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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俗事
雨滴在伞面上噼里啪啦践踏着,不时的从一个漏洞里钻进来,浸湿着张明的头发,挑衅着张明裸露的脖子。
“这样的天气,外面的穷苦人身上恐怕没有一根纱是干的了。”张明记不得这是那个国度的哪位诗人的话语,好像是安徒生写的童话故事吧。虽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很犹新。
猴子脸的天,又开始了不停的落雨。张明撑起了那把岳母千叮万嘱不可扔掉的伞,虽然,都能透过空隙望见头上的那片苍茫雨芎。
那些南来北往的路人们,一边忿恨的咀咒着苍天,一边又不得不臣服的、小心翼翼的绕过水坑,绕过滑漉漉的泥地板。
不远处,传来一串被伞尖扫着的女人的喝骂声。
慎重思考并斟酌了一下时间因素,张明决定先去南路口新开的一家超市悠跶一会,买些早餐类的小食品再回家,反正坐公交又不远。
拥挤的超市里拥挤着提框推车全身贯注的购物人群。
因为是新开张,棚顶檐下,到处都张挂着在打七、打八折一些商品名录,还有会员的特惠、特价的醒目告示。
引起张明特别注意的,是那些角角落落摆满了即将中秋圆月的食品。
很少进超市的张明,逐货架的看了一遍,逐保温仓的走了一遍,衡量了一下腰包,决定,还是捎带买上几个月饼,过不过节的,尝尝鲜吧。
一位着装简朴的妇女,在张明的近旁精心的、极有耐心的比对着,挑选着散零摆放让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的月饼。张明很快的根据不同颜色的包装选了几个放进购物框里。
这位妇女还在认真挑选着,她身后站着约模十几二十岁、学生般样的小伙子,看的有些不耐烦了,粗声粗气的催促起来:“哎呀妈,快些吧,别磨磨唧唧的尽挑那些下把拉了。那些能吃吗?给,就把这拿两盒吧!”
这位被称作妈妈的妇女,直起腰身,接过小伙子递来的精美包装的铁皮盒,打眼一看上面的售货卡,手立马像捧着一把火似的,急忙将这盒月饼放回架上。
“这只是卖个包装,里面装的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张明用眼瞟了一下那铁皮盒上的价格,吐了一下舌头,暗道:“我的妈呀,白领人的一月工资啊?!”
“还是这一个一个的好。”做妈妈的母亲,拿起一个让儿子看:“你瞧,包的也很好啊,价格又适宜,咱可以多买一些啊。”
“五块钱一个的,这能和那盒装的一样吗?要我女朋友喜欢和爱吃才行啊。”小伙子抢过来一把扔回原处,紧接又来了一句让张明吐血的话:“又不是买来让您吃的。”
那位做妈妈的妇女嘴储唇抖动着,手也在颤颤嗦嗦,呆立在那里,表情是那样的复杂,猛然间将头别过一边。
只一瞬间,张明清晰地看到,有一粒晶晶闪亮的泪珠在这位做妈妈的妇女眼眶里闪动着。
张明真想扑上去狠狠地揍那小伙子一顿,可比量了一下彼此年龄和公共环境,只好在心里愤怒的骂道:“别让我在马路牙子看见你,否则,非得扎扎实实的捶掉你几颗狗牙不可!”
选好所购物品,张明怏怏的排在一流长队的后面,一步前一步后的向着收银台迈进。
“哎吆,老杨家大嫂,今儿个得空啦?”排在张明前面的一位老太太可着嗓子的一呼叫,令张明的脑浆一阵发紧,顺这位老太太的目光往后一看,一个也是老太太的推着装的满登登物品的手推车,正在探寻着该往哪个人最少的收银口去。经这位老太太一搭腔,那位老太太索性挤过张明,将手推车与这位老太太的手推车衔接在一起。
张明看看两个手推车里,几乎同一样的鸡蛋萝卜大白菜,同一样的大米土豆和猪排。再看看这两位都年逾花甲的老太太,真担心,她们有这个气力拿回家吗?
“老李嫂啊,听说,退休工资又涨了?”
“我也听说了,可不知是真假。”
“您评评看,这菜涨价,肉涨价,鸡蛋又涨了一块,我们就那点退休金。”
“是啊,这,国家也不控制控制,管管市场这物价。”
“说是市场经济,也得老百姓能市场经济的起啊。”
“还说着呢,俺家隔壁的刘哥,肚子里长了个什么瘤,要手术,一刀下去,十几万没啦。你说,这病还看得起吗?”
