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站在门口望着我
假期到了,我只得离开家乡。母亲很早就起床,给我下好面条,端到我跟前,面条热气腾腾,油花飘香,面条下面还放了两个鸡蛋。昨天晚上,母亲已经给我煮了十二个了,今天又煮了两个,这是家中仅有的两个鸡蛋。母亲多想把一切好的东西搞给儿子吃啊。她知道我喜欢吃豆腐脑,探家期间,专门为我做了两次。做一次豆腐脑很费事:推磨,杀浆,煮开后,用盐卤勾兑,费力费时;母亲知道我喜欢吃水饺,临走的几天,天天包;知道我喜欢吃豆腐,便天天买,她自己是舍不得吃的。
一九六九年“一打三反”起,因为县宣队对我家的“冲击”(后平反),母亲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原本强壮的身体,变得很虚,很弱。母亲不止一次在我跟前说:“儿啊,你看这几年我老成什么样了。”是的,母亲这几年老得特别厉害,乌黑的头发,变得斑白,脸上的皱纹也增了很多,很深,深得像核桃壳。眼睛也昏花了。我不忍心多看母亲几眼,因为多看一眼,都让我多一份心酸。好在近几年家庭生活趋向富裕,母亲的情绪也似乎开朗得多了,唯一不足的是,母亲说她半个身体有时麻木,酸痛。母亲指望我给她解除这种苦恼。她说:“某家孩子,听说他娘生病,四马投唐搞药。”搞什么药呢?我让母亲到医院检查一下,她答应去的,结果仍没去。在农村生活的农民,不到病入膏肓,轻易是不会到医院花钱看病的。我头天晚上睡在床上想,医院就是宰人的地方,不去也罢,明天早上我问清病情,回到单位也一样开药。可是第二天,我一直到了车站才想起来这事,因为等着赶车,已经不能回去再问了。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把母亲的病情记在心上?没了母亲,日子能好过吗?
我走了,母亲把我送出家门,她默默地站在门口,望着我,望着我,我不敢回头看母亲,我怕母亲心酸,难过。我怕母亲流泪,伤心。她那依依不舍的神情,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站在门口的母亲,穿的是老蓝布大襟褂子,下身穿的是蓝里透灰的的确凉裤子,苍白的头发被咖啡色的头巾扎着。啊呀,该死!母亲穿的什么鞋、什么袜子,我都没注意,我太不关心母亲了!
母亲,我走了,又离开了你的身边。可是,我的心永远在你身边,不管我走到何处,我都忘不了您,我的母亲。
母亲默默地站在门口望着离去的我,虽然她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母亲的眼睛,母亲的神情,母亲的举动在告诉我,她想说些什么。
她想叫我早点回到她的身边,希望我出门一路平安,希望我在外能生活愉快,希望我能正正当当体体面面清清白白做一个人。她也想我能出人头地,可是,她并不强求我那样,一切任我自然。我是英雄,母亲感到骄傲;我是凡夫俗子,母亲也不嫌弃抱怨。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是她屎一把尿一把抚育大的。儿不嫌母丑,这还有点吹嘘,可是,母亲是从来不会嫌弃自己儿子的。
啊,母亲,我绝不辜负你的希望,也争取早日回到您的身边。我要尽最大的力量,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放心吧,母亲!(稿于1982.2.13.下午,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