感动于这所有的契合，一边不停地咒骂自己。是我扰乱了她的青春，是我打扰了她的安宁平静。
　　 她在信中最后一段这样写道：
　　 “再一次打扰你，我真的很抱歉！我想，是我给你增添了烦恼，我再一次向你道歉！
　　 我想我要表达的一切你已经很明白了！而这封信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请求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坏！
　　 我没有期盼过结果！我想过一切都不会可能。可是我无法控制心中的感觉，所以我写了第一封信给你。你的冷漠却深深地刺痛我，我想你一定已经开始讨厌我，甚至有了鄙视的感觉。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不懂得自尊自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我会将一切放入心底，轻轻地上一把锁。我希望你真的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坏女孩儿！
　　 送你一首诗吧，我不记得作者的名字，可是它契合了我的心情：
　　 我曾经*过你
　　 **也许还没有完全从我心中死亡
　　 但愿你不在烦恼中
　　 我一点儿也不愿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无言无望地*过你
　　 我忍受了懦怯、嫉忌的磨折
　　 我那样真诚、那样温柔的*过你
　　 祝上帝会给你另一个人
　　 就像我*你一样”
　　 每一个“坏”字就像一次鞭挞，抽在我的心上，让我痛楚不已。每一句道歉，都像一把刀子，刺入我的肌肤，让我感受着刺痛与寒凉。该道歉的人，是我啊！而诗歌中的每一个“*”号都在我的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她不愿意落下那个字，除了羞怯，更有着对于爱情不愿意亵渎的至纯。
　　 那个夜晚，我失控了。我拼命地吸烟，我想理清一切，我想做出一个选择，我想……然而，最终我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在那个年代，老师与学生的身份或许是情感间的一种阻隔，然而那不是绝对的。横亘在我和林紫晶之间的不只是这个身份，还有我极力在掩藏的一个人！
　　 大三那年，我被系主任叫去。办公室里，他问了我的家庭状况，问了我毕业后的意向。其实，那时的我对于未来走向哪里还不是很清晰。系主任问我想不想留校！我很吃惊，也很兴奋。要知道留校任教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而我更是喜欢学校的这种氛围，当然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他告诉我，如果留在本部需要研究生学历。去专科部呢，可以直接任教。一边任教一边考研，将来再调回本部。费用嘛，学校会负责！我对系主任是千恩万谢的，我以为凭我的学习成绩，凭我的优秀，我真的可以得到这样的机会！
　　 然而，时隔一周。系主任再一次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这一次，他开门见山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又是吃惊，实话说那个年代学校是禁忌学生谈恋爱的，很多学生恋爱都很隐秘。学校和学生之间的状态是你不惹事儿，我也睁一眼闭一眼。惹事儿了，就必然是严格处罚。而我，是个呆子！系主任听说我没有女朋友后，眉开眼笑了。于是，她的名字第一次在我的人生里出现了。她叫李菁，是系书记的女儿，她的伯父是后来我做助理的专科部的李教授。
　　 实话说，我很被动！我仿佛是被人推着拽着地去赴约。那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约会，我没有刻意修饰自己。我不想被她看中，也不想失去机会。我的内心很矛盾，我总觉得是在出卖自己，所以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