“那怎么说,国家还能报两,自己少掏点。咱小区楼下半地下室住的一个叫王什么的来着,说得了什么感冒,到医院,又化验又拍片,还做什么磁震,折腾一个圈,花了一千多,他能挣多少啊。您说,这离乡背井的,多难啊。”
“可不是,医疗改革势在必行。”
“生个孩子,没个三五千的,谁搭理你。”
“看新闻说,现在的经济前景好像不太那么乐观。您说,咱这退休工资还能给涨吗?”
“咳,谁知道呢。一个小贪官贪得够咱几辈子当土豪了。”
“您说,这从贪官手里收回来的钱都怎么处理了?”
“这不是咱管的事。”
“也是,自家事还管不完呢。”
“哎哎,轮咱们了,老李嫂,您先吧”
张明听着这两个老太太对国策家事的品论,心里真敬佩,也真感触,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现实生活的缩影。
终于,在众位老太太的不停插队下,张明用了四十分钟给付了二百四十块钱,又被众位老太太们推搡着挤出了超市。
天,似乎决心依然一成不变,但雨,似乎小了许多。
张明如竞走一般,在破伞的掩护下,匆匆的赶着路。
在离公交站不远处,一个社区大门前宽大的遮沿下,坐着带有一个五六岁小男孩的青年夫妇。从他们的着装及摆放在旁边的大小行囊,张明看的出,这是从乡下进城来打工的。
同其他城市一样,外来打工者都被当地执权人赋于最完美、最容易管制,也最便于与“城市人”有所分别的名称:“农民工”。并且,很宽宏大量的将暂住证改为居住证,不知道,这身份证到底有何用。
对于“农民工”这一称谓,是张明一度解不开的疑问。何曾想,三代以上的“城市人”都是“农民工”,而且是最原始的“农民工”。
不耐安静的顽皮小男孩从张明面前跑过,并不理会走来去过往的美腿靓女们烦厌的咿呀声,也不理会时装酷男不屑的呵斥声,自管自的在微雨中的马路边蹦跳着,玩弄着手中的苹果。他的一对大大的眼睛很亮很透彻,浓浓的眉毛,标致的瓜子脸。他的头发很黑,很密实。头发浸上了雨水,湿漉漉的,有几滴闪着晶光的小水珠抖动着,顺着红润润的脸颊流落下来。
由于苹果大于稚嫩的手掌,不经意间,小男孩失手,苹果掉落在地上,旋转着,骨碌碌的朝马路沿下的低凹处的下水道网筛滚去。小男孩先是一愣,紧接着急忙追了过去,将妈妈厉声的呼唤置于不顾。
这纯真的画面让张明想起宋代杨万里的诗:“篱落疏疏一径深,枝头花落末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很是形象。
一辆飞驰的红色小轿车,十分绚丽的却毫无感情的贴近着小男孩的身边,扬长而去,给一脸惊慌失措的小男孩溅了满身满脸的泥水。正行之近前的一对男女,一边慌忙躲避着,一边看着受到惊吓的小男孩开心地大笑。
那对年轻父母,亦受到一场更为失魄的惊吓。
年轻母亲很心疼的又很无奈的把小男孩拉回到遮檐下,嘴里教训着,手在挥动着,帮小男孩抹去身上脸上的泥污。年轻的父亲则无言的将苹果检回来,仔细的用衣襟擦干净,递给小男孩。
张明走到还在惶恐中的小男孩跟前,蹲下身,从购物袋里掏出两个月饼递给他:“小朋友,以后可不敢到马路上跑,知道吗?很危险的。”
犯了错的小男孩温顺的点点头,在妈妈感激和默许的目光下,很懂事的向张明道着谢,并答应着:再也不到马路上去玩了。
看看时间,张明的心有点紧张,必须尽快赶回去,不能再耽搁,不然的话,
回去又得煞费心机的左右逢源。张明一边跑一边想:孩子又不在家,她亲姥姥带着亲姥爷看着,老婆着急的赶回来,会有什么事呢?
张明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公交站,又快速的坐上了公交。
好不容易,借助还算适中的身材挤进车内。虽然涌上来人很多,但张明很有幸,虽毫无抗力的被强悍的男男女女们硬是推入最后一排,祸中福至,恰有个一空位尚无人落座。
张明暗暗窃喜,细瞅旁边并无老年妇孺,便安心的坐了下来。
车,刚运行第一站,从中门硬性挤上来上一位相貌姣好,穿着一件齐膝的粉红色外罩的青年女子,在众人纷纷避让中,挺着一个大肚子挤入车厢后尾,站在了张明的座前。
张明一看这架势,明白自己是不能再坐了,急忙起身让座。
“你,请坐吧。”
青年女子满面红晕的向张明道谢:“不用了,谢谢您了,大叔,您坐吧,我这么年轻。谢谢您。”
虽然莫名其妙的被“老”成了叔叔辈,张明还是依然的诚心相让着:“车里人多,又摇摆不定的,你有孕在身,多注意些好。你坐吧,我这也就一两站地就下车了。”
青年女子闻听不由一愣,在车内众人的眼光下不由绯红起脸,她有点急眼,吐字有些结结巴巴的:“谁,谁怀孕了?您瞎说什么呀,我还都没有结婚,哪来的怀孕啊?”
张明被说的一阵尴尬,言语吐字也被她感染的结结巴巴起来,干张着嘴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词句来,只好用手指指她那隆起的肚子。
青年女子低头一看,脸更是红的发紫:“你、你、你,都这大把年纪了,还那么不正经。”青年女子一边呵斥着张明,一边从怀肚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布娃娃:“这像是怀孕的吗?什么眼神啊你?”
在一片笑声中,张明涨红着脸,慌忙的挤到车门口,等车到站停下,赶紧的跳了出去。
天,还是那么的愁眉不展。雨,倒是停顿了下来。
四
“砰砰砰砰”,一阵阵刀剁案板的轰鸣,把席刚从怎么也睡不醒的清梦里拉回尘世。无可奈何的爬起来,穿上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睡衣,在牙刷上挤了些许牙膏,将洗脸毛巾往肩上一搭,抓起两用塑料杯子,踢啦着拖鞋,在狭窄拥挤却又很规则的走道上饶了一个弯,向洗手间走去。
这是一个经过顶尖设计师设计的,令国内所有建筑设计者都不由不竖起拇指的改造型出租房。
这套出租房,建筑面积约七十个平米,实际使用面积不过六十五的两居室结构。这家房主从增加家庭经济效益的角度出发,煞费一番苦心,对整个居室进行了一番大规模的改建。首先,由进大门起的客厅改起,将客厅用几块复合隔板将客厅一分为二,再隔离出一条能容得下行人通过的走廊,两个居室成功告就。
房主照此法,将主卧炮制一番,再功成两个居室。如此,四个居室完美展现。由于客卧,也就是刘刚目前所居住的那间,面积太小,绞尽脑汁也无法改造,房主只好十分不情愿地罢了手。
来此租房者大多以青年人为主,五个房间,四双一单,九个男女。
由于符合隔墙板的不隔音,晚间,隔壁的打串呼噜放个屁的,都如在自家床上一般,所以,小夫小妻的晚上都克制着膨胀,控制着激情。即便如此,隔壁仍感觉就像在自己的床上一样,好尴尬好别扭却也无法。
好在,席刚的房间是实墙,除非特大动静,倒也不受影响。
不大的卫生间,被一个很原始的洗衣机占据了三分之一,又被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子占据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卫生间应该的装备了。
洗簌完,席刚在老化的只留下巴掌大的可用镜面里,看看自己又有些消瘦的面颊,叹口气,返回自己的房间。
席刚的房间约莫十来个平米,一个只能打开一扇的双门衣柜,一张一米五的板床,一张和椅子经常一起咯咯叽叽唱歌的桌子供作放置电脑及杂物,拉不开抽屉的床头柜上放满了各类书籍,一个常用的拉杆箱在随意的摆放着,以防使用这块地方时便于随时移动。
席刚放好毛巾牙刷塑料杯,一个大摔,把自己横在了床上,床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
师大毕业后,席刚不想回家乡,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在都城找工作。
以师范生这块牌子,在这人才济济的都城,席刚算是不入流的“废柴”了。万般无奈下,为了糊口而不至于流浪街头,在张明的老婆,也就是席刚扯上五代才能挂上一点边的表姐席艳的关切下,到张明开办的企业文化服务公司上了班。
席刚手勤眼快,虽然瘦小,但做事麻利,倒也深得张明青睐,一般比较重点的产业,特别是钢铁,煤炭以及房地产类企业文化创意书都有他来拿初稿,新增设的楼盘模拟沙盘的制作监管也交给了他。刘刚倒也不负期望,的确做出了几个出色的企划和楼模,受到委托方的赞誉。
由于收费低廉,交付作品快速,创意新颖,张明的业务扩展的很快,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一时兴起,决定大展宏图,张明在市中心最繁华地带租了一套五百米的豪华办公楼,添置了一些比较先进的办公设备,并在楼顶申请安装了一个超大电子广告墙幕,另外又配了一部代步车。
等到全部就绪,张明的腰包也基本所剩无几。
张明正待踌躇满志的大干一场,不幸的消息接连而至:几个确定签约的煤矿被兼停并转,已经接手的几个大楼盘停了工烂了尾,刚谈好的钢材市场策划也因产业转换而搁置。
为此,张明把自己锁在屋里伤心动骨。席刚也感到大雨预来风满楼,为张明,也为自己的前程忧愁起来。